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伦敦7个小时时差,张嘉韵正在北京打包行李。10个小时后,她就将飞往巴塞罗那度过慵懒的一周,“我得去旅游,好不容易有个假。”张嘉韵是我听说的第N个不回家过年的人,而那第N+1个,就是我。
今年,2018秋冬伦敦时装周的日程安排完美从大年三十覆盖到初六,也意味着本来举国欢庆、吃吃睡睡的七天假期,偏偏变成了业内人士累成狗的工作一周。密密麻麻的大秀从早上9点持续到夜里,赶场子、做采访、写文章、接订单、发邮件、谈合作......这七天里,不管你是媒体人、公关人还是设计师,每天都有一万件事要发生,而处理这些事的人中有不少是本该在家里过年的中国人。
时装业是中国式工作状态的冰山一角
说实话,对于飞行12个小时来欧洲参加时装周这件事,那些在时装产业中浸润已久的人多半会告诉你“心好累”。但偏偏,这百花争鸣、争奇斗艳的场景发在朋友圈却常引起误会,在许多人眼里,你的看秀等于玩,你的出差等于旅游,你一抱怨累,还有人骂你装蒜。
“都去欧洲了,还不好玩呀!”回复一般是这样的,可背后的奔忙又有几人懂?
“不想打开朋友圈,看到大家吃吃喝喝。”同样来自中国的买手Carrie说道。而这也已经是公关人Berry不知道第几次卡着春节往返了。Berry平日在北京工作,但每年伦敦、米兰、巴黎和纽约时装周期间正是她最忙的时候,今年,她打算大年二十九先回家,大年初四回北京,初五出发就要去国外出差,但就算放假在家,她还是要时不时处理工作。
“时装周和新年重了。爸爸妈妈也会问我为什么过年还需要工作呀,为什么不能在家里多待几天。”Berry说。
而这如今已是许多忙于工作的中国年轻人的烦恼。随着近年来,中国消费者在全球奢侈品和时尚领域购买力的上涨,令许多海外品牌将经营重心转移到了中国市场。这接下来引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就包括中国企业大大加强了和海外重要活动的合作。对于时装产业来说,从2015年开始,越来越多中国媒体人、买手、电商和普通消费者参与到了欧美的时尚盛会中去。
但按照传统,四大时装周的发布日期通常是1月、2月、9月和10月,每次都恰逢春节和国庆大假,这意味着将有越来越多的中国时装人要放弃掉传统节假日投身工作,稍感遗憾的是,时装业表面看上去的光鲜亮丽极易掩盖掉其中的勤劳和辛苦,Carrie无奈地说道:“晚上都睡不了几个小时,白天又要站十几个小时,大家在网上看到穿高跟鞋挑款拍照的都是假象啊,平底鞋都能酸到脚趾,对不懂的人已经懒得解释。”
忙碌的中国人依然重视团圆,只是地域的重要性在降低
事实上,这种形势并不是某一个小圈子的状态,也并非某个行业的特例。随着国家之间业务和合作的加强,彼此在传统文化和节日上的妥协和讨论也会更多。但仔细一想,想要完全避开所有参与方的假期,找到一个万全之策是真难。未来,灵活的休假制度肯定会提上日程。
所以假期的仪式感的确在受到冲击,如今,中国人过年不回家的情况已经变得愈加常见。他们分布在各行各业,背景和经历也各不相同,例如要去旅行的张嘉韵就是一个90后投行女,这次旅行也是违背了父母的意愿。
张嘉韵说,她从学生时代就开始漂,先是北漂,然后美漂,后来工作还当过一阵子迪拜漂,于是“漂着漂着就习惯了。”俗话说倦鸟要归巢,但在这一代80、90后这里,归巢却不一定要在春节进行。
从大家庭到小家庭再到独身社会,中国人对家的归属感已经被迅速变化的社会改变。”家”的定义发生了异化,几十年前,这个字的出现还始终和“乡”联系在一起,但由于交通工具已经很便利,“乡”这个适用于乡村熟人社会的概念在定位家时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转变主要有两个方面。
一个是地域在形成家这个概念时的重要程度在下降。如今许多人认为,和父母或者重要的亲人在一起,已经算是过年团圆了,不一定要回到出生时的城市或地区。他们可以一起旅行,或是待在儿女的工作地团圆。因为城市化进程改变了许多城市和乡村的面貌,这使得家乡能唤起的熟悉感也在减弱。正好压力颇大的中国人好不容易碰上个大假,是绝不肯定在家里虚度的。
根据携程旅行网(Ctrip)发布的“2017年春节旅行大数据报告”指出,去年的春节假期将是较前最热闹的一年,预计将有比去年600万人次更多的人去国外旅游。2017年春节期间,中国人首选的10个国外旅行目的地分别是泰国、日本、美国、新加坡、澳大利亚、马来西亚、韩国、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和越南。而像美国和澳大利亚等较远的旅行地也有大量的中国游客。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和摩洛哥也将受益于签证政策的放松。游客可以在阿联酋的机场获得签证,无需事先申请,而摩洛哥甚至完全放弃签证的需要。
但这种归乡人不肯归的矛盾心理并不是近年才产生的。还记得小时候学过的课文《故乡》和《社戏》吗?鲁迅恐怕是最喜欢描绘新年的作家之一了。直到现在,我也时常在临近年关时想起他笔下的鲁镇,是个会迎财神也会烹羊宰牛的热闹地方。
少年时的鲁迅是极其盼望春节的,在《阿长与山海经》里,他写“辞岁之后,可以从长辈那里得到压岁钱,红纸包着,想到明天买来小鼓、刀枪、泥人、糖菩萨......”在《故乡》里,他又写“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
但到了青年时,鲁迅已经变得非常不看重春节,他的思维受到当时日本和欧美等新式文化的猛烈影响,逐渐将“元旦”纳入过年的体系中。在其重要著作中,“元旦”这个词曾出现过17次,春节却经常被他写作“春假”或“休假”。尤其是在北漂期间,鲁迅曾在1917奶奶的除夕夜在北京城南绍兴会馆里说道“夜读坐录碑,殊无换岁之感。”可见两个“新年”对在中国人心里引起的震荡。
春节和元旦之争在中国民国时期持续了许多年,但普通人们感受到的年味之变还是更多来自于人。就和见着闰土时一样,中国人向来是近乡情怯,最怕的就是物是人非。
但“归家”的意义真的在中国城乡共建的岁月有变淡吗?可能并没有。相反,拥有强大文化传统的中国国民性在接受任何一种新观点时,都常有来回反复的特征。表现在“归乡”上,就是地域性的削弱可能反而会加强团圆在心理层面的感知力。随着“大宗族”为主导的大家乡概念的瓦解,这种思乡之情会更加集中在以“家人”为主导的小家庭上。相应地,春节的仪式感弱化了,但内涵远还未走向消失。
据说鲁迅后来重新过上了春节,因为他的母亲和原配朱安来到了北平,特别是和许广平成家后,他又找回了年味儿。而如今,由于现代人日常生活被工作极大地占据,若能在春节时能享受到足量的家庭时光,那份满足感是加倍的。
Berry认可这一点:“对于常年在外漂泊的我来说,春节是家族团聚的时刻。每年只有这个时候,可以心无旁骛的和大家庭的每一个人见到面。”
这样一看,不想回家的人还是少数。
那些过年没回家的人都在干嘛
最后,我们为了看看中国的年轻人对“春节回家”的态度到底发生了什么转变,搜集了一些随访答案。其中比例最多的一部分人是把春节当成了度假日。除了国庆节,春节是少有的七天长假日,可以去个稍远的地方旅个游;除此以外,还有无数年轻人由于在工作地买了房,选择将父母接到工作地来过节。而另一些理由确实是五花八门。
“今年我把爸妈接到深圳来过年,就不回四川了。我已经在深圳工作5年了,前年买了房子,现在对我来说,深圳也是家。今年春节,陈译把爸妈提前接来了深圳,初二出发去香港旅游,许多同事都这么做。我父母平时也经常来深圳啦,他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啊,父母身体还好,可以一家人到处走走。而且回老家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天天和不同的人吃吃喝喝。”——金融男陈译
“我要去泰国旅游,太累了。我自己不是很在意春节回不回家,但我父母还是在意的。”——营销人Doris Ke
““自从来美国读书和工作,五年了,就没过回家过过春节。去年在中国城里听见有人用大喇叭放费翔的歌《故乡的云》,还跟着唱了两句,但伤感是没有的,就觉得挺搞笑,都是戏精嘛,交通都这么发达了,又不是回不去。”——游子Thomas Zhang
“没买到票,啥时候买到票啥时候回。”——很丧很丧的小汪
“就是单纯不想回啊.......”——把天聊死的公务员小李
“我还是回的,但中间几天要去找一个朋友,他爸妈催婚催得紧,而他喜欢的其实是男孩,所以我去冒充个女票,交个差。不过现在他还没通知我行动,时间没定、地点没定。”——第一次作案有点紧张的鱿鱼小姐
“结婚买房过上小家庭生活很多年了,就总觉得春节不一定要回老家了,父母平时也会来,我们想错过这高峰期会去看看父母,他们也还健康。”——生活平淡且幸福的袁悦曦
“今年回老公家,这算不算回家?不算吧,我没看到我爸妈啊。”——新婚燕尔的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