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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行(九)澳门掠影

一、过关

自构建文明社会以来,世界上就出现了许多关卡,并因其所处的位置不同而用途各异。最常见的是设在车站、机场、码头的关卡,进行一次身份验证,决定你能否登上某一交通工具。而设在边关、疆界的关卡则更为重要一些,通过这些关卡不仅取决于购票能力,还涉及国家的政治背景,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二十多年间,由于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普通民众便失去了跨出国门的机会。这种关卡也设在一些跨境交通枢纽站,如北京国际机场,如果你是出国,过了关以后就意味着离开祖国了,尽管你还没有登上飞机仍站在北京的土地上。2007年暑假去新加坡是我的第一次出国体验,将准备齐全的证件递上去,检验合格过关以后,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下:是留恋?半个月后就会回来!还是联想到那些曾经被流放的人,或自己不得不离开故国的人回望时的复杂心情?文化赋予人一种故土让人感觉稳定踏实对生命有保障的认知,尽管这种认知也不那么容易兑现。而出外闯荡意味着冒险、不确定等因素存在,因而关卡往往成为人的情感纠结地,特殊时候标志着命运的转折。

但这一庄重而严肃的行为也有如儿戏的时候,在我们抵达新加坡以后趁近便去马来西亚看一位亲戚。由于是跨境火车,在新加坡上车时就将证件、行李全面检查了一遍。当时距离美国的“9、11”事件已过去六年,期间虽然也有一些发生在其它地区的零星爆炸,但世界总体给人的感觉是太平的,尽管实施爆炸的人大多为穆斯林,事实上任何族群都有走极端、反社会的人,只是采取的手段不同影响殊异而已。而在新加坡关卡安检时,我们一般人的箱包从X扫描仪过一下即可,对穆斯林装扮的人就又让他们将所有行李打开,安检人员把东西都翻出来仔细搜查一遍,有女性带的箱子中,南亚妇女的丝质纱丽被花花绿绿地抖了一大片,检查完毕安检人员就不管了,由他们自己默默的收拾起来。如果说一视同仁倒也罢了,这种公然的差别对待,让身为旁观者的我感觉特别不舒服。

然而还不止这一次,如儿戏一样的安检是在火车行驶二十分钟后,到达新加坡与马来西亚边界停下来,只见人们扶老携幼、大包小包像到达终点站一样都下车了,在一间像候车室一样的大厅例行检查一遍,穆斯林群体的行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翻了个底朝天,之后由他们自己不无尴尬地低着头整理好。所有人从大厅的另一个门儿又上车了,且各就各位。这一举动令我回味起儿时玩的过家家游戏:装模作样地一会儿吃顿饭,一会儿又睡一觉。当然这里不是儿戏,究其原因,是两国间缺乏一种信赖,就像对穆斯林人群缺乏信赖一样。

一直以来我自认为没有投机犯法的动机,因而总是怀着一种坦然的心情去面对各种关口的检查。当乘大巴途经港珠澳大桥来到珠海口岸时,从香港回大陆自然又过一道关口,于是将我们简单的物件过了X扫描仪后,便安然地向前走去。此时就见通道左侧一排办公桌后面的一位安检人员向我招手,我有点疑惑地走过去,只听他操着广东腔说:“看看你买的什么书啦?”原来是要检查印刷品,我将一袋子书放在桌子上,同时声明:“中华书局买的。”因为中华书局在解放前是共产党人在香港的接头地点,可谓根正苗红!他从袋子里翻看了一下,找出三本来细看,尤其不放心那本《西藏占星术》,拿在手里翻了起来。这种书就我的经验即使静心琢磨能明白十之六、七也算不错,他这样泛泛浏览又能发现什么?如我所料:他大体翻了一遍,最终还是把书放回袋子里,说:“谢谢配合啦。”我也模仿他的广东腔回应:“不客气啦!”就这样还算顺利地过了关。

二、 澳门掠影。

自1492年哥伦布在西班牙王室的资助下航海发现新大陆之后,虽然后人将他尊为英雄,但在当时由于没有带回预期中的亚洲香料,他被西班牙朝野视为骗子,郁郁而终。然而西班牙王室仍然渴望得到亚洲的香料,随后于1519年又资助葡萄牙人麦哲伦率领船队航行。尽管麦哲伦在中途死于与菲律宾土著的冲突之中,但他的船队历时三年最后所剩的一条船还是带回了亚洲的香料。且发现地球应该是圆的:因为从大西洋向西航行,结果能沿着东边的非洲海岸回来。从此以后,就在英国人大搞圈地运动的一百多年间,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国家的冒险家在麦哲伦航线基础上拓展着探险地带,用本国手工作坊的工业品及从南美洲得到的白银去交换南亚廉价的香料,并且汲取前辈探险者在冲突中吃亏的教训,改为以贸易和传教的形式接近并渗透进当地不太开化的社会,继而在更大范围内圈占殖民地。所谓殖民,指外来族群占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是人类历史上引发战争最多的行为。俗话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只是指人天然适应于自己的出生地;还包含着出生地也隶属于当地族群的环境正义。然而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便掀开了殖民的历史。

在一个多云而闷热的寻常日子,一艘帆船泊在澳门半岛的水湾,几个洋人走上岸来,来到当地人的草寮茅屋前,由一名翻译介绍他们想停靠做生意。此时是明朝,郑和的航海让国人了解到这个世界很大,海那边还有许多国家。而且沿海地区也已经有许多下南洋经商的人,从南阳来的香料(大多为我们今天厨房里的调料)已经进入普通百姓家,所以这里的人对与外番贸易并不陌生。因而几个葡萄牙人没有遇到太大阻碍就落了脚,后来人数逐渐增加,有些人还能给当地百姓看病。进而提出要求:将半岛作为居留地好做交易。1622年,明朝政府出于贸易的考虑,答应将半岛十几平方公里的土地划归葡萄牙人,成为实际意义上的殖民地。葡萄牙人利用这一便利不仅做生意,还向中国人传播天主教,传教士又大多懂医学,在各取所需的态势下彼此之间还算相安无事。

变化发生于1842年英国以强迫手段占领香港之后,由于澳门面积只占香港百分之一强一点(而今澳门的一半土地是后来填海所得),在贸易上自然难与新兴的日不落帝国所属的势力范围竞争,于是从1847年开始澳门便实行公开招商设赌。如果说之前的二百多年间就像联合国世界遗产委员会所言:澳门见证了西方宗教文化在中国以至远东地区的发展(之所以如此评价,大概缘于西方殖民者是他们的祖先吧)!那么赌场的设立,无疑暴露出殖民者的逐利本性,而罔顾对当地社会的负面影响。因为赌博经济不同于其它创业,它的繁荣背后是诸多行业的凋敝,许多家庭破产甚至解体,随之而来的是犯罪率上升······一个饱含血和泪的行业!

之后土法赌博业持续了一百多年,到1961年,香港商人霍英东等人投资兴建了大型赌场,引进现代化设施及管理,惨淡经营三十年之后,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随着大陆经济告别温饱阶段而开始奔小康之时,澳门赌博业渐趋繁荣起来。尤其在1999年回归之后,昔日藩篱不再那么难以逾越,适逢大陆经济进入高速增长阶段,可制度建设又相对滞后,许多在八、九十年代经商富起来的人以及一些缺乏良知的官员视赌博为发财捷径而趋之若鹜,以致到2006年,澳门就其赌博规模和营业额均上升为世界第一。这一势态一直持续到“十八大”之后加大反腐力度,其赌博机吸吮了大陆无以数计的民脂民膏,使得周边许多国家包括视资本主义如洪水猛兽的朝鲜亦欲效仿澳门开设赌场。

相比之下。香港的作用则要积极许多,尤其在一些特殊历史阶段,比如抗战时期,绝大部分盟军的物资援助经由香港码头接收,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不得已才开通了滇缅公路。新中国成立后的冷战时期,中国与西方国家的有限物资交流也是通过香港码头中转。改革开放初期来自香港的投资占外资的一半。如果说香港对大陆而言扮演了一个小贵人角色的话,那么澳门是什么形象呢?弹丸之地的澳门是否因其赌博业的恶劣性质而有大恶人的嫌疑?

也许今生今世我是不可能再与赌博妥协了。我总认为钱是神圣的!无论是维持生存的吃穿用度,还是用来人际交往的表情达意,亦或为发展所做的事业或教育等前瞻性投入。总之,钱要用在符合社会正义的事情上!而赌博无疑会助长人性之恶,使人变得愈益贪婪,要知道人世间的诸多悲剧,皆源于一颗颗贪婪的心!难道不是吗?

善也好恶也罢,我们只是匆匆的过客,自然不准备去赌场一掷千金。正月初四上午由拱北口岸过关后,便踏上澳门的土地。目标是著名的景区大三巴牌坊,先乘公交车抵达景点附近,然后随人流沿着蜿蜒曲折的老街行进,此刻又重复体验了在香港逛街时的嘈杂拥挤,也许更甚。人们常形容人群密度过高为摩肩接踵,那么再稠密一些是什么呢?应该就是磕磕碰碰。我虽然每迈一步都小心谨慎,但总是踩了别人的脚,其中一次竟然把一个女人的拖鞋都踩掉了,我急忙说:“对不起!”她也来不及回应,趿起来就追赶同伙去了。当然我的脚也被别人踩了无数次,只不过我穿着单皮靴,轻易是踩不掉的。在熙攘的人群中,就见一澳门警察立在十字路口执勤,依然是一副葡式打扮,只是红帽子已失去了殖民者的威力,演变为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历史记忆,成为装点澳门的一道独特风景!

我们平时所见的澳门招牌就是大三八牌坊的照片,所谓的牌坊其实是一座教堂在火灾中倒塌后遗留下来的一面正墙,但没有耶路撒冷哭墙的历史负荷。牌坊的后面是一片空地,即原有教堂的院落,周边还遗留着几处坟墓遗址。在西方,早期的教堂是依托皇族的陵墓建造的,在天主教势力疲弱、没掌握权力之前,凭借这种方式以表达对皇权的忠诚:永远和你在一起!而教堂的神职人员去世后也葬于教堂周边的地方。在教堂略有资产以后又施行慈善行为,收留一些流浪人员,他们自然以教堂为归属地,终老一起,逐渐形成教堂与坟墓在一起的传统。对于今日的游客而言,自然“看”就是主题,无论是陵墓还是遗物,都要看一看似乎才尽兴,从未顾忌吉利与否。

大三巴牌坊的东边,是在原澳门炮台的遗址上修建的博物馆,用实物诉说澳门四百年的历史,属典型的中西文化融合史。以岭南文化为基底,吸纳了西洋文明,形成今天澳门人的生活。其中传教士扮演了重要角色,对于这一群体,我们以前将他们的行为定性为文化侵略。究其实质,毕业于西方神学院的这群人有一个共同特点:奉献精神!为传播上帝的福音而甘愿奉献自己。由是一个个年轻的生命肩负着神灵的使命踏上未知的征程,往往一去不返,他们当中许多人遭遇了来自自然或土人制造的不测。如果说东西方族群的沟通和文化的交融总体而言是利大于弊的话,那么传教士在这一历史事实中功不可没!

我们在这一片古建筑群徘徊了大半日,午后在路边一小店买了牛杂、豆干等几样小吃,站在你推我扰的人群中三个人匆匆填饱了肚子。回想一下,这个春节的物质生活可以用简单来形容,而精神生活真可谓丰富多彩:不仅徜徉在港澳这一独特之地,还常常沉浸在绵长悠远的历史回味中,也算不虚此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