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人传》~第542篇
吴冠中说:我们不能老跟在别人后头跑,否则别人说我们是二道贩子
文/卢秀辉
吴冠中(1919—2010),江苏宜兴人。
吴冠中出生于江苏省宜兴县闸口乡一个农民家庭。江南很重视读书,就是穷人也会下很大的力气为子女的教育操心费财。财主行善,家族义田也往往斥巨资于读书。吴冠中也不例外,他七岁就读于吴氏小学。后又入宜兴县县立鹅山小学学习,小学毕业的吴冠中,考入无锡师范学校。完成三年师范初中,他继而入读浙江大学代办的工业学校电机科。
杭州,为吴冠中打开了新的眼界,他决心投考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1936年,他心愿得偿,入国立杭州艺专艺专附中学习西画,兼学中国画及水彩画。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校长林风眠率领全校师生,与人民一起撤离杭州。次年,吴冠中艺专附中结业,升入本科学油画,师事常书鸿及关良。同时亦学习中国画。1940年,吴冠中转学中国画,潘天寿是他的老师,在潘天寿的指导下,吴冠中临摹了不少历代绘画精品。但是,油画、国画,他仍然更迷恋油画色彩,遂于第二年转回油画系。1942年,吴冠中毕业于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任国立重庆大学建筑系助教。
1943年春,24岁的吴冠中在四川重庆沙坪坝青年宫举办第一次个人作品展。他的画风大胆狂放,很为青年们喜欢,作品销售一空。而他决心跨出国门到久已向往的巴黎求学,正是因为画展的成功,更加激发了他的梦想。1946年,吴冠中考取全国公费留学绘画第一名,赴法国留学,就读于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校苏弗尔皮教授工作室进修油画。
1950年,吴冠中留学归国,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开始了他的长期教学生涯,先后任教于清华大学、北京艺术学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
吴冠中在50~70年代,致力于风景油画创作,并进行油画民族化的探索。他力图把欧洲油画描绘自然的直观生动性、油画色彩的丰富细腻性与中国传统艺术精神、审美理想融合到一起。
1970年,“丙午动乱”期间,吴冠中被下放到河北农村劳动。1973年,吴冠中从农村调回北京,为北京饭店创作一幅大型壁画。北京饭店计划以长江三峡为题材,把任务交给了黄永玉、袁运甫、吴冠中等几位艺术家。他们为壁画创作赶赴长江写生,长达3个月,行程逾万里。但受到“批黑画事件”影响,此次创作最终夭折,吴冠中根据写生素材画了一幅画稿,《一九七四年·长江》。由于是稿子,便画在了纸上。之后,吴冠中搬了几次家,此画稿辗转迁徙也被逐渐淡忘。直到后来无意间在床下闲置的杂物抽屉中发现了一个旧袋子,里面有一卷没有落款、没有题名的油画,被认为已丢失多年的画作失而复得。
70年代起,吴冠中渐渐兼事中国画创作。他力图运用中国传统材料工具表现现代精神,并探求中国画的革新。“丙午动乱”后期,吴冠中在中国文学艺术研究所(今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资料室工作,他家住在研究所旁什刹海附近的一个大杂院里,靠北的一面墙打了好几层的架子,上面摆满了画框。他们家的大立柜,不放衣物,放的全是吴冠中的画。吴冠中常说:“搞美术,不搞形式是不务正业。”在艺术为政治服务的年代,说这话是真正的“离经叛道、反动透顶”。他说自己是“苦瓜”,“只能结在苦瓜藤上,只有黄土地的养分适合我的生长。”
粉碎“四人帮”后,吴冠中的作品频频在“新春画展”、“北京油画研究会”等一些展览上亮相,挣脱了枷锁后的艺术家争先恐后地展现自己的艺术风采。1980年,吴冠中在中央工艺美院食堂兼作礼堂的会场讲演时,听众挤得水泄不通,连饭桌上也坐满了人,第二天发现,饭桌上厚厚的油污,竟被学生的屁股擦干净了。10年后的1990年4月12 日,吴冠中应邀回到曾在40年前被调离的中央美院去做报告,平时开会稀稀啦啦坐不到半数的礼堂里,竟然客满。吴冠中激情扬抑地讲着“新观念不等于新艺术。艺术与观念并不同步,艺术的成熟期很长。蒋南翔说过‘给我条件培养50名科学家没问题,但培养一个艺术家就不能保证了’。”他说:“我们不能老跟在别人后头跑,否则别人说我们是‘二道贩子’。”
20世纪80年代,吴冠中的创作与理论齐头并进,进入了黄金时代,他的油画相对画得少了,却画了大批量的水墨画,他从喜欢油画、努力学习实践之,到重新回归中国水墨画,脱离简单的“写生”,趋向于中得心源的抽象之间。他画出了与众不同的作品,既超越自己也超越了他人,他在中国画走向现代的探索中完成了艺术观念和艺术形式上的突破,走出了一条中国画走向现代、走向世界的可行性道路,开创了一代新风。
但是,吴冠中的新水墨,遭遇了传统画家们种种的质疑和非难,说他的画不是中国画。1992年,吴冠中的一篇《笔墨等于零》的文章,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说,吴冠中的理论可以,画画不行。也有人说,青年人起来了,他被淹没了。吴冠中在国内似乎沉默了,然而,境外却悄悄地掀起了一股“吴冠中热”。1988年香港的吴冠中真迹展,开馆40分钟,他的作品就销售一空。1989年吴冠中画巴黎的油画、墨彩画及速写约40余幅,在日本展出时,也在开展1 小时内抢购一空。
1989年6月,吴冠中应美国多家博物馆之邀举办个人作品巡回展。1990年6月15日法国政府授予他文化艺术最高勋位。1992年英国伧敦博物馆举办“吴冠中——2 0世纪的中国画家”展;随后,法国巴黎塞纽齐东方艺术博物馆举办“走向世界的中国画家——吴冠中油画水墨速写展”。进入七十高龄的吴冠中,名利已登上高峰。
可是,越是名声如日中天,吴冠中越是要新,他说:“这几年,西方走得多了,该清醒清醒头脑,吹吹寒风了。这几年,我全世界跑遍了,看得多了,可以说看破红尘,该写自己的'红楼梦'了——画自己真正的感受。”1990年夏,他突然画起搁置了40年的人体画,他学生时代的人体画已毁于“丙午”,他不甘心在自己艺术生涯中留下空白。他说:“我的蛋,都带血,分娩之痛,不让看。”他画画就像打仗,全身心投入,一站就是半天,从不休息,模特休息时,他仍在画,感觉到他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数十年来,他经常戴顶破草帽,揣一包饼干或两个老玉米,像行脚僧似地走遍了天涯海角。只要一画画,他就不吃不喝全身心地投入,为了画,从广州到北京两天两晚的火车路程,他可以把座位让画“坐”着,而自己一路站到北京。
1991年9月,吴冠中整理家中藏画时,将不满意的几百幅作品全部毁掉,此番被海外人士称为“烧豪华房子”的毁画行动,目的只有一个:保留让明天的行家挑不出毛病的画!吴冠中说:“骗得了今天的人,骗不了明天的人,”他用壮士断腕,为艺者树立了一个品德的标杆。
2006年9月,吴冠中将油画长卷《一九七四年·长江》及水墨画《江村》、《石榴》3幅作品无偿捐赠国家,并永久珍藏于故宫博物院,87岁高龄的吴冠中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又一次作品捐赠。2008年9月,高龄89岁的吴冠中将个人作品113幅,当时价值约6600万新元的画作捐给新加坡美术馆,在中国和新加坡引起很大反响。2010年,吴冠中再赠5幅水墨作品给香港艺术馆作永久收藏。
虽然,吴冠中作品频频拍出天价,但是吴冠中生前的生活却极其朴素,他跟妻子朱碧琴住在一个只有80平方的老房子里,“画室”也在其中,堪称斗室,吃喝住行与其他普通百姓都没什么两样。
晚年的吴冠中,因为健康的原因,不再能继续提笔画画了。国内某位知名美术馆的馆长带着一份厚礼来拜访他,想高价收购吴冠中的一枚印章,带回去给美术馆作为“镇馆之宝”。吴冠中当即拒绝,说:“我都不画了,印章已无任何价值,不必再馆藏了。”并将礼物全部退还给对方。他是把画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他不得不为身后事考虑,他决定,毁掉印章。
一日,吴冠中吃过早饭后,蹲在阳台上磨自己的印章。妻子朱碧琴问他:“你这是干什么呀,好好的印章为什么要毁掉?”“不用了就把它磨了,省得以后有人利用它去害人。”吴冠中身边放的一个红布袋里还有另外好多印章,这些印章跟随了他一生。朱碧琴对他说:“让我帮你一起磨吧。”吴冠中点了点头。
在2009年中国美术馆举办的“耕耘与奉献——吴冠中捐赠作品”中,有其精神父亲鲁迅的形象与野草共生出现在作品《野草》中。吴冠中说:“一切艺术不止于音乐,而进于诗,诗更蕴人情”。他还说过:“我说过这话,齐白石可以没有,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但是鲁迅不一样,我是单从社会功能上说的,他们的影响不一样。齐白石画得很好,我也很喜欢,但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需要鲁迅。少一个鲁迅,中国的脊梁要软得多。”
2010年6月25日23时57分,吴冠中先生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医院逝世,享年91岁。
卢秀辉有《为吴冠中歌》一首,诗云:
胸抱蕴诗叱,物情推艺嘉。
丹青随意独,浩瀚所期雅。
腕力初迂拙,雄风罩晚霞。
平生辛苦产,耕稼几人查。
评述惹饶舌,崇贤鲁迅华。
纯真火撩焙,质朴透冰纱。
大胆狂挥尽,江南水墨遐。
土洋堪作友,异味结琼葩。
古变象胜美,今宵式遏斜。
俗尘安越客,羞耻可嘘夸。
殊昔弃金帛,不须贪恋沙。
甘贫新态致,绘后旧愆差。
虚实超凡诀,音佳梦想些。
回头无事獠,眼里夜吟家。
分娩之应痛,催句觉琢瑕。
韵流常猎者,槃涅久哀遮。
满纸苍茫上,烟腾因画奢。
言中惊起处,笔势靡逶花。
窈窕良辰楺,云开烂漫瘕。
蝶还清净雨,寄咏素冠嗟。
每若飘然足,广陵声与加。
如蓬知己为,敢笑况乎耶。
卢秀辉治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