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这是【贰瓶子】原创连载《我的海棠我的秋》的第132章,希望大家喜欢~
上集写到:
去非洲,算是柳植在真正长大成人后的第一次逃避,而且一逃,就逃到了天远地远。
他的眼前仿佛看到那漫天黄沙,远处油画般的大海和近处白耀眼的沙漠风光,还有那无所不在的烈日酷暑。
同时,刚果潮湿雨林中的热气,也扑面而来。
像从未离开一样,每幅画面都栩栩如生。
“我其实挺抵制和人聊非洲的,我说的不是闲聊,而是这样一本正经,就像现在一样的——聊非洲。”
柳植转身侧躺着朝着放他给你,脸上的表情很淡然,也有些郑重。
“棠棠,我和你一样,我也有过非常非常扛不住的时候,也有过非常非常后悔的时候。”
“而去非洲,就是我最后悔的决定,如果那时候不离开你,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是这样。”
他拿起方棠的手在她手指上亲了一下,“我在那边,碰到过很多次险关,而我回来,是因为当时发生了一件事。”
1
“我们队里,有一对很有名的,一起援非的医生,是陕西人,丈夫是大外科,妻子是妇产科,据说已经在非洲大陆上,待了有近十年之久。”
方棠吃了一惊,十年,这在外援医生中非常少见,还是一对夫妻。
“那他们感情一定很好。”方棠说,“能两人一起仗剑走天涯,也是潇洒。”
“不,”柳植叹了口气,“是十年来,两人很少见,你回去我就来,你来我就回去,一个在南非医疗队,一个在我们医疗队,极少见面的——一对夫妻。”
方棠愣了好一会,啊了好长一道音,人有点傻了。
那对医生在非洲的医疗队里挺有名的,只是方棠不知道而已。
有名的,除了夫妻双方都是医术精湛的骨干型人才,技术全面。还有他们之间的感情经历,几乎让所有人听来都是一声叹息。
男医生姓王,女医生姓李,两人是大学同学,还来自同一个小县城,一起考进大学,大学毕业谈恋爱,水到渠成。
毕业后留在西安,准备齐头并进时两人出了问题。
李医生家里出了事故,破产负债累累。
王医生帮忙,倾尽全家之力帮未婚妻渡过了难关,顺利熬到了转正。
两人顺利结婚,结果刚结婚没多久,王医生在一次值夜班的过程中,和某同事发生了关系,惹出了一场风流债。
“当年那个全家之力据说是王医生卖了房子卖了车子还掏空了父母家里长辈的所有才补上的窟窿,是一个普通医生一辈子都还不了的巨额负债,而那件事让王医生也变成了赤贫。”
男朋友的恩情让李医生负疚,但老公的背叛同时也让她痛苦。
太痛苦了,李医生十年前离开了国内,主动申请了援非。
舍不得,割不下,那就远离吧。
她想得很简单,然后没多久,同样舍不得她的王医生也跟了过来。
她不见,他来她走,他在南她就在北,见面就纠缠吵架,两人都痛苦,却谁都放不开,就这样过了好些年。
2
王医生真心忏悔,他想得到一个真心的原谅,等来等去,等了一辈子。
“李医生我见过,性子极端固执,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每次原谅后没多久又想想就后悔,又开始不原谅,一次次……”
柳植叹了口气,“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
那个曾经和王医生有过短暂风流的女人早就不见了踪影,而留下的,是在痛苦和折磨中互相都过得不好的两名医生。
“所以你看,碰到爱欲纠缠,情感牵绊,多少专业知识都是不够用的。”
柳植调侃着微微笑,方棠却在他的眉眼中看到了一抹说不出的哀痛和伤心。
她的心里沉了沉,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接着往下听。
耗了十年的两个医生,谁都没办法,领导,双方老师,家长,都用尽了办法,都无计可施。
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很爱对方,但谁也都看得出来他们在一起,就是鸡飞狗跳不太平。
都以为他们会纠缠到死呢,反正没有孩子,纠缠到死到老,也不会祸害他人,也挺好。
“三个月前,王医生在给人做骨科手术时染上了当地的一种疾病,是一种多发性的溃烂性病毒,病情发展很快……”
柳植抬手挡在眼睛前,声音里说不出的低落和惋惜,闷闷的。
方棠握住他另一只垂在身边的手,也难过了起来。
本来也没什么,中国医疗队医生技术好设备好药品也齐全,有病全力治就是,有人担心,但没人太在乎结果。
可是在病情还没全好的时候,王医生在下村巡诊,在一条泥污满地的河里救了一个小男孩,伤口再次感染。
并且来势汹汹,从发现感染到死亡,不到48小时。
“心肺功能衰竭,脏器损伤,病情恶化得很快,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
“接到紧急通知赶过来的李医生,只看到了他的遗体。”
柳植放下挡脸的手,眼睛有些潮湿,他至今都记得很清楚李医生当时崩溃的样子。
那天晚上,他看到了——后悔。
3
喉结滚动,柳植咽了咽,把情绪压了下去。
“然后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你晕倒的消息,”他扭头看着方棠,“我产生了极端的恐惧,我怕……来不及。”
生命那么无常,他怕一切都来不及。
现代医学已经强大到几乎可以起死回生,人生的峰回路转,失失散散,也一次次叫柳植想开,看淡。
无可无不可?所有一切都是妄念,执着只会害苦自己,放下才是解脱。
道理柳植懂了千千万万,也自问做得到洒脱,却在那晚李医生的痛不欲生中,看到了后悔。
爱一个人怎样才叫爱?九死不悔?执着等待?还是互相折磨?至死方休?
柳植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不想再失去,他不想自己某一天醒来,接到了方棠的噩耗,有人告诉自己她已经走了。
就像方棠晕倒时,老吴呵斥温玉的那句话:告诉他干嘛?天高皇帝远的,有个屁用啊!
是啊,有个屁用啊!那么远,那样的爱,不叫爱。
柳植不想再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来不及做的事,也不想再有来不及表达的感情和遗憾。
他说完这件事,他停了下来,方棠也停了,她看上去有些怔忡。
过了好半晌,柳植才长叹一口气,转身搂住方棠的肩膀,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里。
“还好,你还在,还活着,是热的。”
方棠张了张嘴,没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
“方棠,我不要我们有遗憾,我也不要我们再分开。”
“所有的一切,和你在一起,才有进行下去的意义,否则,都是假的。”
4
第二天清晨,罗芳在后院的地上拔草,她在后院种了一些小白菜,这边土质不错,小白菜长势良好。
方棠拿了个小袋子过来装垃圾,她也直接下手,用小铲子帮忙。
泥土里的蚯蚓被翻了出来,一个个紫红紫红,长得肥肥壮壮。
方棠捡起蚯蚓丢了回去,干活干得很认真。
罗芳问柳植人呢,方棠说跟老阿姨在厨房学做饭呢,说要亲手做早饭给她们吃。
罗芳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方棠的脸色白里透红,明明昨晚醒得那么早,后半夜几乎没睡,却精神挺好的样子。
半点不颓靡,嗯……挺好,挺好。
她果然没看错人,罗芳收手坐回到旁边的小凳子上,看着方棠干活,一点点,翻土,拔草,整理,铺平,每个过程都很仔细。
她当初看上的那个天才学生,马上就能再度回来了。
“昨晚才第一夜,不能掉以轻心,就在我这里待着,等到九月中我要去新加坡参加大会,你跟我去。”
罗芳淡淡的说,像在讨论天气。
方棠愣了愣,“老师,我还没有复岗,能去参加吗?”
九月在新加坡的大会是全世界神经外科三大会之一,罗芳担任名誉教授已经很多届了。
“去看看有什么关系,你的名头在国外也是响当当的,你不知道?”
罗芳用小铲子给自己的鞋底铲泥,“去年你的好几篇文章都挺轰动的,蛛网膜瘤那一篇这次会是讨论重点,你去听听吧,听听别人的看法。”
方棠有些汗颜,立即应了一声,她在老师面前特别乖巧,真的很像个小学生。
清晨的风顺着墙角调皮的转了个圈,绕了这对师徒一周,转身飞出了墙外,墙角的月季香淡淡的,还有小雏菊在开。
方棠低头认真清理着杂草,汗珠从额头顺着脸颊和鼻尖滚落,入土不见。
她眉宇间的疏朗大气重新探出了头,慢慢地,浅浅地,在顺着空气蔓延,像这清晨海边的阳光。
淡淡的金色流光,摸不着,却无处不在。
5
北京远郊房山区的某一处非常偏远的养老院外。
车子里的吴继梁从女儿手里接过水杯,一口气灌了大半瓶,长吁一口气。
这是第五家了,如果还找不到,他就无计可施了。
这十天,他千方百计挤出时间来探访远郊的养老院,想找到杨妈妈的行踪,但始终是大海捞针。
北京那么大,杨妈妈通话记录上的养老院从上到下有近二十家,还有不少不知道是什么的电话,找得他们头都晕了。
正规的,不正规的,白的,黑的,地上的,地下的,大的,小的,都有,他排查得头昏脑胀。
吴童童在等父亲,他们要一起去那家坡上的养老院看看,她等得挺着急的,已经看了爸爸好几眼了。
眼神中意味明显,就是在催促。
女儿想姥姥了,吴童童有二十多天没看到姥姥,孩子都瘦了一大圈。
所以这几天吴童童是无论如何都要跟着父亲来寻人,哪怕和学校请假也要来。
平日里懂事万分的女儿难得固执地要找姥姥,吴继梁没忍心拒绝,也就带上了她。
“说好了,这是最后一家,如果姥姥不在我们就算了,不再找了,等姥姥自己和我们联系,好不好?”
吴继梁心里有些烦躁郁闷,这一次次请假,一请就是半天,耽误多少事啊,还都是在远郊,一次只能跑一趟,太远了。
吴童童没做声,她下车站在路旁等爸爸。
吴继梁关车门,眼角瞥见了一辆有点眼熟的车,停在不远处的一个坡下拐角。
他扭头去看,还没有看清楚,就听到了女儿的话。
“爸爸,我知道妈妈对不起你,但妈妈是妈妈,姥姥是姥姥。”
吴继梁调回头,看着女儿。
6
吴童童已经九岁多,小时候有点像父亲的脸,这一年反而突飞猛进越长越像肖曼。
肖曼年轻的时候挺美的,娇俏可爱那一款,吴童童比妈妈更好看,娇俏中带着点端庄大气。
自从去年家里出了那桩大事后,吴童童好像一下子褪去了娇嗔,彻底长大了起来。
吴继梁有些恍惚,他想不起上次女儿冲着她要零花钱要零食是在什么时候了,近三个月?不是,近半年?好像也没有……
吴童童从背上的书包里掏出一个新的作业本,打开递过来。
上面是一张挞下来的北京远郊地图,每个区域都有,房山,门头沟,密云……
详细记录的,标识出来的,是上面养老院的名字,背后还附着简介,每个都有,密密麻麻。
整整近乎一本作业本,都写满了。
吴继梁吃惊翻看着,抬头看着女儿,“你这是什么时候做的?你难道想一家家找过去?”
吴童童抿了抿嘴,看着父亲,很认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北边不太可能,北边的养老院价格更贵,南边的有可能。”
她扳着指头头头是道,小脸上全是和年龄完全不相称的成熟懂事。
吴继梁整个人都呆住了,“不是,童童,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就这十天?不是,你到底想干嘛?”
吴童童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她望着父亲,大眼睛忽闪了几下,眼泪淌了下来。
“我想姥姥,我想和姥姥在一起。”
看得出来她想忍住不哭的,却忍不住。
她从小是姥姥带大的,吴继梁忙,肖曼粗心,而最亲的人,是姥姥。
杨妈妈身体那么不好,又抠门又小气,吃个玉米蒸饺都会被她说好久,啰啰嗦嗦的。
但吴童童就是想姥姥,想和姥姥在一起。
“如果找到姥姥了,你别要姥姥走,我去和姥姥一起住,我不嫌弃姥姥脏,我可以和她一起捡垃圾卖废品,我会快点长大,长到能养姥姥的年龄的。”
吴童童抹着眼泪,吴继梁心如刀绞,他摸着女儿的头,揉了揉她的头发。
“傻孩子,”吴继梁长叹,“我怎么会要你姥姥走呢,我不也是不知道嘛。”
他从车子里抽纸给女儿擦眼泪,却越擦越多,吴童童哭叽叽,好好放肆了一回。
等女儿哭够了,这对父女才慢慢往山坡上去,边走,吴继梁边叹息。
重感情是好事,可女儿好像比他还重感情,这会不会成为这孩子的短板和缺点啊?
愁死个人了,他抬头四处看,边觉得愁人边皱起了眉。
这是一家还挺气派的私人养老院,和网上查到的资料不太一样,网上说这家养老院老破旧小,可如今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青砖白墙,都是簇新的,就包括那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也都是新的。
不太像养老院,反而像是个私家大宅。
可牌子上明明白白的XX养老院又说明他们没走错。
吴继梁上前敲门,按门铃,按了没几下,门内传来脚步声有人来开门。
门打开,愣住了门内外的三个人。
(第132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