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文脉论坛4日已经圆满闭幕，然而江南之润、文化之美却余音袅袅。令记者回味良久的，是联合国赴华项目负责人、纽约大学兼职教授何勇带来的专题演讲《江南文化的传承发展与国际交流——以常州止园为例》。何勇教授娓娓道来：在止园这座已然消失的江南园林背后，有一个传承江南文化的中国故事。
近四十年间百余座中国园林落地海外
在何勇教授心目中，“在世界上独树一帜的中国园林，是中国文化的优秀代表，其美妙绝伦的山石亭台、泉池花木和诗酒雅集，蕴藏着深厚的哲学思想、丰富的艺术理念和优雅的文化生活，更重要的是，中国园林在实用操作方面，有着巨大的实践价值和推广优势。近年来许多中国园林走出国门，在国外落地生根，成为重要的文化平台和当地的标志景观，接待着无以数计的各国人民。”据何教授介绍，从1979年美国纽约大都会美术馆联合中国机构建造“明轩”以来，近四十年间已有百余座中国园林落地海外。著名的如法国巴黎“怡黎园”、法兰克福“春华园”、瑞士WTO总部“瑞苏园”、爱尔兰都柏林“爱苏园”、马耳他桑塔露琪亚“静园”、澳大利亚悉尼“谊园”、新加坡“裕华园”、加拿大温哥华“逸园”、美国洛杉矶“流芳园”、波特兰“兰苏园”、西雅图“西华园”和纽斯坦顿岛“寄兴园”……这些园林被誉为“常驻海外的文化大使”。
已经消失的止园为何成中国园林代表
止园位于江苏常州古代府城外的北侧，明代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大理寺右少卿吴亮聘请周廷策设计建造。周廷策是苏州造园名家周秉忠之子，造园之外，还擅长绘画与雕塑，是个艺术全才。吴亮著有《止园集》，为文集写序的有河北井陉霍去病后人霍鹏、湖北江夏名将熊廷弼、江苏昆山探花顾天埈、苏州名士范允临、河南新野榜眼马之骐、山西河津进士赵用光等16人，可知明代止园的影响已遍及全国。1627年吴亮之子吴柔思聘请苏州画家张宏绘制了20幅《止园图》，以图像的形式记录下这座名园。张宏师承沈周，为吴门画派的后起之秀。明清易代后止园毁于战乱，今天对止园的了解首先便始于这套《止园图》（图1）。
图1 张宏《止园图》首页“全景图”，柏林东方美术馆藏
吴亮、周廷策和张宏在各自的领域都是明代江南的一时之选，他们联手打造的止园也是晚明的一流名园，引领了当时的造园风尚。然而止园毕竟只是古代名园中的一座。明代是中国造园的盛世，苏州有记载的园林约260处，南京120多处，绍兴170多处[2]，不仅数量激增，而且名园迭出，流传至今的有南京瞻园、苏州拙政园、上海豫园和无锡寄畅园等。
在众多名园中，已经消失的止园为何能成为中国园林的代表，承担起走出国门、走进国际的使命？这就与止园的特殊机缘有关，它最先得到美国学者的关注，继而得到中国学者的有力推进，近年又发现了止园的现代传人，整个过程历时近70年，堪称中美交流、古今传承的一段佳话，成为一段非常值得一讲的精彩“中国故事”。
一段非常值得一讲的精彩“中国故事”
止园是座中国园林，但最早寻找和讲述这座园林的，是美国的学者和文化机构。首先关注《止园图》的是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的高居翰教授。他毕生研究东方艺术，2004年当选全美高校艺术协会年度杰出学者，2010年获得美国史密森学会弗利尔奖，被誉为“最懂中国画的美国人”。
20世纪50年代高居翰在美国剑桥看到《止园图》，断言这并非寻常的写意之作，而是记录了一座真实的园林，从此开启了寻找“止园”之旅。1979年他应哈佛大学诺顿讲座之邀，发表系列演讲，第一讲重点讨论了张宏的《止园图》。在他的重要著作《气势撼人》和《山外山：晚明绘画》中，也有大量篇幅讨论这套图册。1996年高居翰联合收藏该图的洛杉矶郡立美术馆和柏林东方美术馆，举办了一次完整的《止园图》展。这一系列的演讲、著作和展览，使《止园图》获得了世界性的关注（图2）。
图2 高居翰与1996年的《止园图》展图录
《止园图》展在国际上引起轰动，然而直到14年后，才找到止园的主人。2010年中国园林史专家曹汛教授在中国国家图书馆发现《止园集》，书中描绘的园景正与图册相合，由此可以断定止园主人便是文集的作者吴亮，止园位于吴亮的家乡——江苏常州。
曹汛师从梁思成，是中国建筑史、园林史的杰出学者，他委托青年学者黄晓和刘珊珊与高居翰取得联系，双方以止园为核心展开联合研究，2012年出版《不朽的林泉——中国古代园林绘画》，揭开了这座消失园林的神秘面纱。2017年中国园林博物馆选择止园制作精雕模型，作为与清代皇家园林圆明园并列的明代江南私家园林的代表。展出的止园模型近30平方米，占据了整间展厅，在社会上引起热烈的反响（图3）。
图3 中国园林博物馆展出的止园模型
止园背后的文化世家
模型的展出让止园再次进入公众视野，又引出止园家族更传奇的故事。2018年发现止园家族的现代传人，正是艺术大师吴祖光与新凤霞之子，中国当代书画家吴欢。
吴欢所属的宜兴吴氏可上溯到北宋，在明代分为多支，最重要的是北渠吴氏和济美堂吴氏。明清两代北渠吴氏出了21位进士，济美堂吴氏出了27位进士，举人秀才数以百计，可谓簪缨满门。此兄弟两支互勉共进，比翼齐飞，谱写了一段书香门第的传世佳话。
建造止园的吴亮出自北渠吴氏，这一支后来迁居常州。明清吴家堪称造园世家，除了吴亮的止园，还有吴性的天真园，吴中行的嘉树园、白鹤园，吴玄的东第园，吴兖的蒹葭庄，吴襄的青山庄，吴褒的素园和吴宗达的绿园，多达十余座。其中东第园由《园冶》的作者计成设计，止园由叠山家周廷策设计，都是第一流的名园。吴家又是文献世家，目前已发现明清著作数十部，如吴中行《赐闲堂集》、吴亮《止园集》、吴奕《观复庵集》、吴玄《率道人诗草》、吴兖《山居杂著》、吴宗达《涣亭存稿》和吴光焯《北渠吴氏翰墨志》等，多角度展示了古代中国的社会和文化。吴亮曾赠诗《题吴之矩云起楼》给济美堂吴氏的吴正志，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便收藏在云起楼中。而吴正志的父亲吴仕，则是发明紫砂壶的供春的主人。止园背后的吴欢家族集“造园世家”、“文献世家”、“收藏世家”和“紫砂世家”于一身，堪称中国“文化世家”的典范。
吴欢家族在晚清民国和新中国依然迭有人出。吴欢高祖吴殿英协助张之洞创办湖北武备学堂，曾祖吴琳是张之洞的幕僚，祖父吴瀛为中国故宫博物院主要创办人之一。新中国吴家有艺术大师吴祖光和评剧表演家新凤霞，中国文联党组书记、音乐家协会副主席吴祖强，当代著名画家和美术教育家吴冠中，文化风韵，一脉相承。
图4 吴欢一行访问伯克利高居翰亚洲艺术研究中心.
扬子晚报记者 冯秋红 拍摄报道 供图：何勇
来源：扬子晚报扬眼 编辑：朱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