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红苕好难吞,要吃干饭到顺庆;顺庆有个常俊民,丝厂开在平城门;常家丝厂有干饭,干饭拿起甑子蒸;哪个把我介绍去,一辈子都谢他的恩。
离现在正好100年前的上世纪初,这首民谣在如今的南充三区五县一市中,可谓传唱一时。
顺庆这个地方现在还存在,就是今天的南充市顺庆区。刘邦因纪信之功,将其家乡赐名安汉县(至今高坪还有安汉广场)。隋文帝开皇十八年,改为南充县。1225年宋理宗登基后,因其曾在南充担任果州团练使,他认为南充是永远祥顺吉庆之地,就升果州为顺庆府。这个名字一直延续到民国,一直都是南充的代称。南充设市之后,顺庆成为政府驻地。
沧桑平城门。南充画家周兴龙作,侵删
平城门,现在叫平城街,毗临嘉陵江边,与滨江中路平行。这条街道现在还在,有个公交车站,下车就是川北建材市场。
常家丝厂,顾名思义是一家丝厂,厂主姓常。甑子,蒸米饭的木桶,云、贵、川一带很常见。在以前困难的年代,家家户户别说吃白米饭了,连粥都喝不匀净,年景不好,农村顿顿吃的都是一锅水红苕节节。节节,就是一段一段的东西。这种饭的做法是先把红薯洗净,有多余的就去皮、没多余的连皮一起砍成段,放到加水的锅里煮熟吃。西路并不是西边的路,这两个字其实不对,应该写成“稀漉”,在南充地区的方言里指的是连汤带水的样子。
那时候说谁家有钱好过,就说他家是万元户,“干饭拿起甑子蒸”,意思是饭随便吃、管够。
综上,这首民谣的意思连起来就是:顿顿水红苕太难吃了,想吃白米干饭还得去顺庆。常俊民在平城街开了个丝厂,他们的工人天天都能吃上干饭,人再多都能管够。若是哪个好心人把我介绍到常家丝厂去,我一辈子都感谢他的大恩情。
这常俊民究竟有何来头,何以竟在1919年左右的南充有如此显赫的名声?
常家的故事要从常书舫说起。
清朝同治年间,南充城内有一书香世家姓常,家有一子名常书舫,是本地有名的画师,尤其善画狮、马。常书舫可能不但卖画卖字,也为人家题碑作诗、描龙画凤,一来二去就被当地有名的商家乔家给相中了。乔家有一女,正当韶龄,知书达礼,识得进退,乔老爷相中了常家公子,这段姻缘就算是成了。
成亲之后,小两口果然称得上是幸福美满,两人举案齐眉、恩爱异常,一生共育有12个子女。最为成才的几个,都遗传了父母的优点。
老照片:清末夫妻
同治三年(1864年),他们的长子来到了世上。经过审慎的考量,他们为长子起名常廷杰,字俊民。古人讲究“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号以寓怀”,常廷杰长大后开始经商,中国人讲究个“德厚财源旺,义薄宾客满”,人们相信有德之人财源广进,可能正是因为这个,于是他又给自己起了一个别号叫常德源。在看清末民初四川或南充地区的文史资料时,无论是常廷杰、常俊民,还是常德源,其实指的都是同一个人。为了与那首民谣一致,我们还是叫他常俊民。
常俊民遗传了舅家的经商基因,年轻时便走乡串户做小货郎,足迹遍布附近郊县。到1902年,快40岁的常俊民已积攒了相当的家底,此时他的眼光已非同凡响,因为看好丝绸方面的利润,在这年他创办了“德源”贸易公司,专营丝棉贸易。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德源生意兴隆,堪称日进斗金,常俊民更借助这个平台认识了不少本地出名的商人。
1911年,他与乔子瑜、何慎之两人联合,在平城门开办了“吉庆缫丝厂”,由此完成了从经销商到生产商的转变。吉庆厂有木机10部,生产直缫丝。1915年,改缫所返细丝,年产丝约6.05吨。同时推出了自己的品牌“醒狮”,同年吉庆生产的13/15D生丝获得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头等奖。
1917年,名声大噪的常俊民别人联合创办了“六合”丝厂。所产“金鹿鹤”牌生丝,质量一流,位居南充丝绸业之首。1927年,获得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
又过了一年,常俊民半辈子的奋斗终于看到了丰硕的成果,1928年,他的丝厂员工人数达到了2000多人,机器达到了千部以上。他并未固步自封,而是引进日本电气化缫丝设备与技术,加上国际丝价一直看涨,此时的常俊民颇有“时来天地皆同力”的气势,他挣下了白银万两的家产,时人皆呼之为“常百万”。那首民谣反映的,正是这种盛景。
然而,在那个国家积贫积弱的时代,个人的命运终究会和历史合流,无论如何挣扎,最终都会走到任人宰割的那一步。在常俊民最辉煌之时,也即是最危险之时,从1929年开始,大量日本丝在国际上展开倾销,说白了人家就是仗着高新技术和科学化管理控制成本和你打价格战。最后生丝价格越来越低,全国各地的丝厂成批次倒闭。在民族和个人的气运达至最低潮之时,区区一个常百万,便有通天的手段也抵挡不住帝国主义的车轮碾过。1931年,常俊民的丝厂倒闭,不久便气急攻心憾然离世。
十分能耐使七分,留下三分给儿孙。常俊民实在太厉害,干什么都风风火火冲在第一线,可惜老子英雄儿子未必是好汉,他唯一的儿子叫常继楠(小名顺娃子)自小不曾吃苦,父亲给他挣下了偌大的家业,这致使他养成了好吃懒做的性格,成了一个典型的扶不起的阿斗。这令常俊民十分痛心,转而培养几个天赋杰出的弟弟。
缫丝车
五弟常廷机,字必诚,1910年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之后大概在日本停留到了1919年左右。因为1918年六弟常玉东渡日本,就是投奔五哥而去,常玉在东京不务实业,正是因为五哥是他坚强的经济后盾。其时常必诚在经营丝绸买卖,他代理的多半就是常家在国内顺庆府的生丝品牌,这足见大哥常俊民对诸位弟妹的影响和感召。
1920年左右,常必诚带着常玉归国,在上海创办了“一心”牙刷厂,可见家族资本对他事业的支持。常玉当时无所事事,曾有很长一段为五哥生产的牙刷做包装设计。1937年11月随着上海沦陷,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常必诚也在这股浪潮中将牙刷厂迁回了重庆并更名为“新生”牙刷厂,这说明他的牙刷生意应该做得相当不错,历经长途折腾都没倒闭;同时也说明常必诚没有投靠敌伪,在关键时刻保持了气节。
重庆离南充不远,今天坐动车也就一个多小时。无论是在抗战时期还是今天,重庆的经济体量和发展前景都不是南充能比的,这大概就是常必诚选择重庆而不回桑梓之地南充的原因。这对常必诚来说可能是幸运的,但对常家来说则是不幸的,因为终于后来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他就和所有的家人失去了联系,而且至今也不知他及其子孙的任何信息。
左:常俊民;右:常玉与常必诚合影
与之相似的还有八弟常廷桓和九弟常廷权。
常廷桓,字不详,生卒年不详。毕业于上海沪江大学,后在重庆、南充等地从事英语教学。他的儿子曾在南充市一家机械厂上班,后来也不知去向。所知仅此,别无他信。
常廷权,字执中,生卒未详。1931年,随着常家顶梁柱常俊民的倒下,常家也迎来了自己山呼海啸般的衰败,“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常家人各谋生路,常廷权就这样离开了南充,后来据说他曾在香港、新加坡等地经商,最终也与五哥和八哥一样,与留守南充的家人彻底失去了联系。
常家三代之中,最杰出之人是为老六常玉。
常玉,名廷果,字有书,乃是举世瞩目的大画家。2019年11月23日在香港佳士得拍卖行,他画的《五裸女》油画以惊人的3.039亿元成交,成为目前为止华人油画卖出的最高价格!而仅仅是在一个多月前的2019年10月5日,他的另一幅作品《曲腿裸女》才刚刚在香港苏富比拍卖行拍出了1.98亿港元的天价!短短两个月之间,他只靠两幅画就卖出了5亿港元,这简直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但常玉生前却没享受到任何画作带来的好处。常家兴旺之时,他在巴黎宛然如贵公子,衣着高雅、品味独特、爱好广泛,表面上是留学法国,但其实一天学校也没进,就在咖啡馆和大茅屋画廊流连。常家衰落后,他虽然回到南充继承了一部分遗产,但一回到法国便挥金如土,不久就又穷困潦倒了。
常玉的人物素描
常玉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可以精确到1966年8月12日,然而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却连具体是哪一年也存在着争议。
一说是1901年10月14日,这是常玉在1932年8月9日学写给约翰·法兰寇的信中提及的;
一说是1900年10月14日,这是常玉在法国出版的《1910~1930年当代艺术家生平大辞典》中自己登记的时间;
一说是1907年,具体时间则不知,这是常玉的死亡证明上的出生日期,据推测这应该是法国人写字潦草,将“1”写成了“7”所致。
其一生的事迹,可以参见12月12日的拙文《死后53年两幅画卖5亿,吃不起饭的常玉:模特儿,我怎么也省不了》。总之,常玉自1918年离开四川后,余生似乎只在1931年分割家产时回来了一次;而他自1921年离开中国后,也是再没有回来,除了1931年那一次……
关于他去国怀乡的原因,则众说纷纭。现有资料都说是“勤工俭学”,而其外甥女冯秀葵老人则说与逃婚有关,因为当时父亲给他在顺庆城里订了一门婚事,对方是城里的大家闺秀,但常玉不喜欢,就离家出走了。
冯秀葵,母亲名叫常廷玉,是常玉的妹妹。另有王明远,与冯秀葵老人是表兄妹,母亲也是常玉的姐姐或妹妹。
冯秀葵老人出生于1932年,此时大舅常百万已经去世,而六舅常玉在前一年返乡之后再未回过东方,所以她从未见过这位名声显赫、跻身世界艺术大师之林的亲娘舅。老人的父亲叫冯江平,在自家客厅里挂了一幅常玉与一位西洋女子的大幅合影照片(这位女子多半就是常玉的法国妻子玛素·哈蒙尼耶),家里有位在外国的亲戚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即使现代也是小市民茶余饭后的话题,又何况常玉那时已是有名的艺术家呢!冯秀葵记得,父亲常常对着照片给孩子们讲常玉的往事。
还留在南充且尚有消息的常家后人只剩常俊民这一支了。常继楠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常泽森,老二叫常泽青。常泽森老人证实,解放后常玉还和南充老家保持着联系,但受制于当时的通讯条件,只有信笺这种手段,收信、回信,一番折腾就接近半年,这种联系终究也不算频繁。1966年初,常玉曾经给常泽青写信,求寄家乡的“红豆腐(豆腐乳)”到巴黎,但按时间计算,常玉可能还没把中国寄过去的红豆腐吃完,就在8月12日这天死于煤气中毒了。
常泽青早年将全家迁至宜宾,在常玉研究和作品炙手可热的今天仍从未站出来接受过采访,一方面可以理解成常泽青先生的后人淡泊名利,另一方面也许他从来就没告诉过儿孙常家在上个世纪初的辉煌和骄傲,因此子孙后代并不知道常玉和他们的关系。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常泽森老人的后代身上。2005年3月,常泽森以85岁高龄逝世,其子孙也再无见诸报端之人。
常玉本人,则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老年常玉在巴黎
总之,100多年前常书舫有12个子女,按最乐观的估计现在后裔应该有50~100人左右,悲观的是只有冯秀葵、王明远在十几年前接受过记者的采访,常家的故事也只有他们还在叙说。所以能够确定的还在南充的常家人,也只有他们两人而已,十几年一晃而逝,我们甚至连二位老人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
常玉很亲近,常玉也很遥远;
而因常玉而揭起的常家传奇,就更遥远了。
现在南充广播电视台附近有个“丝绸大世界”,从滨江中路去那有条必经之路是丝绸路,离此不远就是以前常百万呼风唤雨的平城街,这些都是和南充的丝绸往事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地方。
岁月把往昔的布幔掀开,浮现出《红楼梦》中一段词: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马云说: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雷军说:永远相信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近年来,收藏市场上字画价格屡创新高,几百万、几千万一幅的画作屡见不鲜,及至常玉两幅画卖了5亿元,更是超出了普通人的认知。
我们当然都是普通人,也不敢奢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有这么厉害。但梦想还是要有的,虽然是普通人,万一这些“一步登天”的梦想在孩子身上实现了呢!
常玉学画,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绘画天赋打动了家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遇到了名师。名师出高徒,自古皆然。今天给大家推荐一本《30天学会绘画》,马克·凯斯特勒说过:“我相信,任何人都能学会绘画。绘画就像读和写一样,是一种学得会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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