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 包慧 浙江报道
小微企业生存实录
今年以来，国家层面出台了多项扶持小微的政策，而浙江又是民营经济尤其是小微经济集聚的大省。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近日通过多个小微企业集中的县市实地调研，走访的浙江十多家小微企业主，从最古老的盲人推拿到最现代的跨境电商，企业主年龄段包括从90后到60后，了解政策是否触及到小微企业，以及贸易摩擦和个税改革对小微各个行业的影响等，发现在小微企业业主群体里，信心并不缺乏，资金却是普遍的缺乏。 （李伊琳）
每周报告
腾笼换鸟、转型升级并不局限于杭州，整个浙江都是。
义乌商贸城是以跨境的小微企业为主，但也培育出了一些大型的企业，比如说浪莎、梦娜、新光都是从义乌的小商品市场出来的。现在随着成本上升，很多制造业把生产基地西迁了，比如浪莎在四川设立生产基地。
2018年9月12日，54岁的陈锡理正在自己位于三楼A区的店铺里坐守着，圣诞采购旺季还没到，这个被联合国、世界银行等称为“全球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的浙江义乌国际商贸城人气还没到顶峰的时候。
今年以来，国家层面出台了多项扶持小微的政策，而浙江又是民营经济尤其是小微经济的大省，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近日通过多个小微企业集中的县市实地调研，了解政策是否触及到小微企业，以及贸易摩擦和个税改革对小微各个行业的影响等，发现在小微企业业主群体里，信心并不缺乏，资金却是普遍的缺乏。
但毋庸讳言，小微企业好不好，本质上来说并不是融资这一个环节决定的。一位银行人士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政策导向虽好，但银行业最担心的是简单地一刀切。
老陈的26年小商品生意
陈锡理是浙江台州人，在义乌做小商品生意已经有26年了。
“我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改革开放四十年，义乌这座城市的每一点变化，义乌市场五移地址，十次扩建，都历历在目。”陈锡理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
1992年，时年27岁的陈锡理就离开家乡台州一路北上200多公里，来到义乌开始了他的摆地摊生涯，从“下雨要带伞”的马路市场开始。
2018年，陈锡理铺位所在的义乌国际商贸城是全球最大的小商品市场，面积550万方，经营主体7.5万个，背后有逾百万家小企业，经营品类28个大类，超过200万种，市场百分之六十都是出口。义乌也成了一个小商品的风向标和集散地。
现在的义乌国际商贸城与当年的“马路市场”截然不同，商贸城内设有中央空调、货梯、电梯、内高架桥、大型停车场等设施，汽车可直接进入市场各楼层，还有专业的外商服务中心，采购商经营区和信息化管理系统，开设了餐饮美食、电讯服务、中庭休闲、交通运输、金融等服务。
陈锡理坚守在实体店铺近30年。“我们的产品出口和外销各占一半， 2008年落差很大，今年生意明显有好转。”陈锡理举例，他的商铺转让费去年跌到400多万，现在涨到600多万。
陈锡理的亚琛工艺主要出口的是发达国家，比如说日本、韩国。因此受到中美贸易摩擦的影响比较小，今年的生意不仅没有不好做，反而旺了很多，去年他的工厂只有20多名员工，今年增加到80个。
“整个市场像我这个风格的同类品比较稀少，我坚持现款现货，风险比较小，但规模也做不大。”陈锡理所说的风险是有些商户货物发过去了，最后没有收到回款，他粗略估计每年整个义乌小商品市场被骗的货款有数亿元人民币之多。
风险不大，生意也做不大，融资就比较难，反过来想扩大规模也很难。陈锡理目前在民生银行金华义乌支行贷款一百多万，通过自己名下的房产和店铺抵押。
他介绍，“贷款资金主要用于工厂投入，现在的环保要求特别严，设备要更新换代，员工也要培训，流动资金原本够的，现在就不够了。这些投入都不是马上有现金流反馈的。毛利只有百分之十，环保这些增加的投入成本只能自己消化，因为很难提高产品定价。”
和陈锡理相反，在义乌国际商贸城D3-8街也是做工艺品的陈冬菊则感觉今年生意比以前差了，“我也是内销和外贸都做，今年感觉国外比国内好做。以往国内六成外贸四成，今年正好颠倒反过来了。我们出口主要集中于新加坡、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地区的华人聚集区。”
在资金方面，陈冬菊觉得贷款很方便，有固定资产抵押就好贷款，而且她是把图纸模型做好交给外面的工厂代加工，没有自己的工厂，销售也一般是现金交易，贷款需求不大，偶尔需要数十万的流动资金需求才用一下。
陈波的忧虑与银行的决策逻辑
做工程的陈波最担心的是房价的下跌。
“总的来说贷款感觉很不好，比如说我贷款抵押的房子，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我的企业也还是原来的企业，甚至企业效益还不如以前，但是前两年杭州的房价猛涨，给我的贷款反而增加了。”陈波有两套房用作抵押贷款。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房价如果出现大幅下滑，银行是否需要他追加抵押物。
陈波做的工程有部分是市政项目，回款比较慢，他有一个2010年的项目到现在钱还没收到，审计过程冗长。相形之下私人客户的付款情况就很好，按合同来。政府流程太慢导致他的公司很多时候需要贷款。
“不用转贷对我们是最实在的利好，就不用借高利贷过桥了。转贷政策催生了大量民间借贷人，去人行拉征信的时候就被塞一堆类似的千二放款的小卡片。” 陈波称。
对于他的担心，民生银行杭州分行小微部门负责人表示，房价并不是根本，最根本的还是生意好不好，现金流好不好，抵押最高可以做到九成，甚至信用方式直接授信，民生的信用贷有纳税网乐贷、微贷。如果现金流越来越少，即使抵押的房子不跌价，银行也有可能收紧信贷额度。
陈颖力是浙江省科技传播协会的会长，他介绍，杭州一个小微企业园区的制造业企业原本有70多家，这两年里已经关掉了一半，要么是由于城中村改造，要么是没法经营下去了，比如说环保各个方面的严格要求都没法满足。
“杭州低端制造企业以后发展空间不大，旅游会展等行业才是鼓励的，我们协会最远的一家企业搬到了湖北恩施。”陈颖力表示。
腾笼换鸟、转型升级并不局限于杭州，整个浙江都不例外。
以台州为例，三门县整治提升橡胶产业，拆除“低散乱”企业216家，整治提升125家，关停搬离25家。但今年上半年，全县橡胶行业产值、税收、利润不降反升，分别增长18.7%、22.2%、57.6%。
9月29日，在杭州举行的“再创民营经济新辉煌”新闻发布会上，台州市市委书记陈奕君表示，台州民营经济在长期发展过程中积累了结构性问题，最突出的就是“低散乱污”。台州以“亩均”高线、环保底线、安全红线来倒逼行业转型升级。
义乌商贸城是以跨境的小微企业为主，但也培育出了一些大型的企业，比如说浪莎、梦娜、新光都是从义乌的小商品市场出来的。现在随着成本上升，很多制造业把生产基地西迁了，比如浪莎在四川设立生产基地。
义乌商贸城一位相关负责人表示，在义乌的小商品市场，由于充分竞争，优胜劣汰，很多小微企业的存活时间非常短。这里销售的三分之一的货是义乌本地生产的，比如说饰品加工产业，纺织产业，袜子等。还有三分之一是浙江省内比如说温州、台州、丽水这些小商品加工基地，另外三分之一则是来自全国。
古老的盲人推拿和现代的跨境电商
做盲人推拿的顾城杰也吐槽，以前去过一些银行，对我们行业不了解，认为盲人推拿是小作坊没有前途，而我本人也因为视力障碍做人脸识别都不行，眼睛焦距没法对集。还听说有肢残人士去买房办按揭，因为没法按手印没办下来。
直到他遇到了不歧视视力障碍人士的民生银行，才办下了贷款。2016年开始有政策支持盲人推拿可转为医馆，能刷医保，当时他的钱刚买了房，需要贷款投入改造医馆。顾城杰回忆自己当时申请的额度不高，也就一百来万，民生银行来实地考察之后，放下来的款比他预计的还要多。
顾城杰笑着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当初有些银行对我爱理不理，现在我可是让他们高攀不起。不管经济好坏，人都是需要推拿的。尤其是可以刷医保后，我就完全不用担心了。我们的现金流非常充沛，每天收钱，没有任何账期和欠款。推拿的价格涨得比房价还快，前几年几十块一次，现在得三五百块一次。”
医馆的员工社保由于残联给予百分之八十的补贴，顾城杰只需要付百分之二十，所以社保新规对他也基本没有影响。
杭州一位医药器械销售公司的老板吕学松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他的公司是一级批发商，是某药品的浙江总代理，“我们从药厂拿药的时候需要给现款，但下游则有账期。入库到销售一般是45天，实际操作中最快也要60天，很多医院的回款比药店更慢。从经营和销售来看，我们的下游都是很有信誉的。”
这中间就产生了融资的需求，但吕学松表示公司跟银行接触并不多。小微企业贷款，银行的流程大同小异，但在条件和服务细节方面还是有差异。
“现在像民生银行提出连续几年都在年底不用转贷是一个非常现实的帮助，以前每年到年底都要转贷，我们的资金回笼需要有一个时间段，以往每年都自己先测算一下，每年大概多少利润，贷款总额多少，预计几年还清，度过资金周转期间之后自身就可以解决资金营运的问题。”吕学松的贷款也是拿房产抵押加上公司经营流水参考的。
对于社保征管改革，吕学松的感受是影响比较小，因为公司经营方式主要是通过分销，分销都是无底薪无社保，只有销售提成。自营的部分本来就是按照规定在缴纳。
林先生是一位电商从业者，公司一年流水几千万都没有银行贷款。“天生不喜欢跟银行打交道，太慢了。”林先生是温州人，在温州老家有房产，有信誉，需要钱的时候就在同乡之间民间借贷周转。
“不合理避税，根本没法活下去。像我们公司毛利八九十的都受不了，一般的企业能受得了吗？”林先生说，公司员工的五险一金都是交齐，但肯定都是按照最低的标准来交的。“我宁愿个税不要动，打工者的收入看起来增加了一点，但增加了企业至少三成的成本。”
（编辑：李伊琳，邮箱：liyil@21jing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