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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大世界」张箩匠

张箩匠生下来八个月了,还没有取名字。

张箩匠家贫如洗。按照当时当地的习惯,孩子过了“满月”,就要解开襁褓,穿上衣服。可是因为他家穷,没有钱买布料做衣服,所以八个月的张箩匠还是被裹在襁褓里。说是“襁褓”,其实也就是一片破破烂烂的“小铺的”(方言。即小褥子)。

有一天,邻居麻婶子到栓箩匠家借䦆头,看见张箩匠还被包在襁褓了,热心的她便说:“恁大了还包着咋能中?先到俺家拿一套棉衣棉裤穿上,反正我准备两套小衣服呐。再说俺儿媳妇还要两个月才能生。”麻婶和丈夫在集上卖油条麻花,手头比较“活络”(方言。即“富裕”),所以说话大不列颠的。

张箩匠母亲一听,连忙拒绝:“谢谢了婶子了。如果是破的就不说了,你那是为还没有出生的孙子准备的,俺咋能就先穿呢?”

“我既然说让孩子穿,那也就是送给你了,啥‘先穿后穿’的呀?快跟我拿去。”麻婶嗔怪道。

这时候,张箩匠父亲说话了:“既然婶子您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算俺借您的。日后俺有钱了再还您。”

“中中中。就按你说的办总好了吧。”麻婶生怕他们不去拿这个小衣服,所以急忙应道。

很快的,小衣服拿回来了。张箩匠他娘一边给孩子试着衣服,一边俗俗道道地嘟嘟哝哝:“孩子终于有衣服穿了……衣服借过来了……”

张箩匠他爹听着媳妇的话,突然灵机一动,说:“孩子不是还没有名字吗?那干脆咱就叫‘借装’吧?”

“咋不中,有个名字就管(方言。意即可以、行)。总比这整天‘乖啦孩啦’的叫强得多。”

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借装家依然还是一贫如洗。尽管如此,借装到了婚配的年龄,也还是有人登门“提媒”,因为那个时候家家户户缺吃少穿,都不富裕,也就像俗话所说的那样:“一个蓆上,一个苇子上”——谁也不会去嫌恶谁。有一次,借装经人介绍,要去女方家相亲了。相亲是一件大事,肯定要穿得比平常光鲜体面一些。可是,借装自己却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总不能穿着黑粗布大裆裤子去和人家姑娘“见面”吧?“人是衣裳马是鞍”嘛!怎么办?只能去借。可思来想去,还真不知道同龄的男孩子谁会有新衣服。就在这个时后,借装的母亲说话了:“我去给你借去。前几天我看见您麻奶的孙媳妇新做了一条蓝条绒裤子,她的个头和身段和你差不多,你应该管穿。”

裤子很快借回来了。借装穿上一试,不胖不瘦不长不短恰巧合体,唯一的“缺陷”就是裤子“偏开门”(那时候女人们所穿的裤子清一色都是“偏开门”,即裤腰开口处在一侧的胯上)。“偏开门就偏开门吧,反正有褂子(方言。即上衣)盖着呐,人家看不见的。”

借装的“对象”是一个中学毕业生,姓于名花,聪明伶俐,眼睛特别“尖”。她往借装对面一坐,立马就看出了他的裤子有“猫腻”。但是,深明事理的于花碍于面子,并没有直接说破,而只是在临别时咧了咧嘴,诡异地笑着低声说道:“怪不得你叫借装。”借装自然知道于花说的是什么意思,脸“刺啦”一红。不过,于花从媒人嘴里知道借装正在跟人学着张箩的手艺,想着日后他会有一双能挣钱的手,所以“裤子问题”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们的婚姻,并且不久之后便一盘鞭炮过了门。

借装和于花结婚后的第二年,师傅便给他置办了一套张箩必用的工具,让他“自立门户”了。说白了,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出师”了。

说起“张箩”,许多年青人可能就没有见过,因为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使用这个工具了。箩的作用,就是在磨面的时候用来筛面。面粉的粗细,取决于箩底所使用的材料。

箩,由箩圈与箩底组成。

我亲眼看见过借装张箩的全过程。

借装制作箩圈使用的材料,一般为杨木或者柳木,因为这些木料质地柔韧,比较容易成型。制作箩圈时,借装先把木料锯成长约三尺、宽约半尺、厚约二分半的薄板,刨平磨光,两头分别打出七个相互对称的小眼(孔),然后将木板放到水里浸泡约一个时辰(两小时)。接着,把木板从水中捞出,一边用锯末火蒸烤,一边抓住两头慢慢搬卷,直至木板成为圆形。最后,再两头叠起,将小眼(孔)对齐,用皮条穿入加以固定,使其不再走形变样。

借装张箩时使用的箩底材料种类很多,主要有铜丝、钢丝、尼龙丝,也有绵、绢、绸、缎。根据日常生活所需,箩底的孔隙有大有小,稠稀有异。眼孔稠密者,多以铜丝与尼龙丝制成,称之为“细箩”;眼孔稀疏者,多以钢丝或尼龙丝制成,称之为“粗箩”。

借装张箩时,依照箩圈的大小,取来一张量好尺寸的箩底,铺在箩框圈上。然后用一根事先截取好的二分宽窄的竹条,将箩底绷紧后,用削木刀的刀柄敲打入箩圈内,并将箩底圆周边沿折回寸半左右,再上紧一根箩圈条,先从一头敲打箩圈条,使其镶嵌入框,然后从另一头敲打,令其稳缓入框。两根入框的圈条将折回来箩底的周边敲打绷紧,接着再有轻有重有条不紊地来回敲打,最后在箩底边沿钉上几道木钉,一张框牢底紧的箩便“大功告成”了。

在豫东地区,凡是张箩的,都会栓簸箕。所以,借装也是一样。

簸箕,是农家户户都必不可少的一种物件,主要用来扇去粮食中的皮壳也或杂物。这种扇去粮食皮壳或杂物的具体动作,当地人称之为“簸”(音bo,阴平一声),也就是“簸粮食”。簸箕是用荆条丝绳编成的,前面宽,后面窄;两边和后头向上折起,作为遮栏,高约半尺左右,用一根根粗铁丝般打磨好的竹蒾子“镶”沿,目的是拦住荆条不致脱落损坏,同时也是为了手抓时方便;前面称作“簸箕舌头”,一般都接有一块比较结实的薄木板,那是为了方便于铲装粮食。所谓“栓簸箕”,说白了就是修理簸箕。

但是,在河南豫东一带,张箩匠是不编簸箕的。关于这一点,好像是当地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给编簸箕的人“留一碗饭吃”。这就像木匠给人做门从来不旋好上下门轴一样:“你要是把门轴都给旋好了,到时候主人家请师傅来装门,三下五除二,屁大的功夫就弄好了,被请的师傅咋好意思再在那里等着吃饭?”

“张箩栓簸箕”的生意,是要串村游乡招揽生意的。平常,借装用一根桑木扁担挑着担子,一头是工具箱,一头是原材料。每到一个村子,他都会用他那“唱红脸”的豫剧腔高喊:“张箩——栓簸箕——呦——”

借装的嗓子好,声音也很好听。游乡时从这个村到那个村的路上,他都要自娱自乐地唱上一段豫剧,当然是唱“红脸”(戏剧中的正面人物)。他唱的最多的,是豫剧《打金枝》——

有为王我金殿上观看仔细,

殿角下吓坏了王的驸马儿。

为王我不传旨哪个敢斩?

斩驸马,斩驸马本是把孤王来欺!

走上前那个将驸马急忙搀起,

听父王与我的儿呀细说来历:

恁夫妻不和睦王不怪你,

你好不该呀,好不该把父王的江山提。

论国法本应该将儿斩首!

为王我斩女婿也难舍得!

替娇儿擦去了面上之泪,

与我儿,与我儿加官职提升三级!

王这里传旨赦了你啊,

驸马儿回班房你更换朝衣。

借装唱的时候,善于“挖”(方言。即仿)“豫东红脸王”刘忠河的腔,且有板有眼,像模像样。

这期间的借装,就像他的妻子于花当初相亲时所想象的那样,正经八百的是“有一双能挣钱的手”。一家老小不缺吃,不少喝,过得甜甜蜜蜜。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于花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当然,人们并不知道是于花有“毛病”,还是借装有“问题”。

也许正是由于这样一个原因,借装两口子养成了一个“吃今不讲明”的坏习惯——“无儿无女,再多的财产留给谁?”所以,他虽挣钱不少,但却几无积蓄。

实行“生产责任制”以后,农村经济快速发展。豫东乡下的人们很快告别了“推石磨”磨面的历史。既然不用石磨磨面了,那箩自然也就没有用了。同时,簸箕也慢慢地退出了“历史舞台”。这样一来,借装的“银行”也就理所当然地“枯竭”了。

后来,年逾古稀的借装病了。他得的是尿毒症,住院时花光了那屈指可数的“积蓄”不说,还借了邻家不少债,以致到死连买一身新衣服的钱都没有。

借装出殡前,一个曾经受到过他接济的老人突然站出来说:“别慌……把我的寿衣给他换上。临走(死)了,总不能连一件新衣服都不穿。”

于花一听,嚎啕大哭:“出生时你借衣服……相亲时你借衣服……死了死了还是要借衣服……这都是命啊……呜呜呜……”

作者: 杨东志,笔名谷鸣,老子故里——河南鹿邑人。著名作家、诗人、书画艺术评论家、“老学”专家。系中国文艺家协会副主席、世界实业家艺术家联合会副主席(执行)、中国美术协会副秘书长、中国书法协会副秘书长、世界华商联合会书画委员会副理事长、北京大学美术学院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书画名家理事会副理事长、人民文艺家协会顾问、中国诗书画印研究院顾问、澳门书画联谊会顾问、新加坡中国文化研究会顾问、河北省毛体书协高级顾问、北京大学客座教授、香港高等教育研究生院客座教授(硕导)、《谷鸣》文学社社长,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在省级以上报刊及新加波、菲律宾、台湾等国家与地区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民间文学等作品一千余篇(首);发表书画艺术评论文章600余篇;著有长篇小说《坎坷人生》、中篇小说集《黄土地的颤音、短篇小说集《乡雨村风》、诗集《绿色的希冀》以及《道行天下》、《唐玄宗御批<道德经>今译》、《宋徽宗御批<道德经>今译》、《明太祖御批<道德经>今译》、《清世祖御批<道德经>今译》、《老子大传》、《陈抟大传》等26本书。作品曾获“中国改革开放30年文艺功勋奖”、河南省人民政府首届文学艺术一等奖、河南省民间文学成果奖、河南省首届“橄榄杯”诗歌奖、《芳草》月刊“芳草杯”小说奖、河南省“莲花杯”杂文一等奖等60余次;作品被英国皇家图书馆、中国当代作家代表作陈列馆收藏。生平事迹被收入《中国名人大辞典》、《中国文艺家传集》、《中国诗人传集》等权威辞书。同时,还先后受聘为广东深圳东汉文化发展投资公司、江苏项王文化公司、上海荣燕斋书画院、北京墨石斋文化艺术有限公司、山东昌艺阁艺术馆等20余家文化公司和河南李耳集团公司、安徽东汉酒业有限公司、贵州盛世国华酒业集团公司、安徽亳州集慧明道广告策划有限公司等实体企业高级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