一、
1953年,厦门的一对农村夫妇生下长子,取名吴孟达。
因为家庭贫困,小吴孟达常年吃不饱穿不暖,唯一的指望就是家门口的那棵石榴树,每到石榴成熟时,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也因为从小没有什么东西吃的原因,吴孟达看到能吃的东西就总想尝一尝,养成了胡吃海喝的习惯,为日后的身体疾病埋下祸根。
在吴孟达7岁的时候,家里的光景实在是差,为了生存吴家父母只好迁移到香港谋生。
两个大人和四个小孩挤在香港仔渔市场一个不足十平方的小板间里,拥挤贫穷的生活让吴孟达从小就萌生了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赚大钱的想法。
那时候是香港日新月异的改革时代,各行各业都蓬勃发展,尤其是娱乐行业。
吴孟达小时候爱听戏曲,爱看电影,每次都会从母亲给的一元菜钱中偷偷存下一毛。
攒到足够的钱后,吴孟达会带着两个弟弟去看电影。
每次看完后,他都会模仿演员表演。
久而久之,他对演戏越来越感兴趣,还发现演员不仅受人追捧还特别容易赚到钱,所以他也想进娱乐圈赚钱,当一个风光的演员。
1973年,20岁的吴孟达瞒着父亲报考了第三期香港无线电视艺员培训班,颇有几分表演天赋的他顺利过关,和周润发、郑少秋等人做了同窗,还担任了副班长。
吴孟达的长相算不上帅气,但运气却非常的好。
在学习时就客串了《瀛台泣血》,有了在电视上露脸的机会,这在班上可是独一份。
在周润发因为身高太高找不到戏拍时,丑帅的他已经混迹在各大片场。
某一天,一家人吃饭时,电视剧正在放着的短片中,突然出现吴孟达的镜头。
父亲垮下脸质问他,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知道瞒不住的吴孟达只能吞吞吐吐地说出实情。
父亲当即摔碗,不再吃饭。
吴爸是一个古板严肃的小市民,一生只做一点小生意勉强过活,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踏实安稳。
当时的演员还是个不入流的职业,被笑称为“戏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不正经,不安稳。
吴父自然希望儿子能接过自己的小摊子,做一个正经的小商贩,不求大富大贵,但求稳定长久。
可吴孟达却不这样认为,他眼看着父母每日披星戴月的辛苦,就万分不情愿重复他们的平庸和穷苦。
他不顾父亲阻拦,固执地坚守自己的演员梦,倒不是因为有多热爱,而是他坚信当演员能够改变他的命运,他本就该在舞台上光芒万丈。
老父亲劝不动他,便也任他去了,冷眼旁观着他做梦,等他自己放弃,再上去踩两脚补几刀泄不孝子忤逆之愤。
那时的吴孟达也实在努力,想红的目的明确但不急于求成,半工半读奔波在各个剧组,接不到重要角色的他也不焦躁,耐心地守在片场看前辈表演,积累经验,暗暗蓄力。
可这成名之路不仅艰辛还看不到头般的漫长,跑龙套打下手的工作一干就是六年,吴孟达却还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演员。
虽然事业发展不如意,爱情却如期而至。
在艺训班毕业后,吴孟达认识了第一任妻子麦莉莉。
俊男靓女,爱到浓时,很快就步入了婚姻殿堂。
1976年,吴孟达迎娶麦莉莉,婚后第二年两人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女儿们的到来让吴孟达很幸福,可他还是不温不火,拼命奔波在各个剧组挣奶粉钱,却只能勉强糊口。
就在吴老爹得意地等儿子来磕头认错安心回归家庭时,26岁的吴孟达突然火了。
二、
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等待幸运降临的那一刻,有着六年积淀的吴孟达终于争取到了他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角色。
1979年,他接到了《楚留香传奇》中的胡铁花一角。
吴孟达将这个爱喝酒爱美人也好打抱不平的“花蝴蝶”演绎地出神入化,获得超高人气,他也凭此一炮而红。
那一年,吴孟达26岁,年轻成名,比同班的同学红得都早。
从此,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他,一波又一波的粉丝为他的出现欢呼雀跃,数不清的片约接踵而来,身价暴增数倍。
那个时候的吴孟达春风得意,向TVB请假跑到台湾捞金,受到台湾粉丝的狂热追捧,火爆程度不亚于之后的周杰伦,仅一年时间就赚到了10万美金。
“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句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至于没有变坏的男人,只是因为大多数都不够有钱罢了。
爆红暴富的吴孟达,开始变得膨胀起来。
他每天喝酒打牌泡妞,没有心思工作,就盼着早点收工,连比他小一届的师弟杜琪峰都认为他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可吴孟达却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依然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地混日子,迷失在名利场中。
就算他再堕落又怎么样?每天还不是有数不清的人来给他敬酒。
此时的他,轻飘飘地站在巅峰,闭着眼睛往前走,殊不知错一步就会踩空,坠入深渊。
对于他来说,钱来的太容易了,玩心大开的他用花不完的钱去追求刺激。
吴孟达迷上了赌博。
十赌九输,久赌必输,一天又一天,输了就欠着。
不到一年时间,他就欠下了30万港币的赌债,一夜破产。
素来重视形象的无线自然不会纵容自己的艺人犯这样的错误,于是雪藏他,银行也将他拉入黑名单。
好面子的他,不愿意向公众宣告,四处找人借钱。
那时候的同窗好友周润发,已经凭借《上海滩》中的许文强一角红遍大江南北,30万于他并不是什么难事。
吴孟达把他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却被泼冷水,这个昔日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只丢下了一句:
“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吧。”
吴孟达心灰意冷,叹息人情淡薄,世态炎凉,发誓和周润发永世不再往来。
伤心欲绝的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想过自杀,想过转行,想过跳进家附近的水库一死了之。
但最终因为怕死放弃了。
当时的娱乐头版头条已经刊登了他赌博破产的丑闻,选择破釜沉舟的他不再四处躲债,他将债主们约出来面谈:
“要不然你们把我干掉,要不然就给我时间,我慢慢还给你们。”
吴孟达的态度诚恳又坚决,债主们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同意给他时间慢慢还债。
在这段谷底岁月中,他的妻子麦莉莉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承担压力。
痛定思痛之后,吴孟达洗心革面,从哪跌倒就从哪爬起。
他修心养性,花四年时间潜心研习演技,反复观看老艺术家的表演,吃透理论知识,以此来沉淀自己,摸索出了自己独特的表演风格。
他也终于明白,比天赋更重要的是一颗演员的赤诚真心。
重回剧组后,从男二到小配角,从追捧到嘲讽,经历大起大落的哀鸣之后,这个27岁曾经花天酒地的男人一夜成长。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兢兢业业地演好每一个小角色,哪怕只有短短几秒的镜头。
他不敢花钱,把钱都留给妻女,还不在家里吃饭说自己可以去片场领盒饭。
可实际上,他在片场根本领不到饭,只能饿着肚子穿梭在各个片场跑龙套。
这段日子很苦,却很踏实,勤勉努力的他不久后便得到一个机会。
三、
1981年,电影《执法者》剧组找到吴孟达,邀请他出演一个角色。
而这部电影的主角是周润发,正是他向剧组推荐了吴孟达。
只是当时的吴孟达并不知道,他仍对这个反目成仇的“好兄弟”心存芥蒂,但迫于生存压力的他接受了邀请。
也是在这一年,吴孟达遇到了他演艺生涯中最重要的人物,周星驰。
当时周星驰初入演艺圈,在《射雕英雄传》中跑龙套,认识了同组的吴孟达。
两人的境遇相同,很快就熟络起来,成为惺惺相惜的好友。
吴孟达比周星驰大了9岁,被星仔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吸引,他一眼就看出,彼时的小人物周星驰是一个有才华的人。
有缘的是,周星驰恰好就住在吴孟达家的对面,他们经常去楼下24小时营业的餐厅钻研角色,琢磨演技。
1988年,两人合作了电视剧《盖世豪侠》,配合默契的他们第一次将无厘头表演方式推到大众面前,那时候还没有人知道,这种表演方式会成为喜剧时代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两年后,吴孟达和周星驰主演的《赌圣》上映,在香港连映28天,创下4100万的票房记录。
吴孟达再次翻红,属于周星驰的喜剧时代也呼啸而来。
在这之后,两人又合作了《喜剧之王》《食神》《逃学威龙》《百变星君》《鹿鼎记》等电影,演过父子、仇人、师徒、知己……
只要是周星驰出现的地方,必有吴孟达。
那时,周星驰的车里,只坐着一个叫吴孟达的男人。
周星驰在片场发怒时,吴孟达是唯一能控制住他的人。
“喜剧之王”加“黄金配角”,是观众心里永远的最佳搭档。
1991年,吴孟达的事业再次登上了一个小高峰。
38岁的他凭借和刘德华、吴倩莲合作的《天若有情》,获得了第十届“金像奖最佳男配角”,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奖项。
吴孟达很高兴,特意去感谢导演,导演却说:
“你应该感谢周润发,是他大力推荐你来演的。”
11年后,吴孟达才知道周润发一直在背后默默帮助他,为他引荐资源却不留名。
当年,他被公司雪藏时,也是得益于周润发、杜琪峰等人的背后求情,他才没有被解约,留下了一份谋生的差事。
吴孟达深感羞愧,在某次采访中诚挚地向周润发公开道歉,他说:
“如果他再帮我,我会养成依赖性,既不会戒赌,也不会真正地站起来。”
“我当年有多恨他,现在就有多感激他。”
自此,两人的关系破冰,多年不来往的兄弟重归于好。
四、
90年代的吴孟达,跟着周星驰走上事业巅峰,又和好兄弟周润发冰释前嫌,人生赢家的他风头正盛,钱财名利滚滚而来。
前面说过,男人有钱就会变坏。
果不其然,名利双收的吴孟达又抵不住灯红酒绿的诱惑,做尽荒唐事。
1989年,他刚刚翻红时,就和曾经的同门师妹卢少慈同居,并在次年生下一个女儿。
那时候,吴孟达和麦莉莉还没有离婚。
更混乱的是,在1993年,吴孟达前往新加坡拍戏期间认识了第三个女人侯珊燕。
受不了丈夫一而再再而三的婚内出轨,麦莉莉在1994年提出离婚,这段苦苦支撑了18年的感情,终是随着风流散去了。
没过多久,卢少慈母女也和吴孟达分道扬镳。
1996年,吴孟达侯珊燕奉子成婚,生下一个女儿。
已经有了四个女儿的吴孟达,非常想要一个儿子,但他的身体越来越差,2000年时,47岁的吴孟达被检查出糖尿病。
可生性就对食物有着强烈渴望的他,完全管不住自己的嘴,还像往常一样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后来得知朋友的丈夫因糖尿病而被截肢,吓得他浑身哆嗦,手里的蛋糕都飞出去了。
从此以后,吴孟达开始严格控制自己的饮食,戒糖戒油并勤加锻炼。
在患病的第三年,也就是2003年,侯珊燕为吴孟达生下了一个儿子。
老来得子的他欣喜若狂,却也不亏待其他的孩子,他给麦莉莉、卢少慈、侯珊燕每人买了一套房,每个月给80万的生活费。
加上自己的母亲,相当于吴孟达要养四个家庭,三个女人,五个儿女,每个月都要支出高达百万的费用。
但吴孟达并不觉得他的家人是累赘,在接受采访时直言:
“她们恨不恨我不知道,反正她们现在过得很开心,一直不用工作,但可能心里还是有那种恨吧。”
他虽风流,但也有担当,扛起前半生的情债,换来后半生的恶疾缠身,慢慢被压垮脊梁。
五、
2001年,吴孟达和周星驰最后一次合作,拍了电影《少林足球》。
2003年,周星驰筹拍《功夫》时和吴孟达已经谈妥了某个角色,但后来因为非典爆发拍摄延后,等到几个月后重拍时,吴孟达已有另外的片约在身。
也就是在这时,传出了两人不和的传闻,并在2009年“倒周事件”时流言甚嚣尘上,愈演愈烈。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媒体只是捕风捉影,观众只是雾里看花,是身份和地位的落差,是利益的争夺,矛盾的激化,还是时间的无情?
这些都只是猜测,我们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在一次次交错中,曾经的最佳搭档渐行渐远。
而我们,不仅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远离,也目送着香港电影风云时代的逐步落幕。
本世纪初,香港的娱乐行业渐渐没落,吴孟达开始转战内陆拍戏。
为了养活一大家子,年过半百的他拼命拍戏,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早在2014年时,网上两度传出吴孟达去世的消息,一时掀起哀悼的狂风巨浪。
万幸的是,后被证明是谣言。
实际上,吴孟达是因为太过劳累,病毒感染,导致心脏衰竭住院。
住进ICU后,见到四周病患濒死,家属哭喊叫着“回来”,死气沉沉的氛围惊醒吴孟达,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还很清醒,急忙换独立病房。
虽然逃过一劫,但吴孟达暴瘦30斤,在马来西亚和香港休养,近距离接触过死亡的他更加珍爱生命,戒烟戒酒,靠喝食调养身体。
养病期间的他靠打牌娱乐,老朋友们为了让他开心,都会故意输给他。
医生告诉他,如今他健康状况堪忧,暂时不能接戏。
可赚钱养家心切的他不遵医嘱,半年后就开始复工,主演的电影《十万伙急》在2015年上映。
他回国宣传电影,在采访时透露,他的心脏功能只能恢复五成,已经立下了遗嘱。
可病重的他还在不停拍戏。
去年,吴孟达参演《少林寺之得宝传奇》,在为这部电影拍摄宣传海报时,突发心脏不适。
他面容憔悴,表情痛苦,紧捂着胸口。
但是他没有叫停,直到工作人员上前询问,他才无力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歇两分钟十分钟没有用的,就不要停了。”
拍摄结束后,他还连连鞠躬为自己的耽搁道歉。
他去医院检查,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后又出来工作。
前不久,他录制了综艺《王牌对王牌》,病态尽显,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2021年春节,吴孟达病情恶化,和外界断了联系。
直到2月22日,田启文接受采访时透露吴孟达病情,他于2020年年底发现自己患上肝癌,癌细胞已经开始扩散,近日完成了手术,进入化疗阶段,可五天后,在2月27日下午,他最终还是离开了……
六、
时光的拨盘往回转,一个几岁的小男孩盯着树上品相并不好的石榴流口水,他迫不及待地摘下一个,打开,果肉是淡淡的红色,淡淡的甜味,他却吃出来苦涩,眼睛发酸,小手握紧,在心里想着,他以后一定要赚很多钱,吃很多好吃的。
后来,23岁的他娶了心爱的姑娘,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看着清贫的家,他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
六年的百炼成钢换来一夜成名,26岁的他火了,走在很多人前面。
可赚到很多钱的他开始飘了,轻浮狂妄,在牌桌上不仅输掉钱财,还赔上了一段好长的未来。
他的人生在短短一年里,形成了一条抛物线。
受挫的他又沉淀下来,幸运地等到了下一个机会,
他和一个小他九岁的人成了好朋友,他们一起演电影,成为了最好的搭档。
如果将香港电影的黄金岁月写成一本书,那好多页,都会有他们的名字。
他又回到名利场中,和三个女人纠缠不清,最后败下阵来的是陪伴他十八年的糟糠之妻。
他终于有了儿子,50岁的他要养四个家庭。
病痛缠身的他在聚光灯下努力逗笑大家,摄像机移开,他卸下笑容,捂着绞痛的心脏,盘算着今天挣了多少钱。
黄金岁月的辉煌逐渐逝去,时间凉薄又匆匆。
昔日的兄弟转身即为陌路人。
很多年前的《赌圣》上映,他们跑去电影院看观众的反应,所有人都鼓掌跺脚,开怀大笑。
两人躲在后排,捂着脸偷笑。
很多年后,在一次次病痛交错中,他和他愈走愈远。
中间的距离,12年的相靠追不上,还被20年的分离拉得更远。
如今68岁的他撒手人寰,历经沧桑,故事不长,但沉浮起落,众生哗然。
满纸荒唐,又喜又悲,你说,他的一生怎么这么好笑又好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