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一个对广大年轻网友来说略显陌生的名字突然冲上了热搜、霸占起各类新闻资讯榜的前十位置——朱之文。
朱之文?是明星还是网红?演员还是歌手?背靠哪家经纪公司?和朱亚文什么关系?rapper还是reader?
当大家点进新闻,看到一扇铁门被踹开后,高高壮壮、长相憨厚的朱之文走出来时,不少网友都有一种记忆的尘封大门被瞬间开启的感觉——
“噢,大衣哥。”
就算小时候没跟着爷爷奶奶蹲守过当年红极一时的《星光大道》,“大衣哥”朱之文也一定在95后的语文作文素材本里有过一席之地。
2011年,他穿着一件军大衣,凭借一曲磅礴浑厚、听起来很有专业范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拿下了《星光大道》月赛冠军、年度总决赛第五名。
当被问到为什么穿军大衣时,朱之文说这是他最好的一件衣服。
明明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言行举止中尽显憨厚农民本质的朱之文,开口唱歌却有一种老艺术家的专业范,这种“农民歌唱家”的反差迅速吸引了所有观众。
没多久,朱之文就登上了2012年1月份的春晚,以“大衣哥”的头衔被众人所熟知。
回忆起他的成名经历,人们脑海里或许还会出现这批草根明星的名字:阿宝、王二妮、草帽姐、玖月奇迹、旭日阳刚……
虽然没有人能清楚地记得这些人都是谁,但大家都对他们留有一个模糊印象——从节目《星光大道》里出道,火过一阵,上过春晚,最后又慢慢无人问津。
可看到这次朱之文家门被踹的新闻迅速冲上热搜时,默认他们早已“无人问津”的网友们终于陷入了疑惑之中:
为什么他家门前还会有上百人围观拍照,堪比一线明星接机现场?
这个疑问缓慢揭开了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现实,那就是当年的这批草根明星,根本没有经历真正意义上的没落。
朱之文在通过《星光大道》一路过关斩将、收获一大批中老年粉丝之前,还只是村民口中的“小三”。
因为身为贫困户、住着土胚房他在村中并不受欢迎,又因为太爱唱歌,被起了个外号叫“三大嘴”,后来被一些村民喊成了“小三”。
在登上春晚后,拥有忠实中老年粉丝的朱之文身价倍增。从骨子里透出的农民气质与接地气的选曲,都让他的粉丝盘在十八线小城市迅速扩张。
在2012年的采访里,朱之文说自己的商演有上百场,商演价格也很快涨到了二十万。
那一年的春晚成为了朱之文头顶上最亮的光环,各地的楼盘开张需要他,各大企业的年会需要他,各大商场的开业会也需要他。
对于北上广这这种骄傲自信、仅此一家的大城市来说,它们的万人演唱会场只需要独一无二的天王天后;
可对于中国大地上千千万万个默默无名的小城市来说,它们为了喜事活动匆匆铺上的红地毯渴求着所有大小“名人”,来为自己的生活添一份底气、添一份乐趣。
朱之文参加商演的过程中因为粉丝围堵,需要安保护送离开现场
因此即便是九年过去,上过国民春晚的“大衣哥”依旧手握十八线城市的最高通行证,虽然商演费降了不少,但始终有市场。
就这一点,不知能让多少没舞台没戏演的年轻艺人羡慕。
从这些“宣传形象大使”的称号上,朱之文的亲民度可见一斑
朱之文的歌有一种老派的沧桑,而这种老派作风,也是他与小县城中老年粉丝们之间最稳固的联系。
更重要的一点是,中老年观众们来看商演也就图个热闹听个响声,像大衣哥这种雄浑的大嗓门正巧合适,一听这人还上过春晚——
“嗬,那可太有面子了!”
一个草根明星的走红,在《星光大道》的鼎盛时期本来也不算新鲜事。
朱之文再一次,也是最后、最长远的一次走红,还是因为他和同村村民之间那些堪称“现实版《乡村爱情》”的纠葛。
朱之文成名之初,央视的《焦点访谈》栏目就曾报道过他出名后的困境:
村民们借钱不还、前后打出了上百万借条;
村干部嫌他没建学校,称“要不是我们村极力地捧他,他走不到这一步”;
给村里修了一条路还被讽刺说“修的太少”“没修到我家门口”;
朱之文的遭遇,也随着他的亲民度流传四方,人们再一次地在大衣哥朴素但倒霉的生活中找到了全新的“亲切感”。
这种“人怕出名猪怕壮”的鲜明例子,最适合聚在村头巷尾一同打稻子纳鞋底时的感慨唏嘘,朱之文就像每个小团体中都会出现的老好人一样,自然地融入了中老年粉丝们的记忆。
等到了近两年直播行业兴起,村民们再一次把“消费朱之文”这件事演绎到了极端的地步——你能从二十个机位同时围观朱之文捆玉米。
而这,则又是一次堪称“平行世界”的大型魔幻现实主义现场。
网络舆论场上把“抵制私生饭”“抵制跟车黄牛”的口号都喊过几轮了,可另一头,竟然还会有成十成百的人肆无忌惮地涌入朱之文的小院,手里的手机像是魔法阵的阵点,把朱之文困在阵中。
恍惚之间还以为这就是《楚门的世界》,各个账号背后是冷漠的镜头监视器。
为什么要围观朱之文?
因为他上过春晚,因为拍他能赚钱,因为他是十里八乡唯一的名人,因为每一个堪称文化荒漠的小村小镇都需要娱乐的刺激。
在直播平台上搜索朱之文,在直播平台上搜索朱之文能出来几十个账号,他经纪人,他对门,他邻村,他邻居的朋友……
这些动辄几万起步的“大衣哥”系列账号也再一次地证明了朱之文“活粉”数量之多——
现实生活中,相比于见到某个一时喊不出名的年轻艺人,仍有无数中老年人更乐于炫耀自己见上了八年前上过春晚的大衣哥。
虽然这样的粉丝热度再也套不进任何明星势力榜里,可大衣哥还是用年均几十场、被群众层层围观的商演悄然证实着当年这批草根明星的实力。
和当年热度不相上下的王二妮、玖月奇迹等人相比,有人认为朱之文最错误的选择或许就是“还想回去当个农民”。
朱之文难以认同自身的名人身份走下了电视荧幕,而王二妮和玖月奇迹则选择了留在电视上的方式,成为了典型名人。
2007年凭借《星光大道》出道的王二妮,梳着短齐刘海、穿着大花袄,虽然看起来朴实指数和大衣哥无异,但她成名后走的路线却是妥妥的老派艺术家风格。
22岁出道,23岁在央视做个人专场,24岁演唱国庆献礼剧《东方红》片尾曲,25岁推出第一张个人专辑《爱陕北》;
26岁在CCTV-3再开个人专场,27岁在新加坡开个人演唱会,28岁上春晚,29岁在人民大会堂举办个人音乐会……
瞧瞧这令人咋舌的履历,艺术团出身、接受专业训练的王二妮其实算不上什么真正草根歌手,而是典型的青年老艺术家。
可她又的的确确拥有着和大衣哥高度重合的粉丝群体,王二妮之名在中老年群体心间始终有一席之地。
2019年还在和阿宝一起出新歌
擅长陕北民歌的她,十年如一日地在舞台上保持着齐刘海大花袄的形象,2019年的扮相与2014年毫无区别:
虽然曝光度不高,但二妮的叔叔阿姨级“路人粉”们依旧能借着这一经典皮肤准确识别,以至于偶然在电视上瞥见,还能获得“昔日名角再登台”的欣慰。
“昔日名角”,对于中老年观众来说,他们对演艺圈的记忆也就停留在了“昔日”的时代。
当电视行业走向下坡,年轻人成为网络消费的主体时,中老年观众的娱乐需求被所有人默许地遗弃。
王二妮们也就成为了老爷爷们心中的末代“梦中初恋”,因为在这批草根明星之后,也再没有面向他们的节目了。
备受中老年观众喜爱的另一档大型全国巡演音乐会:《同一首歌》
年轻人们或许会认为王二妮会跟随着没落的电视行业一起没了舞台,早已退隐三线、嫁作人妻、生儿育女、回归家庭。
可人家的实际情况是央视各类大型文艺晚会绝不缺席,时不时还代表中国民歌艺术家进行国际交流。
以及有机会和大家的国民老公胡歌作为艺协同事合影
虽然拥有北京歌剧舞剧院国家一级演员、中国音乐家协会理事等头衔的王二妮早已不需要乡村大舞台式的走穴赚钱,但她依旧是父母辈粉丝们惦念的陕西“傻妞”。
至于和王二妮一样选择“央视”路线的玖月奇迹,虽然卡在国民度不够高的门槛上,但却另辟蹊径过得顺风顺水。
这个组合神奇的地方在于,或许大多数人一整年都不会在电视上见到他们,但一到春晚,他们俩就带着那架能踩的钢琴出现了。
刚出道时,玖月奇迹的风头还是很旺的。
2009年拿下《星光大道》年度总冠军的他们名噪一时,虽然在唱功上他们并非顶尖,但男女搭配与双排键表演的形式还是给人们留下了足够多的记忆点。
要知道,当初大衣哥也不过是年度总决赛中的第五名。
自2011年首次登上春晚舞台后,玖月奇迹连续四年参加春晚。平常很少出戏商演的他们,自然就给人一到春晚抱着双排键不请自来的印象。
可随着时间流逝,事实证明玖月奇迹最大的记忆点只有双排键。
常年活在凤凰传奇阴影下的他们如果拿掉双排键,甚至会被误认为凤凰传奇本人。
2013年的春晚,玖月奇迹终于唱了一首获得广场舞大妈们认可的《中国范儿》。
可就我对几位广场舞大妈的随机采访,她们一致以为这首歌的原唱是凤凰传奇。
究其背后原因,或许是因为当年唱到最热烈的副歌时,玖月奇迹从双排键边上撤了下来走到了舞台前方,乍一看真的很像换了发型的凤凰传奇。
不过对于现在的玖月奇迹来说,这已经不算什么事了。
已经结成夫妇的他们逐渐开拓了一系列“夫妻产业”,带着那上过春晚的双排键,为自己代言:玖乐团、玖月智能音乐课堂……
借着连续四年上过春晚、《星光大道》年度总冠军的光环,他们足以收获所有家长的认可——踩上“神圣”双排键的孩子,已经踏进了半个春晚。
在近两年的演出中,玖月奇迹更是把“双排键”的记忆点发挥到极致,摆起了百人双排键的大场面,号称一人一个乐队。
一个人弹双排键的确能营造出一个乐队的气势,但百人一起弹相同节奏的曲子本质上和一个人弹差不多,就是声音大一点。
一众家长对双排键的青睐与推崇,让人不禁怀疑起我国观众本质上并不是迷恋什么草根歌手,而是迷恋春晚,包括春晚上那台“能弹能踩的钢琴”。
在春晚没有变成“本年网络红人热词收集器”之前,春晚对娱乐匮乏的县城中老年观众来说可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指向标。
它代表着一场文艺晚会的最高标准:热闹、红火、接地气、有水准。而这些词,也是他们对草根歌手们寄托的全部期望。
仔细想来,当年从《星光大道》出来的这一批“草根歌手”其实从未真正地没落消失。因为凭借着节目的国民度,他们始终在乡土大世界中有着牢牢的一席之地。
即便是当年跌落的最快、一度因各项丑闻被“禁演”的草帽姐,也依旧在乡村的助兴舞台、农产品公司发布会上活跃频繁。
曾经的她因开豪车炫富被指责说伪装农民形象,又因在节目中的粗俗点评被观众唾弃。
可在不再有娱乐媒体报道的乡村舞台上,草帽姐的风头如旧,台下人山人海。草帽姐也不再经营自己曾经的农村傻姑形象,走上了受欢迎的贵妇风。
虽然几场商演都穿着同一件红西装。
当年以一首《春天里》红遍大江南北的“农民工”组合旭日阳刚,虽然在汪峰追究歌曲版权禁唱后慢慢被大众媒体忘记,可他们依然在2011年拥有着税后十万一场的商演价格,受众无数。
你可以嫌弃那些临时搭建的舞台不够高级,没有舞美没有设备,观众是举着手机的好奇路人,未必是真爱粉。
可这些所谓的“没排面”,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在文化市场上,有个词叫做“长尾效应”,流行文化是最光鲜亮丽的头部,其余的细小文化受众是市场的尾巴。
可就是这些营利看似较少、但又无穷多的尾部市场,加起来可能比流行文化还庞大。
长长的黄色部分,就是诸多“非流行”类文化组成的市场
在我们关注的流行文化之外,草根歌手就享受着庞大的“尾部”观众群。他们在传统的逻辑里还火着,但也和当下互联网的流量时代有了本质隔阂。
比如即便是亲民度极高的王二妮,也再没法在今天的演艺舞台上帮着妹妹王小妮走红。
“时代变了,大人。”
王小妮再难复制姐姐十年前的“艺术家养成计划”,在经纪公司主导的网络造星时代里,年轻面孔如潮水般涌流又退去,打响争夺注意力的战争。
观众们终将被分入上百个不同明星的阵营,又哪能重现十年前的国民歌手,获取国民度长久不衰的红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