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新冠感染病例仍在呈指数级别增长。这不仅推高全球感染病例数目，还可能形成一个巨大的病毒库，并滋生更危险的病毒新变种
当地时间2021年4月23日报道，印度新德里，火葬场内正火化新冠死亡者的遗体。图/IC
文 | 《财经》记者 王晓枫
编辑 | 郝洲
印度新冠病毒感染病例依旧疯狂增长，单日确诊病例已在上周末逼近35万，死亡人数再创新高，在当天全球新增的90万确诊病例中，印度占比超过三分之一。
在过去七天里，印度当局统计的新冠确诊病例超过200万，比前一周增长58%。拥有2000万人口的首都新德里是疫情最严重的地区之一。新德里首席部长阿尔温德·凯杰里瓦尔（Arvind Kejriwal）表示，因为新冠病毒仍在肆虐，毫无喘息之机，因此决定将遏制病毒的紧急措施延长一个星期。
新德里已实施一个星期的封锁和限制，当地政府试图以此缓解医院压力，目前医院正面临严重的氧气短缺和床位挤兑。长期以来饱受资金不足困扰的公立医院已不堪重负，而私立医院更是一床难求，那些有经济实力的中产家庭正在雇用护士和在网络远程咨询医生帮亲人保持呼吸。
不仅是新德里地区，印度许多城市的医院床位已告罄，迫使印度人不得不在家进行基本治疗，但无法进行血清检查、CT扫描或X光检查等医疗检查。不仅如此，氧气瓶、制氧机和基本药物依旧致命紧缺，这使得这些刚需物品在黑市的价格暴涨至原来的十倍。
据路透社报道，4月26日，印度已动员其武装部队帮助抗击疫情。印度国防参谋长比平·拉瓦特（Bipin Rawat）将军表示，将从武装部队的储备仓库中调出氧气送往医院，退役的军队医务人员也将加入社会的医疗机构。此外，还有可能向平民开放军队的医疗设施。
“此次疫情对印度社会冲击极大，因为打击到其中产阶层，这些人看得起病，才造成医院挤兑。第一轮疫情数据绝对不准确，因为第一轮疫情主要感染的是贫困群体，这些人染病或死亡根本连报道都没有。如今印度媒体大规模报道疫情体现其社会中坚阶层已被疫情侵蚀。”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中国与南亚研究中心秘书长刘宗义对《财经》记者说。
印度政府虽然多次承诺提供充足的医疗资源供应，并允许一些公司开始紧急生产亟需药品，例如瑞德西韦，但距离兑现承诺仍遥遥无期。印度医学研究理事会流行病学和传染病学部前负责人拉利特·康特博士（Lalit Kant）认为，莫迪政府加大生产力度的决定为时已晚，他们本应为第二波疫情到来做好准备。“这种药物（瑞德西韦）在黑市上可以买到，说明供应系统中存在漏洞，而监管机构没能堵住漏洞，我们显然没从第一波疫情中学到任何教训。” 康特举例说。
虽然高传染性变种病毒是印度第二波疫情的助燃剂，但印度政府对疫情管控不严和盲目自信是疫情反弹的首要因素。印度民众在社交媒体愤怒批评莫迪政府没尽到责任，因为印度疫情正朝创全球纪录的方向发展，且丝毫未见缓解迹象。不仅如此，莫迪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呼吁选民去投票，因为不想耽搁本党选情。
对于疫情走向，印度国家转型委员会（NITI Aayog）成员维诺德·保罗（VK Paul）预测称，第二波疫情可能于5月中旬达到峰值，届时印度每天新增确诊病例将高达50万例。他解释说，到4月底，北方邦、马哈拉施特拉邦和新德里地区将成为病例新增最快的地区。5月中旬疫情达到峰值时，印度每天新增确诊病例将高达50万例。预计新德里每天将缺少约16061张带氧气的病床、约2877张重症监护病床和1450台呼吸机。
对中国援助态度暧昧
面对印度疫情失控，国际社会已开始伸出援手。正如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所言，中国是最早提出并积极践行疫苗公共产品承诺，中国已第一时间表明愿帮助印方抗击新一轮疫情。
然而直至发稿，印度政府仍对中国援助不置可否。《印度时报》曾透露，中国不在印度寻求氧气进口来源国之列，印度现在确定的潜在进口国主要为海湾国家和新加坡。
印度政府虽然态度暧昧，但事实却显得很微妙。中国驻斯里兰卡大使馆4月26日在社交网站透露，已有800台制氧机自中国香港空运至印度德里，一周内，还将有10000台运抵。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对此表示，中方愿为印方抗击新一轮疫情提供必要支持和帮助，以及根据印方具体需求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和帮助。
印度为何如此心口不一？在刘宗义看来，印度对中国援助心态很复杂，虽然没拒绝也没明确接受，这反映出其统治阶层极度自尊的心态，这种自尊根植于印度统治阶层的婆罗门心态。
“虽然多年来印度媒体对中国进行负面宣传，政府还直接将中国列为敌人和竞争对手，但我们给印度的帮助都是实实在在的，出于人道主义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而不是口头承诺，但他们是否接纳善意是他们的事情。”刘宗义补充说。
相比印度政府的态度不明确，私营企业却正在积极从中国采购医疗物资，以满足印度应对疫情的需求。对于印度政府和企业间的反差，刘宗义指出，莫迪政府去中国化政策得到大财团支持甚至授意，但中小企业仍积极与中国进行经贸合作，因为中国产品质优价廉。此次疫情也不例外，印度中小企业非常欢迎中国的帮助，与政府态度不同。
关键的疫苗生产原料
与中国积极援助印度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美国对印度求援的回应姗姗来迟。由于印度政府的官方外交努力没有成功，印度最大疫苗生产商印度血清研究所首席执行官阿达尔·普纳瓦拉（Adar Poonawalla）曾在推特上向美国总统拜登求救，希望美国放松对疫苗生产原料的管制（特朗普政府设立措施管制疫情相关物资出口），以助印度提升疫苗产能缓解疫情。
虽然印度疫情已没时间拖延，但拜登和其他几位美国政府高级官员直到上周末才就这场危机发表声明，这种态度引发印度各界不满。白宫4月25日表示，美国将向印度提供帮助，运送治疗药物、快速诊断检测包、呼吸机和防护装备。美国官员们在26日表示，还将向印度提供瑞德西韦，派遣一支美国公共卫生专家团队。
美国政府声明中未提出向印度捐赠疫苗，只是称将供应生产疫苗的原材料，帮助印度生产更多疫苗。白宫表示，可能在未来两个月里向其他国家提供多达1600万剂阿斯利康新冠疫苗。但白宫方面未透露这些疫苗的接收方，也没有说明其中是否包括印度。
对于美国政府的反应，一位印度高级官员表示，“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美国的迟缓反应，这让公众产生一些疑虑，而这有时会造成复杂局面。”但该官员也强调，美国这种做法不是故意轻视或有意冷落印度。只是有人疏忽了。
美国的姗姗来迟确实是印度政府意料之外的，因为就在今年3月初，印度曾参与由美国、日本、澳大利亚和印度组成的“四方安全对话机制”(Quad)，并自告奋勇让以上三国投资其疫苗生产并提供渠道和运输，以加强能力对抗中国的“疫苗外交”，确保四国联盟掌握疫苗的所有关键市场。讽刺的是，如今不仅是美国援助姗姗来迟，其他两国也未对印度提供相应援助，但只有中方承诺向印度提供帮助。
美国的冷漠让印度人民很受伤，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有印度民众在社交媒体表示，在紧急情况下，最先做出反应的往往是你的近邻，而不是你的朋友，印度应该认真考虑与所谓的最好的朋友美国的关系，因为美国是地球上最自私的一块土地。印度媒体也提醒称，美国较迟缓的反应应该给印度带来警示，即不能过度依赖美国。
对于印度一定要紧跟美国的做法，刘宗义认为，在疫情紧迫的当下，印度依然寄希望求助美国并借机实现转移疫苗生产价值链目标，却对中国的帮助态度暧昧，这体现出其漠视本国人民生命。由此可见，只要印度统治精英不改变将中国作为敌手的战略思想，还是会和美国走得近，与此同时只要印度社会不崩溃，美国也还是会拉印度一把。
与病毒变异的时间赛跑
除了中美，德国、英国以及欧盟乃至巴基斯坦都对印度提出援助。英国为印度提供495台制氧机以及120台非侵入式呼吸机和20台手动呼吸机。英国首相约翰逊表示，英国作为朋友和伙伴与印度并肩站在一起。
德国总理默克尔也表示，德国政府正紧急准备为印度提供援助。有消息称，德国军队已经收到帮助协调氧气供应设备的要求。欧盟委员会表示也计划运送氧气和药品。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表示，正在汇集资源，迅速响应印度的援助请求。
邻国巴基斯坦虽然因领土争端与其关系紧张，但也向印度提供医疗设备和物资，总理伊姆兰·汗在社交媒体上祈祷印度“迅速恢复”。巴基斯坦最大非盈利基金会——艾德希基金会（Edhi Foundation）也提出向印度派遣一支由50辆救护车组成的车队。
虽然国际社会已经向印度伸出援手，但这并不意味印度可以高枕无忧。相反，印度新冠感染病例仍在呈指数级别增长，这种暴涨的疫情可能孕育巨大的潜在危机，这不仅推高全球感染病例数目，还可能形成一个巨大的病毒库，并滋生更危险的病毒新变种，因为病毒变异就是在快速和大规模传播中产生的。从事新冠样本基因组测序工作的海得拉巴细胞与分子生物学中心主任拉凯什·米什拉（Rakesh Mishra）就提醒称，如不加以控制，会出现更麻烦的病毒变种。
若出现病毒新变种那么可能会将印度疫情推向无底深渊，这种破坏力对于印度经济和社会是难以想象的。刘宗义对此深表担忧，他曾经预测几种情景，最严重的是印度经济和社会崩溃，印人党和莫迪下台。即便最坏设想不会发生，疫情造成的经济和社会崩坏可能促使印人党和国民志愿服务团（RSS）等民族主义政党采取更加极端措施，使印度政府和社会向极端化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