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骚
“新郎呢?”
三书六礼的繁琐程序后,白薇头戴蕾丝花冠,娇羞地整理好裙摆,准备在房中端坐。司仪的焦急询问便传入她的耳中。
她在等待自己未来的丈夫,自己唯一爱过的男人。
白薇的朋友陆陆续续到场,他们见证着两人的分分合合。白薇面带春风,笑靥如花地接待着宾客,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
才子佳人,郎才女貌,这无疑是一场幸福且盛大的婚礼。
可是新郎,杨骚,根本没有出现。
宏大浪漫的婚礼现场,只留下新娘尴尬又不得不独自应付质疑的落寞身影。
杨骚是白薇在心灰意冷的日子里,怀揣着一丝希望等待了三年的男人。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时,这个风情万种的男人,再一次狠狠的伤害了白薇。
发放婚礼请柬的三年前,杨骚在信中写道:
“我是爱你的呵!信我,我最最爱的女子就是你,你记着!但我要去经验过一百女人,然后疲惫残伤,憔悴得像一株从病室里搬出来的杨柳,永远倒在你怀中!你等着,三年后我一定来找你!”
是否经历了一百个女人无人所知,但他确实疲惫残伤,带着一身疾病倒在了白薇怀中。
三年的厮混让杨骚一贫如洗,没有了富家公子的风流模样,还沾上了花柳病。
1926年的时候白薇辗转多地,被人偷走财物,又被人骗走剧本。本就体弱多病的她变得虚弱无比。
与杨骚重逢后,白薇接受着自己深爱的男人细微体贴的照料,沉寂已久的心弦再次被撩拨。
白薇手迹
连白薇自己也分不清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心中那份最初的深爱依旧在燃烧,她接纳了杨骚。
他们同居了,在旧情和旧伤的催化下,痴痴缠缠,感情急剧升温,过着欢快幸福的日子。
白薇沾上了杨骚的花柳病,互相感染纠缠的二人,显得十分病态。
本来二人约定好了只同居不发生关系,可是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这对痴男怨女怎会压抑自己的欲望。
杨骚没有改变本性,依旧在暗中和凌琴如藕断丝连。
白薇只是和凌璧如说“我最恨你妹妹。”,又告诉杨骚“爱弟,我是爱你的呵,我非爱你不可,你要尊重我的无邪气。”
即便疼痛难忍,患上了霍乱、腹痛、风湿,依然痴痴的爱着面前破败的柳树。
白薇画像
虽然白薇早已被杨骚伤得遍体鳞伤,但还是被自己幻想中的爱情冲昏头脑,相信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话。
在杨骚消失在婚礼现场后,白薇长达四年的真心终是被狠狠捏碎了。
直到此刻,白薇才彻底醒悟,把自己从朦胧的爱情火焰中拉了出来。她终于下定决心,与杨骚,这个给了自己无限憧憬的男人,彻底决裂。
摆脱了爱情魔咒的白薇开始潜心创作,在1933年,她将自己和杨骚的通信整理成集,命名为《昨夜》。
白薇长相柔美,性格温婉,她喜欢文学,也向往美好。
按道理她不该吊死在一棵树上,被一个男人折磨得如此之深。
1987年,时光磨去了一切坎坷。白薇在北京一个破烂逼仄的居民区里度过晚年,直至94岁去世时仍孤身一人。
白薇
“我生无家,爱无果,死无墓。”她说。
她这等坚守,和她童年的遭遇脱不了干系。男女婚姻的苦痛早在她遇见杨骚之前就开始了。
在白薇九岁那年,她被人看中,买下当童养媳,十五岁嫁入婆家,从此和学业挥别。
一个彻彻底底的书香小姐,变成了给人端茶送水的丫鬟。
她被丈夫扒光衣服殴打,也在争吵中被婆婆咬断过脚筋。白薇的父亲认为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很丢脸,不允许女儿回去。
白薇痛苦不堪,无数次想逃离压抑的包办婚姻,
在舅舅的帮助下,她前往衡阳读书,可是她飞得不够远。
即使在学校,她也一直受到父亲的监视。白薇的父亲想等她毕业以后,再次送回婆家,把她推回监狱。
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白薇爆发了。
白薇手迹
她毕业那年,在同学的帮助下,费力地从厕所的管道爬了出来,登上了漂洋过海的一艘轮渡。
那时的白薇浑身沾满污秽,却如同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无比向往着自由。
殊不知,这艘轮渡,没有带她驶向梦想的爱情。
来到日本的白薇,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求学之梦,她做过无数的兼职,辛苦打拼只为了凑齐学费。
在身心的双重负担下,白薇身体虚弱,小病不断。
也就是在学校,白薇和青年诗人杨骚第一次相遇了。
这是一种戏剧般命运的相遇,男女双方各怀着无法忘怀的过往,伤感的情绪互相蔓延缠绕。
当时他们都有各自喜欢的人,白薇暗恋着同乡的凌璧如,可惜凌璧如早已和白薇的朋友在一起,这份暗恋只能埋藏于心。
杨骚当时正好喜欢着凌璧如的妹妹,凌琴如。
凌琴如在日本学习小提琴,这种悠扬的文艺气息吸引着诗人。
但很快,凌琴如和别人相恋,然后闪婚,杨骚的喜欢无疾而终。
同是天涯沦落人,二人相识后,一个饱尝暗恋之伤,一个深受失恋之苦。
学姐和学弟,惺惺相惜,他们如同寒冬中的雏鸟,瑟瑟发抖,抱团取暖。
在樱花盛开,花瓣漫天飘零的季节,杨骚和白薇走到了一起。
“我觉得你和我是偶然被幽囚在同一的紫色绢帷中的白鹅鸟:我在里面盲目地热情地飞舞,叫;你也是。因此,大家生出一种同情,而爱,而怜,时时吵架时又和好。”
杨骚对白薇说过许多真切的话语,白薇如同溺水的人看见浮木,死死地缠绕上去,不放手。
“我也爱你,你是我发现的最清新、最纯洁,不带俗气的男性。”
白薇
在这段炙热的热恋期中,白薇内心的爱情火焰,彻底燃烧。这是一种不烧死自己不会熄灭的火焰。
纵是再怎么看上去充满反抗精神,白薇的独立人格只是她幼时创伤的面具。
她从小经历失败的婚姻,经历失败的家庭,她内心的自卑和恐惧比任何人都强烈。
因此白薇抓住杨骚,就绝对不会放手。
她把她所有的信任和深爱交付给对方,她给了杨骚所有的忠诚。
杨骚,虽然出生贫寒,但自幼生活在富裕的堂叔家。
这种对原生家庭的悲悯混杂着富家子弟的风流多情,让杨森骨子里有着诗人的压抑、浪漫、和字里行间的多愁善感。
此等炙热的火焰确实感染了杨骚,他确实是爱过白薇的。
白薇
但作为一个诗人,浪漫和爱情是可以分开的,灵与肉也同样可以分开。
人如其名,杨骚是风骚的。
他不久便喜欢上了一个咖啡店女招待,没有瞒着白薇。
“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喜欢和爱是两码事,我只爱你一个人,我对其他女人只是喜欢。”
白薇在婆家受尽打骂羞辱,在这等蜜语甜言之下,她痴痴的爱着杨骚,觉得杨骚所有的缺点都可以靠时间和爱来感化。
可白薇想错了。
平时杨骚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躺在白薇怀里,眯着眼睛发呆。这是一种汲取养分,填补自己内心空洞的方式。
说到底,白薇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在空窗期弥补杨骚内心空虚的工具。
于是,几个月后,杨骚不辞而别,去到杭州。
他给白薇写了封信,告诉她,自己忘不了凌琴如,“我不想在你面前说假话了,你别爱我了。”懦弱的杨骚甚至不敢当面和白薇告别。
白薇的跌入冰窖,她又一次病倒了,她日日夜夜思念着杨骚。
尽管白薇当时穷困潦倒,没钱交房租,没钱买药,每天蜷缩在阴暗的出租屋内哭泣。
可是她心中的火焰仍在燃烧。她先是写信寄到杭州,没有回应。白薇索性飞回国内,杨骚逃到哪,她的信就到哪。
“我十二分地想你。凄凄切切地,热泪如雨滴。我的心痛极了。天天哭上三四潮。我只想看你,不知道为什么要看?我只要爱你,不知道为什么要……”
这些情书都没有打动风流负心汉杨骚的心,无数封没有回应的信拼凑出失败的爱情。
在西湖边沉寂的空气里,杨骚还对白薇发了通火,也是在此,杨骚无奈地许下了三年之约:经历一百个女人,我就回来娶你。
倘若白薇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杨骚这一番话,以她的聪慧机敏肯定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惜爱情从来不是公正平等的,一切都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当时的白薇还沉溺在热恋期,真的相信着杨骚,痴痴的等待自己情人的归来。
三年后,1927年,杨骚确实回来了。
如信中所言“疲惫残伤,憔悴得像一株从病室里搬出来的杨柳”,杨骚除了写作,便只有“娼处是我家”。
若杨骚是破败招摇的柳树,那白薇绝对是吹拂柳絮的微风。
二人在郁达夫等人的推荐下,开始为杂志撰稿,写着小说和剧本,从事他们唯一坚持且热爱的文学工作。
白薇作品
白薇在鲁迅的赏识下,在《奔流》杂志中发表了剧本《打出幽灵塔》,迅速跻身文坛顶层,成为文学界的奇葩。
杨骚同样作品不断,在同居时期,创作了诗集《受难者的短曲》、翻译了《痴人说爱》等等作品。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平静又甜蜜地过着,二人应该顺理成章地结婚,携手成为革命文学夫妻楷模。杨森却在婚礼现场再次不辞而别。
从此,她彻底与自己过去的感情告别。
五年间,白薇和杨骚都形同陌路,从事着各自的革命创作事业。杨骚加入中华全国文艺界创作协会,白薇同样,抱病参与抗日斗争。
毛主席评价白薇:“你没有倒下,你在政治上没有倒下,你在思想上没有倒下。”
白薇早就放弃了爱情,于她而言,爱情的悲戚、伤痛、凄凉远远大于爱情的憧憬和美好。
白薇
但是习惯了被人追捧,把自己放在高位俯视男女之情的杨骚,在1938年与白薇重逢时,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被这个才女放下了。
蓦然回首,那人已不在灯火阑珊处。
愧疚感和胜负欲的交杂,加上往昔的甜蜜,唤醒了杨骚那颗本就躁动不安的心。他第一次主动起来,开始追求白薇。
“过去是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可我现在终于知道怎么爱你了。”杨骚满怀愧疚,真诚地对白薇说。
就连他们身边的朋友,都不忍看到两人破裂,希望他们重拾旧情,重归于好。
早就被爱情伤透了心的白薇,这次没有被杨骚的真心话语打动。
她在花言巧语下被伤透了,她不敢相信杨骚的话。只能推门而出,表明自己的态度。
白薇纪念碑
哀莫大于心死,杨骚是知道的。在苦苦追寻无果后,他也明白自己曾经对白薇造成的伤害。不愿过多纠缠。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白霜与杨骚相互憎恨,相互爱慕,又最终相互道别。可他们都没能忘记对方。
过了几年,杨骚跟新加坡一位华侨女子结婚,生下三个儿子,过着平静的生活。
白薇没有真正的恨杨骚,也没有忘掉他。
可惜岁月不待人,他们永远地错过了彼此。
杨骚在新加坡独自一人工作的时候,同样心里记挂着曾经的爱人白薇,经常从自己的薪资中,拿出一部分寄给她。
杨骚同样没有和白薇相忘于江湖,这毕竟是他爱过的女人。
杨骚
从此以后,杨骚时常会用“素”做笔名发表文章。“素”便是“白”,便是“白薇”。
“芳香袭人者,白薇也。”她本以为自己在杨骚身上找到了归宿,得到了救赎。
到头来和她的名字一样,只有无尽的冰冷和苦寂,袭人的芳香,和她无关,也没人能闻得到。
杨骚替白薇将苦寒背后的芳香散播出去,流淌在他的文章中。
以“素”为稿,既是纪念白薇,又是一朵纪念二人长达二十年感情纠葛的素花。
1987年,94岁的白薇在北京逝世,或许临终前,她的眼前会浮过杨骚的身影,和往日的种种。
杨骚的人生轨迹注定了他风流多情的性格,而白薇,一生都在他人的伤害中度过。
杨骚在文学上的成就并不能抵掉他对白薇感情上的伤害,但谁又能在爱情中分辨对错呢。很多时候,终其一生,都难以理解什么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