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它被美国CNN评为“最佳亚洲电影”第一位。
四年前，英国BBC将其列为“21世纪最伟大百部电影”第二位。
一年前，它又入选《卫报》评选的“21世纪百佳电影”第五位。
从来没有哪部电影， 能像《花样年华》这般，在过去二十年里，时时刻刻萦绕在观众心头。《花样年华》本身就是一袭华美的旗袍，无论你怎么抖落，上面总有故事跌落下来。
《花样年华》剧情简洁。故事背景是20世纪60年代的香港，周慕云（梁朝伟饰演）和苏丽珍（张曼玉饰演）发现各自配偶双双出轨后，两人开始互相接触，渐渐产生感情。但由于各自已有婚姻和家庭，他们的爱情在苦涩和隐忍下饱经折磨，最终分道扬镳。
这样的婚外情剧情设置，算不上俗套，但在浩如烟海的电影世界里，也就平平无奇。
《花样年华》4K修复版，将于今年5月20日在戛纳电影节首映
为什么它会成为经典中的经典？
为什么它没被时间所淹没？
为什么20年后我们还会不断地提起？
01
苏丽珍的旗袍
昏暗的道路，柔和的街灯，旗袍下包裹的，是一个女子的含蓄隐忍。
剧中的时间压缩得很密，几乎转一个镜头就是一天。与之相应的是，转一个镜头，苏丽珍就会换一身旗袍。整部影片里，她的旗袍几无重复，让人一度以为张曼玉是因为旗袍而植入的明星。
随着苏丽珍心情变化，她身上的旗袍多了一些花纹色调，产生了一种氛围上的配合。
她原本的常服是印着大花的旗袍，随和安然。
但在逐渐怀疑丈夫出轨后，她心情低落，旗袍也多为暗色。
在渐渐爱上周慕云的那段时间，旗袍颜色又变为轻松亮丽，甚至是大片热烈的红。
《花样年华》也是一部时装剧，张曼玉纤细的腰肢、优雅的气质，与旗袍搭配，带给人一种极致的美的享受。
而这些旗袍背后的操刀者也非同一般，正是香港殿堂级的美术指导和服装设计师张叔平。
张叔平和王家卫算是老搭档，2014年他就凭借王家卫执导的电影《一代宗师》，获得第86届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提名。还与王家卫合作过《阿飞正传》《东邪西毒》等。
张曼玉在《花样年华》中所穿的20多套旗袍，皆是张叔平团队制作而成，每一位的旗袍老师都有绝活，擅长做不同年代的旗袍。
谈到苏丽珍旗袍的设计理念，张叔平说，原本的目的是“艳俗”而非“精致”，“以前的上海人爱面子，不管家境多不好，出去见人总要风风光光，苏丽珍应该是这样，梳好头，化好妆，穿好衣，完全是一个打扮俗艳的女人。此外，我也考虑过电影的意念，人物的外表夸张虚饰，心里实有许多的弱点和冲突，更加要这些旗袍做得花花绿绿。”
在王家卫的电影中，美永远放在第一位，张叔平利用光、影，还有旗袍，打造了一个又一个美轮美奂的电影画面。有人说，如果没有张叔平，王家卫的电影将变得黯淡无光。
02
假戏真做的镜像爱情
表面上梁朝伟和张曼玉的暧昧气息笼罩全片，但在更深处，《花样年华》的剧情处理和镜头语言才是最最考究的。
《花样年华》故事取材于刘以鬯的小说《对倒》。所谓“对倒”，是指一种双联邮票，花纹和文字上下对称，产生了一种镜像的重复效果。
《花样年华》里的镜像——是周慕云与苏丽珍，以及周慕云的妻子周太太与苏丽珍的丈夫陈先生。
首先出轨的周太太与陈先生从头到尾没有露过脸，甚至连身影都没有出现几次，几乎都以画外音的形式推动剧情。
那么他们到底是如何开始的？观众与周慕云和苏丽珍一同发出了疑问。
周慕云和苏丽珍得知伴侣双双出轨后，便聚在一起。周慕云扮演陈先生，苏丽珍扮演周太太，进行那个时候的合理情景推测——他们演绎了那一对婚外情的男女之间的调情，同时也就象征着他们感情的开始。
第二次，他们排演了陈先生出轨被发现后，与苏丽珍的摊牌对话。
于是，暗线的周太太和陈先生，通过男女主的角色扮演来表现出来。同时，这些也构成了周慕云和苏丽珍自己的感情线。
他们分别成为各自正在扮演的人，所说的话可以充满风情，可以暧昧不清，可以虚实颠倒，可以假戏真做。
影片中，所有关于周慕云和苏丽珍感情的露骨台词和肢体碰触，都以这种表达方法含蓄化。他们表了白，但观众既可以理解为他们是真心，也可以理解为他们当时在演戏。出了戏，他们又变回谨小慎微的自己。
除了演绎各自伴侣的出轨原因，他们还一起吃西餐，一起写武侠小说，感情发芽的同时，他们一次次在狭长的楼道相遇，有时候说一句“这么巧啊”，有时因为心中的敏感擦身而过，佯装不熟。
他们说：“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
渐渐滋生的感情被理智压抑着，谁都不愿变得和他们出轨的伴侣一样。
当苏丽珍听说周慕云淋雨生病，不想喝粥想吃芝麻糊，她悄悄地做了一大锅，分给同楼所有人吃，也不愿别人察觉到她对周慕云的关心。
影片中下段，周慕云终于鼓起勇气，向苏丽珍表达了压抑许久的感情。苏丽珍选择了沉默。
于是，周慕云请求苏丽珍帮他一起扮演自己两人的分手与告别，让他练习承受被拒绝的痛苦。这是最后一次角色扮演，周慕云说：“我不会再找你了。”然后松开她的手离开。
此时苏丽珍却像是被击碎了最后一层压抑感情的壁垒，双手颤抖，青筋浮现，她伏在周慕云的肩头不住痛哭。
片尾，周慕云在去新加坡前，给苏丽珍电话留言：“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一时没有得到回应，他便当作是苏丽珍的拒绝。另一边，终于做出决定的苏丽珍匆忙来到周慕云房间，对方却早已离开。
她坐在房间里怅然若失，镜头长到如同静止，神情落寞，清泪流下：“是我，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带我一起走。”
或许，周慕云其实准备了两张船票。或许苏丽珍匆忙赶来，其实是她也准备了船票，才说出了那句话。
然而，两个人终究错过。
这里其实还有一个镜像，即与周慕云和苏丽珍相同，无论是周太太在宾馆卫生间放声痛哭的身影，还是陈先生远在日本给苏丽珍点歌《花样的年华》，种种细节说明，先出轨的这两人也并不轻松愉快。
另外，苏丽珍上司与他的太太、情人，也形成了镜像掺入其中。三对人物关系，相互映射，交错对倒。
最终，人们发现，爱情固然难以捉摸，但婚姻要求更多。
03
删减后的98分钟美好
故事最后，苏丽珍带着一个孩子回到那时的老出租楼，租下了原来的房子，等待周慕云。回来的周慕云来到苏丽珍门前，听说这是一对单身母子所住的地方，他久久凝望了那扇门，终究离开——他没有想到门里就是他想见的人。
从画面到演员的表情，一切都像被时间冲淡了一样的平静。
只有观众为这刻骨的遗憾深深叹息。
影片结尾处有一道字幕：那些消逝了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他一直在怀念着过去的一切，如果他能够冲破那块积着灰尘的玻璃，他会走回早已消逝的岁月。
周慕云和苏丽珍的感情似乎近在咫尺，但又相隔很远。
剧中，大量典型意象也蕴含深意。一开始透露周太太与陈先生出轨关系的电饭煲，苏丽珍办公室的时钟特写，周慕云用来倾诉秘密并封上泥的洞里长出的野草，都能深深地体现结尾所说的“那些失去的岁月”。
在西方电影媒体审视中，《花样年华》是王家卫最完美的作品。它几乎用仪式化的东方风韵美学表演，承载了一场带着淡淡伤感的不可能的浪漫，讲述了一道难解的爱情命题。
这部影片中，平时一副墨镜示人的王家卫摒弃了个人色彩强烈的前卫美学。影片关注的也是关于中国人惯有的情感处理方式，可以说，这是一部最不像王家卫的风格，却深得他钟爱的影片。
镜头时常从角落拍摄，巧妙地通过遮蔽构图、大量的半身近景，让观众觉得在偷偷旁观他人的故事，充满神秘的美感。
王家卫很少渲染情感，什么戏都拍得异常冷静，却反而让人动容。
网上流传着大量关于《花样年华》的删减镜头，网友们对其有诸多剧情上的猜测。其实，王家卫在访谈中也提到过，《花样年华》前期拍摄的画面足可剪出三部电影，但无论如何，最后那98分钟的成片才是王家卫真正想要表达的——
一份若即若离、又刻骨铭心的爱情，一抹花样的年华、无言的结局，正是它让《花样年华》跳出时间的消磨，成为一个时代的经典。
关于这部电影，
如果我多一张影票，
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