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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中文大学排名下跌!创校之初,钱穆对它的设想如何?

近日,英国QS全球教育集团发布最新亚洲大学排名,新加坡国立大学蝉联首位,多所香港高校名次下跌,部分港校的个别学科也出现较大跌幅。例如,香港中文大学整体排名下跌一位,排第十位,而其法律学科则由去年第四十九暴跌至第九十一位。

中文大学于1963年创立,它打破了大英帝国殖民地只允许有一所大学存在的铁律,成功终结英文垄断大学官方语言地位的局面,以中文为官方授课语言,具有一定的历史意义,国学大师钱穆与其渊源颇深。但是,回顾钱穆与中文大学的交集,尤有其力不从心之处。

1949年大陆政权更迭,一批不愿留在大陆的学者南走香港,创办了一些“书院”或“学校,新亚书院便是其一。又有一些受海外教会团体的资助开办的私立专上院校,所以1950年代的香港私立大专院校林立,其中以新亚、崇基、联合、珠海、浸会5所书院较具规模。

最初英国政府恪守“殖民统治地区只有一间大学”的惯例,香港唯一一所官办大学,就是香港大学。1949年,由于政治的变故,大陆青年大量涌入香港,而港大收生名额有限,使不少青年失去了继续求学的机会,一些有志气的青年,不得不远投澳洲、英伦、加拿大、日本等地去接受大学教育,造成了大量的人才流失,不利于香港的发展。在经济上,香港工商业的急速发展,对人才的需求增大,只有培育更多的人才,才能满足香港社会经济的需要。五六十年代,香港人口激增至近400万,上大学的人数上升,加之不少南洋侨生、台湾学生来港,造成香港大学无法承受的压力。面对这些情况,英国政府也在不断地调整殖民统治地区的教育政策。1960年3月,英国高等教育委员会主席富尔敦向港督提交了《香港专上学院发展报告书》,建议在港大之外另成立一所以中文为授课语言的新大学。在1963年富尔敦草拟的《富尔敦报告书》中,确立以崇基、联合、新亚三书院为基本学院组建新大学。

钱穆与新亚书院

崇基为一教会学院,是13个教会从大陆撤退以后建立基金创办的学校,与台湾的东海大学是姊妹学校;联合书院由美国亚洲基金会出资主办,由香港私立学院中5所学校(广侨、光夏、华侨、文化等书院及平正会计专科学校)联合组成。亚洲基金会原本支持新亚,因新亚得雅礼、哈佛协助,故转而支持5校。当时,崇基、联合书院均同意加入,惟新亚学人多持异见,钱穆力排众议,主张加盟新大学。他说:

“香港是英国的殖民地,但却是中国社会,四百万居民,绝大多数是中国人。五十年来,这里只有一间香港大学,她所造就的人才和学问,都有限。而且中国青年,学问事业,也该贡献给中国社会。因此,不论从那一角度看,香港办一间中文大学,实在应该。”

钱穆力主新亚加入港英政府创办的新大学,主要是虑及学生的出路和学校日后的发展。

钱穆认为,新亚的最大贡献在于提供了早期大批青年就学机会,今时局渐定,此种需要已失去。今后发展当为学生毕业后就业前途着想,且自己精力日衰,白天为校务繁忙,夜间研读写作,已难兼顾。必求一校独自发展,已无此力量与信心。更何况香港政府组建新大学,实以新亚书院加入作为创办的主要条件。经过钱穆的提议和解释,参加新大学的建议最终确定下来。

新亚决定加盟新大学,但在大学校名的问题上,各书院又各持己见,或主华夏大学,或主南海大学,或主中山大学,或主九龙大学,不一而足。钱穆认为,新大学既以中文授课,不如直接取名为“中文大学”,得到了富尔顿的采纳。

1963年9月15日,香港立法局通过中文大学条例,制订以崇基、联合、新亚三书院为成员书院,设立一所联邦制而以中文为主要授课语言的大学。10月17日,香港中文大学在新界沙田正式宣告成立。作为该校创办者之一的钱穆,特意写了一篇文章以表祝贺。他说:“港九社会三百几十万民众所共同热切盼望的一所中文大学,经过好几年的曲折酝酿,终于在今天正式宣告成立了。中国人有句古话说'作始也简,将毕也巨'。这一所大学,在今天,只如一婴孩,呱呱坠地。他的生命正在开始,我们对他不该有什么批评,什么责备。我们只有善颂善祷,庆祝他的将来。”

中文大学的成立,不仅是新亚书院发展的一个里程碑,而且在香港教育史上也是一个破天荒的大事,它不仅打破了殖民统治地区只设一所大学的老传统,更因此大学以中文语言授课,也打破了殖民统治地区政府官办大学只以英语为官方语言的惯例,为在香港保存和传播中国文化起了重要作用。

新亚加入中文大学,这是新亚书院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因为在这个时候,新亚才有了一个长久发展的基础。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筚路蓝缕、创建新亚的钱穆却决定引退了。

1963年11月下旬,即香港中文大学成立40天后,钱穆向新亚董事会提出辞职他在一篇有关他辞职的演讲中,讲到了近代禅宗高僧虚云和尚创寺的故事:

我在几年前读《虚云和尚年谱》,在他已跻七十八高龄之后,他每每到了一处,筚路蓝缕,创新一寺。但到此寺兴建完成,他却翩然离去,另到别一处,筚路蓝缕,又重新来建一寺,但他又翩然离去了。如此一处又一处,经他手,不知兴建了几多寺。我在此一节上,十分欣赏他,至少他具有一种为而不有的精神。他到老矍铄,逾百龄而不衰。我常想,人应该不断有新刺激,才会不断有新精力,使他不断走上新道路,能再创造新生命。

虚云和尚的创寺精神,实际上是老子“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精神的体现。钱穆在新亚书院最艰苦困难的时期,从不轻言辞职,他说:“只要新亚能不关门,我必然奋斗下去,待新亚略具基础,那时才有我其他想法之自由。”当新亚书院加入中文大学,学校基础已经奠定,他却毅然引退,这种“为而不有”的精神,正是他所欣赏的虚云和尚的人生态度。

虚云和尚“为而不有”“功成不居”的创寺精神虽然为钱穆所欣赏,但他又告诉新亚同人,不要误会他离开新亚,来再创一新亚。他离开新亚的目的是卸下行政担子,潜心学术,以为晚年的学术“新刺激”新生命”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钱穆在一篇关于他辞职的文章中说:

我常想,一个人求对社会有贡献,应该善用自己的长处,善藏自己的短处。由我个人来说,讲课教学和私人研究,比较是我之所长。处理行政事务和应付人事问题,比较是我之所短。直从民国二十六年抗战军兴,奔波流离,我在学术研究方面,久已荒疏。

在西南联大时,我一人独居宜良山上一僧寺中,一礼拜只去昆明上两晚的课,穷一年之力,算写下了一部《国史大纲》。离开昆明,我在苏州杜门隐居一年,又写了一部《史记地名考》。胜利后,在无锡太湖边江南大学,比较清闲,又写了一部《庄子纂笺》。自来香港,再没有闲时间、闲精神。在桂林街时曾开始写《论语新解》,终于半途停下,一搁七八年,直到去美国,有了一段有把握的空闲,才再动笔,竭半年之力写了一初稿。

但回来后,再自校阅,却又过了三年,始完成。此下我精力日退,想要研究的方面还多。最想的,是要写部有关朱子学术思想的综合研究,不仅牵涉的方面广,而且有了材料,还得长时间审慎思考,不能轻易下笔。至少我想有三年到五年时间,让我静静地下工夫,始能完成此工作。我并不想偷懒,只想对学术上更有些贡献。在我讲来,或许比坐办公室出席开会,应付人事,意义更大些。这是我渴望辞去现职惟一的心情。

由此可见,钱穆早有辞去行政职务、重回学术研究岗位之意,只是当时新亚规模未具,不得不把全部精力投注其中。对于钱穆为学术急流勇退,他的弟子严耕望深表赞同。

严耕望

严耕望认为他的老师天才横溢,境界甚高,在五十岁之前,就出版了几部极有学术分量的著作,如《先秦诸子系年》《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国史大纲》《庄子纂笺》,皆为传世的不朽之作。五十岁稍后,正是学养成熟、精力未衰的重要阶段,当在学术上有更高的发展,达到新的境界。然而世局不安,被迫到香港办学,十余年间,耗尽心力,虽有述作,但多为讲录散论之类,与前期著述相比,大为逊色。严耕望认为,兴学育人虽有功于教育文化,但那只需中人之资即可胜任。自己的老师是奇才浪掷,对于今后学术界当是一项不可弥补的损失。钱穆摆脱行政干扰,重返研究岗位后,数年间便写成五大册的皇皇巨著《朱子新学案》。严耕望称此书是他老师晚年又一部境界很高而论证密实必可久传的大著作,倘若仍负责校务,绝不可能有此成就

钱穆向新亚董事会提出辞职申请,固然与他欣赏道家“为而不有”的人生态度和他为学术急流勇退有关,但也有现实原因的刺激。中文大学成立后,新亚书院从原来的私立大专院校,变为附属公立大学的成员书院,已不再是一个独立自主的教育机构,其自主空间较以前大大减少。中大于秋季开学后,钱穆与大学当局就聘任教授的问题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当时他为新亚书院两教授求公平待遇,与新任校长李卓敏争执了三个多月未果,感到不可忍受。钱穆认为不独在选聘教授上中大校方措施不当,而且在创办一所大学的理想、宗旨上,在学校发展前途等重大问题上,校方很少采纳他的建议,自觉在中大不受尊重,这直接导致钱穆第一次提出辞职请求。

中大创办之初,首先遇到校内官方语言的问题。中文大学规定以中文为教学主要工具,但中大成立之初,其官方语言却是英文,学校最高权力机构教务筹划委员会由校长李卓敏、联合书院院长郑栋材、崇基书院院长容启东、新亚书院院长钱穆、校务主任胡熙德五人组成,开会时全用英语。在一个用中文作为教学的主要语言的大学里,开会的对象又全是中国人,却用英语发言,这等怪事也令钱穆深为不满。

另外,新亚加入中文大学后,学生毕业资格获得承认,教师待遇较以前也得到改善,但新亚初创时期的精神和办学宗旨却在大学制度下渐渐消失。三个成员书院有各自不同的利益取向,精神意气不同,不能同舟共济,这也使钱穆对中大的前途感到担忧。他在致杨联陞的一封中表露出了这种忧虑,“新亚艰苦奋斗十五年,此刻已不免有暮气,同人均得厚薪,生活安定,又大学当事人好用权术,又挟意气,三校互相猜忌,无共同之精神与目标,前途无大展望”。

钱穆感觉到中大与他自己的办学理想和信念之间已有一段距离。于是在当年7月再次向新亚董事会提出引退。钱穆第二次辞职请求,得到了新亚董事会的同意,自1949年秋在香港创办亚洲文商学院夜校至此,他居港办学十六年至此结束。

(本文摘自《最后一位国学大师:钱穆传》,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7月出版,略有编辑,以原文为准)

《最后一位国学大师:钱穆传》

陈勇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9年7月

钱穆(1895—1990),字宾四,江苏无锡人,中国现代著名历史学家、教育家,享誉中外的国学大师。钱穆治学出入经史子集四部,是20世纪中国国学界的一位通儒,其毕生著述、讲学之宗旨,刻刻不离于对国家前途与民族文化之关怀。

本书以钱穆的生平阅历为主线,将其思想、学术、人格、才情融入其中叙述,一方面展现了这位来自乡村,完全靠自学成才名家,成为大学教授、名教授,成为一代学术大师的人生历程和学术贡献,另一方面突出他为中国文化而战、为守卫中国文化而战的一生,突出他为中国文化续命的精神志业,激励人们为民族复兴和中国文化承担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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