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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在国际航班上

王从军


一、美好的时光不会重来

风吹四季人聚人散云起云落,国际航班的日子在褪色的夜与昼中,变成一个个飘零的孤岛。偶尔将它们连接起来,好似用旧胶片剪辑成的一部新电影,又像是一部长篇小说的缩写版。

一本本色彩明丽的时刻表、旅行箱包上破旧的不干胶标牌、机场大厅里黑色的报时屏幕、起飞跑道上斑驳的轮胎痕迹、夜航机降落时幽绿的地灯灯光、无声无息默默滚动的电梯、怅意与期待交织形成的不宁氛围、还有机舱里异乡旅客的面孔和语言,更像图书馆里永远难读懂、或是不断更新替换难有机会再读到的专业期刊……

这片片印象在人们回味中,被翻转成卢比克魔方的模样,继而它们又被拆散开来,重新编组,排成新的顺序,涂上新鲜的油漆,在成年人的儿童目光中,化作一队老爷车,开始漫长的拉力赛程,向着旧日宿营地的遗址。在轰鸣中,航机拉着仰角腾空了,安全带束缚了所有的表情、声音和姿态,直至升上云端。茫茫云海被舷窗守望的目光,赋予神秘的宗教意味和壮阔的浪漫情怀。

在万米寒冷的天空中,人们用目光探测着窗外,想象着裸露的金属的感觉。机翼的颜色渐渐由浅灰变深,犁开云雾,犹如极地竖立的纪念碑。

当夜航仿佛已很久,当机上电视第一部故事片播完,睁开困倦的眼睛,略微打开遮阳板时,那耀眼的第一道光芒迅速射入,闪过教堂一样寂静的机舱——上百个熟睡和沉思的灵魂。此时,正在调校时差的,不光是腕上的手表,更有纷杂的心绪。在飞机航班穿梭之间,人们内心还在起降着情感的航班,沿着不公开的私人航线。

航班复始,驿路漫漫,远方无限,在极地的暮色里,在赤道的季风中,在太平洋上空的日日夜夜里。

二、加航飞机窗外的大地

1994年6月,这是吉祥的月份,我乘坐的加拿大航空公司的CP019航班从温哥华起飞,西行飞向亚洲。

这一天极为晴朗,明亮的天光映着饰有咖啡色古代车马图案的机舱内壁。舷窗外面,落基山黛青色的峰峦在高天流云下隐约后退。越过亚历山大群岛,越过阿拉斯加湾,远方是看不见的阿留申群岛和寒冷的白令海。

我久久地望着窗外,在这接近北极的澄净天空中,大地从万米外望去竟是如此清晰。当阿拉斯加半岛冰封雪覆的大地出现在机翼下时,那遥远处绝对的静谧似乎抹去了飞机发动机的轰鸣,伸进海洋的白色雪峰和仿佛镌刻在海面上的船尾浪迹,塑造出一个寒冷灿烂季节只属于极少数人的绝地风景,洋溢着因极端陌生和奇异险峻焕发出的美丽。

一刹那,泪水差点涌了出来!我这时想到了一篇极喜欢的散文和它的名字:“阿拉斯加、阿拉斯加”。许多年前,在距离北京安定门古城楼极近的一间办公室里,我正经历着郁闷的日子,当时读到这篇文章,内心为地球另一侧的那片冰原、那片在一轮轮地质年代造山运动中冉冉升起的陆地而长梦蜿蜒,直到今天。现在,为了机翼下绝对遥远而此时如此逼真的风景,为了那份本应孤寂而此时却无比美丽的感觉,为了从舷窗看得见的船、几乎看得见但又绝对无缘相识的人,在万米天空被感动。被风景的单纯、被人与人与地的遥远、被时光的短促、被大自然神秘久远永无回音的沉默。

当阿拉斯加的蔚蓝远去,巨大的画册合上封皮,白色的半岛变成一支书签,记下这或许难有缘再读的一页。只有在海洋蓝色的琥珀之中,凝结下不再消失的目光。

三、风雪旅程从底特律开始

1997年1月,我采访北美车展后,准备返回。

那个冬天的大雪,使底特律大都会国际机场茫茫一片。从温暖的大厅中望出去,停机坪上,一片高耸的尾翼像帆一样屹立,美西北的红色尾翼、美联航的三色尾翼、全日空的白色尾翼、大韩航空的灰色尾翼,宛如在冰海之中游弋的鲸群,它们无声地被牵引车拽走,潜入模糊的雪雾深处。

蓦然远望,州际公路上的车流向机场涌进又涌出,以机场为一个巨大的结点,编织起五大湖区直至北美洲的广阔交通网——从天空到陆地。

硕大的雪片密密地落着,刚清扫出的跑道过不了多久,就又看不清桔黄色的标线了。巨大的货柜和摆渡车,在白雪覆盖下只剩下轮廓。那些指挥汽车行进的黑衣警察、那些聚在一起喧嚷的亚洲人、那些单身的欧洲旅客、那些在跑道上手擎引导灯的工人、那些穿着鲜红或深蓝短裙、颈间丝巾系成优美的样式、胸前佩着金色徽章、拽着航空皮箱款款而行的法航、英航、新航和汉莎航空的空中小姐们、那些彩色广告上的“寰宇一家”、“翼之盟”标志、那些局促不安在登机口闪烁的红蓝灯标、那些在免税店前步履凌乱的人群…….都被编织到纷扬着罕见大雪的冬季故事里。

风向标转个不停,闹市一样的机场大厅像蜂巢般辐射着低鸣,如同阿瑟•黑利在小说“航空港”中描写的景色。若隐若现的伤感、若长若短的距离、若明若暗的角落、若浓若淡的气味。落满雪的跑道伸向天边,窗外的景物从近向远、如浪奔泻,沉进地平线里。

在北美这场世纪罕见的大风雪中,底特律大都会国际机场成为人们触摸远处的阳光、温暖、细雨和湿地的唯一窗口,仿佛是200年前牧场夜色中,引导牛群和牛仔归来的篝火家园。

我终于登上了飞往温暖南方的飞机,底特律的大湖冷风和不停的雪已在身后,迎面是亚利桑那的满天丽日,在沙漠之城菲尼克斯的暖黄色风景里,风从希拉河上吹来,坐在斯考特赛德拉酒店别墅的沙发上,忽然看到了电视传来的消息:仅仅在数小时前,一架载着30人的飞机在底特律坠毁了,在暴风雪之中的一条短程航线上。

然而,就在那同一时刻里,成千上万的生者正从这残骸上经过,全美国6000架商用飞机里,有2000架正同时轰鸣在北美大陆的上空,演奏着地球上最恢弘的航空交响。

不同的季节,给航班的日子涂上不同的颜色,笔直伸向天际的跑道织成不尽的五线谱,四季的风铃中弦歌迥异。

而在另一个季节,我看到的情景完全不同。那是初秋的日子,在离密西西比河不到一百公里的明尼阿波利斯国际机场,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NW0586航班,离开浩浩荡荡、机翼如帜的庞大机群,飞向奥兰多,那个濒临加勒比海的半岛。

这个航班上,是由许多个家庭组成的集体,像一个空中幼儿园。旅客们知道自己正在跨越一个季节,从深秋的万湖之州,前往夏日明媚的佛罗里达,从北向南飞越辽阔的美国大陆。奥兰多机场是美国最南部的机场,那里热带的气候、卡纳维拉尔角上肯尼迪宇航中心、迪斯尼乐园所营造的胜地风景,令人们欣喜欢快,航班上大量儿童和双亲洋溢出的家庭亲情,使我们这些异国异乡的客人,被不知不觉的感染。在2个小时航程中,我目击了美国家庭的“高空表演”。而佛罗里达半岛上的夏季,又令许多人在自己关于热带的想象中,找到最亮丽的一组镜头。

同样是在那个大雪的季节里,在远离底特律的亚利桑那州,菲尼克斯国际机场则是一派深秋的安宁。明亮的沙漠阳光照着剑麻和高大的仙人掌,在机场的大门口,我遇到了一位操青岛口音汉语的美国老人,他是机场的职员,年轻时曾在中国生活,那地道的山东腔调,令人将他当作同胞,如果闭上眼睛的话。

我猜他或许是位犹太人吧?听说在1938年前后,许多受纳粹迫害的犹太人从欧洲开始浪迹天涯,流亡到中国的上海、青岛等城市。那时,有多少国家拒绝他们入境,而中国的城市成为世界上唯一敢于接受他们的地方。他们被后人称作“Old China Hands”(中国老手),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外国冒险家”。其中许多人能讲流利的上海话和山东话,他们现在也正是六、七十岁以上的年纪。

北方大雪茫茫,这里却是丽日白云,伴着秋风徐徐,在沙漠的边缘,在仙人掌和槟榔树遍布的地方,远离海洋,更没有暴风雪,听山东口音怀念一个美国男人年轻时的中国旅途,很异样。异样内陆古铜色的下午天空、几乎无风的峡谷和不飘动的棕榈树,异样大漠边缘的空旷和这座城市名字的美丽。

2009年9月的一天,我和家人乘坐从北京飞来的美国大陆航空088航班,降落在新泽西州纽瓦克国际机场,这里是大陆航空的重要枢纽,漆着公司星球标志的飞机尾翼,远远近近竖立在窗外。

我们从这里转机,登上一架双螺旋桨小飞机,前往奥尔巴尼。这里是新英格兰地区的山谷,也是飞行的目的地。机场楼建的虽小巧,名字仍叫做“奥尔巴尼国际机场”。

正逢开学的日子,到处都是等待学校班车的学生。从纽瓦克笔直北飞到奥尔巴尼,这条一小时的航线东面数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密集着包括“常春藤”学校在内的美国名校群。听听这些名字:哈佛、耶鲁、麻省理工、威廉姆斯、布朗、达特茅斯、韦尔斯利、史密斯、霍山、阿姆赫斯特等等。当空中航线结束时,也是学生们求学之路的新开始。

在奥尔巴尼机场淡黄色的大厅里,我看到许多学生,他们穿着印有学校标志的衣服,或是拖拽旅行箱行进,或是在远处问询台问话,或是低头看着电脑,他们的新航线只通向校园。

四、麦道飞机的那条特殊航线

世上的绝大部分民航航班都是随春秋季节循序调整,飞行在固定航线上,人们难得从固定商业航线外的天空鸟瞰大地。因此,我那次在临时航线上的特殊飞行是难忘的——1995年2月。

一场大雪之后,一架MD-95飞机从首都机场老候机楼前的跑道腾空而起,它以巨大的仰角迅速升空,使每个乘客的后背都被座椅靠背吸盘样紧紧吸住,飞行员也许是为了显示飞机的性能吧。这架刚刚驶出总装厂进行环球路演的民航机几乎是在用军用方式飞行:忽而是机翼侧倾的盘旋,忽而是迅速的高度爬升,机舱里的地板难得处在水平状态。

据说这是一次特别批准的航行,机上乘客是来自洛杉矶长滩的麦道飞机公司总裁和中国的记者。上午时分天际晴朗,飞行在这条特殊航线上,下面是从未见过的地貌,长城内外的北国风光在太阳和人群的高空视角下,铺开陌生的江山长卷,从云端到无垠。太行山上空机声隆隆伴人群无语,俯视雪后的华北大地,银辉中群山壮阔,走势磅礴。

试想大地上的人们,在本不是常规航线所经之处,望着空中机影和跨越长天的白色航迹,会感到怎样惊奇。

在地面上,人们曾以为自己对这片土地早已熟悉,但从倾斜的高空舷窗,看到的却是只有《国家地理》杂志上才有的灿烂景色。虽然这只是麦道飞机公司一次普通的产品推广活动,但它选择了蓝天作舞台,又正值第一位华裔美军少将傅履仁先生,作为麦道公司的代表,在中国任职期间。

即使别的细节慢慢忘记了,即使已忘记了同行者的名字,即使被波音公司兼并的麦道公司已不复存在,即使所有“DC”和“MD”系列飞机都淡出天空,但我不会忘记那个特殊航班,永远不会。它常在我的思绪中飞翔,记忆有多久,飞翔就有多远。

五、C-17重走“驼峰飞行”之旅

有的航班,已被嵌进历史,今天的人们,误点已经半个世纪,永无机会再搭乘,只能当回望者。但这些航班,仍被许多人记在心里,因为它曾载着人的想象翱翔万里。

那一年,全世界纪念“二战”结束50周年,一个阳光温暖的上午,一架美国空军第17联队的C-17军用运输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专机跑道上,它是为纪念“二战”中著名的“驼峰飞行”,从美国北卡来罗那州开始亚洲纪念之旅的。我们一队中国记者来到现场采访。

临时脱离战友和部队,这架单飞的C-17以仪仗兵的姿态,腰身笔挺,站在塔台下。像一只北美白头海雕,深灰色的机身披着沉重的甲胄。

从停机坪远望天边,是机翼重走过的旧日航线,是那场战争留在人绵绵回忆里的痕迹。

在炮火纷飞的抗战岁月里,那个叫陈纳德的得克萨斯州的美国将军,率领美国陆军第14航空队,就是大名鼎鼎的“飞虎队”,在中国的天空,与日本空军进行了无数次的殊死战斗,多么壮丽的战时航班啊!

在云海浴血的空战中,“飞虎队”损失飞机500架,而击落的日军飞机竟达2600架!后人还记的“AVG”这几个缩写字母吗?还记得那个猛虎飞过V字的队徽吗?还记得曾震惊世界的“驼峰飞行”吗?

有亲历者回顾这段自1942年夏天开始的传奇故事:为了突破日军对滇缅公路的封锁,将军用物资从印度运往中国,“飞虎队”的飞机飞过2万英尺高的喜玛拉雅山,穿行在茫茫云海之中。在3年5个月的“驼峰飞行”中,以损失468架飞机、牺牲1579人的代价,把70万吨物资运到中国战区,这条航线也被称作“死亡航线”。

一位当年的飞行员在回忆录中这样写到:“由于这条航线上坠毁的飞机太多了,在天空晴朗时,飞机可以不用任何导航设备,只靠着大地上铝片的反光,便可到达目的地。”这本回忆录的名字就叫《铝的踪迹》。

在“发现”电视节目的纪实片中,麦克阿瑟站在日本签署投降条约时的“密苏里号”战列舰上,他忽然问身边的人:陈纳德在哪里?此时,已被免职的将军正乘机航行,经过尼罗河的上空返回美国。

而在美国本土,那时的黑白纪录片中有这样一个镜头:一名回国的飞行员在欢迎会上面对众人大声说:“孩子总是要回家的,不过对于飞行员来讲,中国的天空和美国的都是一样的”。

多年后,当同样被免职的麦克阿瑟回到西点军校发表讲话时,他引用的歌词“老兵永不死,只是渐凋零”,成为那一代军人的写照。

是啊,那个年轻人说的对,不论飞的多远,人们总是要回家的,所有的航班都要在家中结束,所有的回忆都将归宿蓝天,而即使是一样的天空,却有着不一样的时光和情愫,更写着不一样的历史。

遐想的航班定格在眼前C-17巨大的机身上,我在阳光下与黑人士兵拍照完,顺着舷梯走进飞机:用重金属铸成的军用机器,巨大的空间是留给坦克和士兵的,光线黑暗,与客机完全不同。

我走进驾驶舱,采访美军驾驶员,这个白人小伙子身着飞行服,领口上的蓝色丝巾缀满金黄飞机图案,中国记者围着他,听他讲述数小时前,经汉城飞进中国大陆的航程。再过几日,这架飞机将飞抵旧日战地昆明,重飞战时航线,并从那里离境。

此时,巨大的深灰色机身静静地匍匐在停机坪上,沉重坚硬的金属几乎覆盖着全部机身,军用飞机的封闭感令常人难以忍耐。只有驾驶舱小小的窗口能看见外面,而这小小窗口外面,却是不尽寰球风景。

六、在波音飞机工厂

旧日航班在历史中远去,新的航班又在这里开始——美国华盛顿州西雅图市郊,坐落着埃佛雷特波音工厂和波音拥有使用权的接机跑道,这是所有波音国际航班的摇篮。

1999年10月,伴着秋日阳光,我终于走进了这座壮观的建筑物。一边观看,一边听人讲解:“这是21世纪的飞机,767-400ER延展型已经经过6个月的测试,暂时还没有买主,但三角航空将要预订。它的载客量比原来增加20%。747飞机起飞时重量达到87.5万磅,是世界上亚音速飞机里飞的最快的,比竞争对手快1小时。1990年,这里新建了777车间,目前有两种机型,分别是200和300型。”

我沿着飞机涂漆的生产线边走边看,大陆航空的777-200正进行第一道工序,还没有喷漆,机身是绿色保护膜。我又来到埃佛雷特机场跑道边,看到即将交付用户的飞机身着机徽和各色装饰,列队排向远处:美西北、澳洲袋鼠、沙特航空、加航、英航、泰航,纳米比亚航空公司的第一架747飞机也即将起飞。

我的耳机里是讲解员的声音:

“第一架777飞机在4年前出厂,迄今已经交付250架。这第250架的买主正是泰航。”

“波音747工厂建于1960年,1968年开始生产747,1989年开始生产400型,这个型号占总产量的40%,工期是10个半月,每架747-400飞机的价格在1.65-1.8亿美元之间。此刻,第1236架747飞机现在正在组装线上”。

“这座工厂的容积为4.7亿立方英尺,相当于迪斯尼乐园的面积,有两万五千人在这工作,光餐厅就有17个,还有警察局。埃佛雷特工厂负责生产747、767和777飞机,后两种飞机的机身在日本生产。工厂里有3条生产线,每月产5架747、7架777、7架767”。

“离此地50英里远的另一座工厂,生产737和757飞机。在加州的长滩,出产717飞机。埃佛雷特中心在当年已经交付了620架商用飞机,2000年计划交付480架”。

我一直记得讲解员的最后一句话:“如果这世界上还有更好的办法造飞机,波音一定能找到!”

我从波音工厂来到西雅图市区,在一座酒店的会议室里,世界上最会造飞机的人,与世界上最善于用飞机的人坐在了一起,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面对我们这些记者,波音的总裁杰克•琼斯先生在说:“1989年,美西北接收了第一架747-400;1990年,接收了第九架;今年又接收了第24架。很高兴美西北又回来了,我们为能建造这样的飞机感到自豪”。

美西北的总裁菲尔•汗先生在说:“这真是太壮观的机器!我们为今年接收的747-400飞机,分别取名叫“底特律之光”、“亚洲之光”、“日本之光”和“上海之光”。我们服务中国多年,但最好的时刻还未来到。不久中国国航的上层人士将来明尼苏达,我们互相学习。当然,今后的业务还取决于波音为下一架飞机开给我们的价格。今天这架飞机马上将飞往明尼苏达,还没有编号,机舱里也没安装座椅。按惯例,我们的机长都是在周五交支票开走飞机,因为明后天银行不营业,支票转不过去,可以免费用两天飞机。记者问我这架飞机将从什么时候赚钱?从第一天就赚钱!”

听这位航空公司的老板讲话,人们会觉得他是以地球仪作讲台:“我们一共有415架飞机。飞北大西洋航线用DC-10,最少要用20年。在现有的飞机里,还有180架DC-9,机龄20-25岁。3年前,我们将所有的飞机重新装修。其余240架飞机,平均机龄7-8岁。今天,UA、AA、三角、西北、大陆、USA、TWA这些公司在相互竞争。对于西北,那批737飞机买的最合算”。

那天,在我们面前,这样一桩1.4亿美元、20年付清的大生意做成了。美西北买的这架747-400“上海之光”号飞机,在埃佛雷特机场开始举行新飞机洗礼仪式。每位来宾手拿一瓶香槟酒,登上飞机,倒数计时,开始喷洒,但不准弄湿自己衣服。

当晚,西雅图灯光璀璨。在波音飞机博物馆里,波音和西北在举行酒会。波音一位副总裁在讲话:“这是今年第四次飞机交接仪式。我们旁边就是载着基辛格去中国‘破冰之旅’的707飞机,这里真是个好地方”。“‘上海之光’是西北的第14架747-400,西北是七十年代以来,波音747飞机的第一个客户。747-400飞机有600万个零件,发动机有6万磅,波音的男女们将它们组装在一起,这是献给设计者的最好礼物。”

当波音公司的代表送上一具唐三彩马作礼品时,西北公司的菲尔•汉先生立即说:“这可是用我们给的钱买的,我们近期在亚洲市场已投放上亿美元”。

七、乘坐和采访国航的日子

我乘坐波音747—400或A330—300型飞机时,从窗口看见它们双翅顶端翘起的小翼,像标杆一样屹立,探测着无边云海。它们又像是缩微了的小飞机,是同样航程上的另一个小世界。看它们看的久了,觉得那里面好像还有个缩微了的自己,变成个精灵,在窗间对视。

2003年9月23日,我乘CA129航班波音747-400飞机降落在釜山金海机场,那天秋风多么爽呀!

然而就在一年多前、2002年4月的时候,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一架飞机,就在抵达同一座机场时遭遇空难,令人震惊,因为认识那家公司的许多人。

这曾是一家多么令人自豪的航空公司呀,凤凰标志的安全记录几乎保持了半个世纪!有多少采访民航的记者记得,在一个又一个新年到来的前夜,到首都机场去迎接国航最后一个航班平安归来:从堪培拉、从巴黎、从纽约,红色的通行证上的有效期标记着那些光荣的时刻:1999年12月31日、2000年12月31日……我既是国航的乘客,又曾多次采访这家公司,我留有许多国航的纪念品。

还记得在国航飞行员休息室,我听波音747-400飞行员邢彦修副大队长讲述故事:驾着飞机越过大洋,雨水洗刷着舷窗,迎来彼岸的阳光。驾驶员在蓝天上独特的视角使他们感受独特。

我还曾在国航培训中心和乘务员驻地,采访那些年轻的空姐,讲述她们从第一次倒时差开始的云中岁月。

在8年前初春的2月,我作为第一批乘客,乘中国国际航空公司CA123航班首航韩国,感到距离这两字的又一层内涵。过去,从北京到汉城要绕道香港,经十数小时方能到达,曾听报社的同事讲述,赴韩国采访现代汽车,旅途是何等复杂!韩国在大多数国人心中,是地理上的近邻,意识形态上的远客,现在直航的时间只有1个半小时!

作为第一批直航朝鲜战争故地的中国记者,我站在津浦国际机场,想到一片大陆与一个半岛的距离,自上个世纪以来,第一次如此之近。

接着,我又站在大韩航空总部的门口、站在济州岛机场的草坪上,看中国日报记者与驻韩美8军新兵聊天、品味着和北京一样的冬天滋味。我坐在华客山庄的餐厅桌前,从真露酒里尝出“阿里郎”的旋律。

多年以后,在新世纪第一届世界杯进行的时候,我重又踏上津浦机场和济州机场。重回西归浦,而目睹的是中国足球队对巴西的失利。

当我与罗纳尔多、罗纳尔迪尼奥等神话人物同时走进济州机场24号登机口,又在暴雨之中,乘着大韩航空公司的飞机,离开仁川国际机场,感觉中惟独没有激动。

但我在登机前一刻,目睹了上千名韩国人在候机大厅的疯狂:韩国队球员安贞焕攻入美国队一球,电视大屏幕内外呼声如雷,人们狂拥在一起。而半岛的暴雨正助威般洗刷着窗外漫长的跑道,也许还要洗掉跑道尽头衔接着的郁闷,只是那不属于韩国人。要想在那一刻辨认谁是外国人真是容易,看看我们平静的脸和目光吧。

八、机翼下的辽阔大地

我很喜欢坐在越洋航班上,翻阅机上杂志,航线示意图如蛛网遍布,织起旅途中的写意情怀。没有了边界,没有了时区,只有不尽的降落、起飞、机翼和轰鸣。

我曾有这样的经历:从北京启程,向东或向西,飞往美洲的航班要比大多数飞往欧洲的航班距离远些,特别是飞往东海岸。但由于西伯利亚原野和大洋上空的飞行留给人太多的空白,反倒觉得飞往欧洲的航程更具观赏与回味价值。当机内荧光屏报告着航线、高度、气候、时速等数据时,彩色地图上一个个国家接连出现,一幕幕风景拓展了时空,反倒让人觉得西行比东进要更显遥远。

当我看着欧洲的山脉在机下掠过,想象着那里的教堂、街道,想到葡萄园中的人们偶尔会仰头望望天上的飞机,那种感觉,与在茫茫大洋上空越过国际日期变更线很不一样。一边是在除了云还是云、分不清云与海的单调空旷中冥想,另一边是在与彰显着文化历史地标的大地对话,在心里。

有一次,我乘法航AF0285航班西行,经伊尔库茨克、西伯利亚、莫斯科,越过乌拉尔山,经哥本哈根进入北欧,再经汉堡,直至巴黎。整个旅程的天气如人样神清气爽,地标清清楚楚。

还有一次,我搭乘斯堪的纳维亚航空公司SK996航班前往斯德哥尔摩,在采访完伊莱克斯公司形象代表、乒乓球世界冠军瓦尔德内尔数十小时后,从北京的清晨出发,经过10小时,在雨水沥沥的斯德哥尔摩着陆,径直前往城郊,在伊莱克斯公司一名职员家的木屋里做客。

这座已近百年的小屋坐落在离波罗的海不远的旷野上,四周没有邻居,像是“交流”杂志所描写的美国牧场上的独户人家,“再给我些空间吧,空旷的原野是多么美丽!”它的主人有着漂亮的书房、现代化电器,地下室还有红酒和古老的大喇叭留声机。鞋上的土踩到明亮的地板上,心里很感到歉疚。陆地上的这一片断,仿佛是飞行在延续,也化进那个航班里,从远东一座喧闹多尘的城市,到北欧海滨一所洁净的民居。

这样的经历也出现在前往美国的旅途间:1998年10月,我去硅谷采访,在“北京—空中—旧金山”的12个小时飞行中,正逢自己的生日,空中杯酒,默默独酌。一俟飞机落地,乘车径直前往金门大桥,沐浴着阳光走在紫红色的巨型钢梁之下,伴着主车道上疾驰的车流,从一端走向看不见的另一端,好远好长啊。辽阔的太平洋在桥下骤然缩成海角对峙的峡湾,长桥凌空跨越,激荡着不尽秋风。从桥上逆光远眺外海,深深的峡湾碧浪汹涌,连着远方的海平线。天好高啊,峡湾深的令人心惊,桥在海空间忽悠随云,恍如还在天上飞着。

地球是圆的。真实的国际航线,不是平面地图上的简单直线,飞机不会按普通旅客想象中的航线飞行。就像首次从中国飞往北美的乘客,他们不太相信,飞机居然会飞过西伯利亚和阿拉斯加,而不是像地图上看到的那样,横跨太平洋,飞越中途岛和檀香山。同样,当从哥本哈根回国,谁能想到还要在俄罗斯境内飞那么久:塔林、圣彼得堡、西伯利亚、伊尔库茨克……航线在地球弧形的脊背上跳跃着,每个航班既是一个重播的故事,也是一个弯曲的问号,它送人们到已知和未知共存的远方。

有一次,我旅行即将结束,要从菲尼克斯经旧金山转机回国。连续两次在菲尼克斯斯考特度假村告别福特公司的朋友,前往机场。但旧金山的大雾阻碍了行程,又两次不能成行。多亏了鲜艳的桔黄色行李牌,才在成百件行李中找回自己的箱子,重回那寂寞华丽的酒店别墅小屋。当第三次去机场时,终于成行。我来到雾散后的旧金山,阳光如丝,渗进西岸干燥的土地,站在金门桥近处的山坡上,眺望着明日的行程。

然而,又有了新的插曲。第二天的日光升起时,我乘坐的美联航DC-10飞机从旧金山起飞。不久,人们发现它并没有向西边的大洋飞去,而是北行飞向西雅图,驾驶员告诉乘客,飞机发动机出了故障,要中途降落。

在西雅图红狮酒店的一夜并不漫长,漫长的是寒风凛冽的无人长街和人们烦躁的情绪。夜里,我在街边的小邮局里,买到了汽车邮票,在几乎没有人工作的街上,在这黑夜沉沉的时刻,这个小邮局令人莫名其妙的感动。

繁华城市郊区的夜晚,寂寞随夜行货车从近至远,忽而想到那未曾看过的电影“西雅图夜未眠”,这名字就让人心动。在这不期而遇的城市,不期而遇的街道,体会到了奇异——在天空中也是如此:美西北“球宇商务客舱”里,座位边液晶显示屏上的电影是奇异的;在法航欧亚航班上,数不胜数的葡萄酒是奇异的;在澳大利亚航空公司的航班上,看着乘客将最后一块斯沃奇新款男表买走,空中小姐的笑容也是奇异的。

我还遇到过一次奇异,是在东京飞向北京的NW077航班上。预定起飞的时间早已过去两个小时,机舱里的乘客人声渐起,飞机却仍在原地不动。只见空勤和地面工作人员在波音747-400的旋梯上匆匆上下,不知在忙什么。终于广播里传来迟到的说明:驾驶室的灯光不知为何总是不亮,可能电路有问题,所以难以起飞。

这事还未了结,又起事端:一名旅客打开机舱中部的洗手间门正要进去,突然发现一个男人瘫倒在里面,不醒人事。空中小姐很害怕,招呼来乘客中的医生相助,整个机内的空气十分紧张。最后,在西雅图机场整整延误了三个小时,这架飞机才起飞。那个男人的命运如何,他是谁,都不知道了。

九、难忘1994年

有的机场常被想起,因为那里的建筑、风景,或是一些细节。数年前,我曾经与一群记者,送博雅公关公司一位中文名字叫班宝玲的英国朋友,赴马来西亚任职,在北京丽都假日饭店的一个烛光闪闪的小厅里,为她念了香港诗人何达的送行诗——他的诗真好,简直是另一个贺敬之,还告诉她自己乘马航班机南行的经历。

我后来一直延续到今天的国际旅行,正是从此行开始——1994年。

在2014年,我曾两次赴德国、两次赴日本、一次去法国,这或许是巧合,权且当作纪念自己的国际航班旅行开始20年。

我1994年去马来西亚,5个半小时夜幕中的飞行,马航的DC-10飞机飞过了南中国海,灯光璀璨的吉隆坡像银河一样,迎接着惊叹不已的人们。

机场是旅程的一部分,每个机场都各具风格。

从空中看到的如昼灯光到梳邦国际机场,从举世罕见的清真寺到南北大道,我们的航班降落的时刻,正是这个国家经济最为辉煌的日子,即使是后来的金融风暴,当时的成就仍令亚洲人自豪。


这样的自豪情绪在汉城津浦国际机场还可感到:在机场大厅的一面巨墙上有一幅画:绘在半个地球上的空港,下面是一句口号——东北亚的国际航空中心。

在距离这个半岛城市数千公里的赤道线附近,新加坡最令人们自豪的樟宜机场已连续多年被国际民航组织评为世界第一。曾几次在那里停留:没有喧闹的场面,大量的乘客被及时疏导,大片大片的座椅上空无一人。这就是效率和速度。置身在座椅群中,像在音乐厅的感觉。也许只是那一刻,这也够了。

马航的机徽与大韩航空的机徽一样隐含着神秘的意味,那是民族文化和宗教信仰重叠,用商人的手绘成的图案,为了仙鹤般的航班吉祥永远。

还有一次,是在哥本哈根机场,我购买了一个皮背包和一个丹麦自产的铝合金烛台。它们的精致漂亮使这座机场被常常怀念,那马上就要登机、匆忙购物的场景,那华丽的商品和对童话之都的联想。

我曾听人讲,西雅图塔柯玛国际机场与众不同:当飞机抵达机场,乘客走 下飞机后,最先进入的是海关而不是真正的机场。先领了行李,让海关人员一一打开检查,然后,行李又会被放上输送带再送入机场,接着乘客再坐免费地铁返回机场,到传送带上去领各自的行李。

我曾三次通过这座机场,并没感到特别。但有一次,在这里转机,被一位名叫罗伯特•富久的日裔美国人领着,乘上下电梯、坐机场地铁,绕来绕去,糊里糊涂地竟然出了机场大楼 ,活生生地站在西雅图的大街上。怎么过的海关和检查,实在是记不清了。也许根本就没过?是美国机场的防范疏忽,还是罗伯特老头有什么路子?反正那次在塔柯玛机场的经历挺怪。

2005年10月,“911”之后,我第一次去美国,从旧金山到达拉斯,再到东海岸的纽约和华盛顿,然后又跨过美国大陆,前往洛杉矶。

美国国内航线的安全检查似乎比国际航线更严,身穿印着TSA字样白衬衣的安检员将你的行装拆解开,放在平台上检查,人人要脱鞋、解腰带,还要站在小隔间里,让什么气体猛吹一通。

华盛顿和纽约距离很近,人们几乎没必要在杜勒斯国际机场和肯尼迪国际机场间飞行,这两座超级机场是长途旅行的始发和终点站,用美联航和美西北的飞行术语,它们和孟菲斯、圣路易斯等一样,都是枢纽航站。

2005年10月,从肯尼迪国际机场飞往洛杉矶,我乘美联航波音757飞机,5个半小时从东海岸到西海岸横跨美国大陆。当离开这里回国时,成为最寂寞的一次别离:航班在深夜,送行者早已离去,除了一、二家外,所有的免税店都关门了。人很疲惫,心也灰灰的。登机时间还早,远远走到别处关闭的登机口前,把自己隐进大片无人的座椅中,避开目光,在人造的巨大空间里,享受如此纯的寂静。

我想起年轻时在国内旅行,在广西南宁和黑龙江大庆南北两端,那些草木茂盛年华豆蔻的日子,也是10月,在野外仰望夜空,浩瀚银河群星奔涌,真是清晰啊,星星的质感穿透了数亿光年。

失意时刻的旅行,总让人印象深刻。现在没有人打扰,只是自己无法让心情松弛下来。异国、旅途、孤独、未知,薄薄的登机卡贴在胸前,像是甩不掉的副油箱。

窗外黑黢黢的夜无边,品味那些个熄灯关门的登机口:目的地在哪里、飞机飞向何方?劳力士挂表在无声走着,廊柱上无数耳机图案组成一幅飞机画面,旁边只有一间音像制品店在营业,看店的女孩红衣白裤,留着长发,苹果绿的牌子上印着白字:20美元两张DVD或VCD。

那一次我发现,离境手续好像也变了,没有移民局官员取走护照上的小条子并盖上离境戳,而是航空公司人员撕去纸条,什么戳也没盖,弄的人挺狐疑,这算离境了吗?担心造成有滞留不归记录的误会。

十、那时中国航线开始联通世界

上世纪九十年代,美国、加拿大等国的航空公司纷纷开辟中国航线,那是民航业新闻发布会最密集的年月,各航空公司的总裁们把他们的机徽和航行图带来,像讲世界地理课一般,对中国记者介绍新航线,投影仪展现着壮阔的北美和西欧海空。

当时,约50家外国和港澳航空公司在北京建立代表机构。当美西北航空首次招募的“空中翻译”在中国大饭店与记者见面时,她们的父母都来了,盛况如同又一次毕业。国际飞行的魅力真大,梦想吸引着这些名校毕业的女孩,放弃了原本令人羡慕的公职。

我保留着4本采访手册,都和国际航空有关。一本是“1994访问加拿大航空公司和温哥华机场”;一本是“1994中国记者团访问美国西北航空公司总部之旅记者手册”;一本是“94’西北航天训练公司热烈欢迎中国新闻代表团”;一本是“美国西北航空公司99’中国记者代表团随行手册”。

1994年,美西北航空是当时世界上4大航空公司之一,它的航班通往34个国际机场和105个美国国内机场。

这一年的10月,在北京港澳中心的一间会议室里,我们一队即将应邀赴美采访的中国记者,拿到了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邀请函、新闻夹和行程表,目的地是明尼阿波利斯——熟读马克•吐温和海明威小说的人问:它在哪里?

我们这一代人,熟悉美国军用飞机的机型,胜过美国城市。

接着,在那个展望未来的激情岁月里,我们来到明尼苏达州依根市美西北价值1700万美元的世界总部办公大楼,面对着公司的首脑戴德轩先生、迈克尔•列文先生、比尔•弗莱特雷先生,听他们豪情满怀地讲述亚太发展战略,还有与荷兰皇家航空的合作。

我们参观了面积为27万平方英尺的西北航天训练公司,站在28台模拟机前,看包括5家中国公司在内,全球116家航空公司的飞行员进行训练。读着公司的发展史,感受着这家“红尾翼”公司的传奇:

“1926年,美国邮政部的芝加哥与特温城之间的9号邮政航线招标是难得的良机。路易斯H•布里顿上校从包括亨利•福特在内的圣•保罗与底特律投资人筹集到30万美元,来组建一家航空公司,承办这条航线的邮政业务。新航空公司于1926年8月组建,名为Northwest Airways(西北航空公司)”从此,这家航空公司渐渐羽翼丰满,鹏程万里。

我读着这家公司发展史的一个个章节,像小说一样:“去西部,年轻人”、“赢得战争”、“占领西北航道”、“最后一批活塞式飞机”、“进入喷气运输时代”、“在太平洋地区独占鳌头”、“飞跃大西洋”、“从计算机到牲畜牛无物不可运”、“下一代飞机”、“新西北航空公司”——最后一段话这样写:“1986年组建的新西北航空公司与1926年根据9号邮政航线合同租用的两架双翼机起飞时规模极小的西北航空相比,真可谓天上地下。”

西北航空在民航界创下太多的第一:第一个研制出实用氧气面罩,使得高空飞越洛基山脉成为可能;第一个飞越俄罗斯领空、使用“北极2号、3号”极地航线;第一个使用全鼓风式喷气机;第一个开辟跨大西洋货运航线;第一个在北美航空界聘用中国空中翻译和乘务员……

西北航空公司当时的新任董事长兼CEO史蒂文G•罗恩梅尔年仅40岁,是全球民航界最年轻的总裁。这个年轻人正引领着西北航空飞向新航线。民航界流传这样一句话:“跟着红翅膀飞总是好运”。

十一、航班跨越四季

无论抵达哪个国家、哪座城市,近距离看到的第一片自然风景,总是机场跑道边的草坪。当你从万里之遥的远方,在机舱广播“15分钟后抵达目的地”的预告后,直到飞机在人们无声祈祷中放下起落架、砰然着陆、翼板张开激起减速风声、徐徐滑行在异国跑道上,舷窗外闪过的草坪,或碧绿或金黄或灰褐色,或映着阳光或在雨中或蒙着晨霜,让远方来客识别着季节,感受到一片陌生土地的活力,涌起莫名的兴奋。

我出发常在凌晨,常在秋冬:当从送机汽车上下来,拖拽着行包,穿过自动门走进候机厅,浑浊温暖的热气剥去全身寒意,却让惺忪渐醒的人们感到迷离陌生。全世界机场候机厅的凌晨仿佛都一样,都在灯火明亮里飘着消沉惆怅的幽灵,走在一座座钢筋水泥玻璃的机场大楼里,寻找着登机口,却想起“江春不肯留行客,草色青青送马蹄”的古诗。

如果我是在暮色中离开一个国家一座城市时,常会在机场看到另一种情景:所乘的飞机从辅助跑道滑行,慢慢驶向起飞跑道。在巨大的弯道处,从舷窗侧望出去,前后一大队客机正依次排列,等待塔台的指令,像电影“指环王”里的巨象群缓缓移动,阵容浩大。地面上仍机声隐隐,而最前面的飞机已轰鸣腾空,飞进异国的晚霞里。第二架飞机也已驶过被幽绿色地灯所标示的弧弯处,进入两排桔黄色地灯间的主跑道,加速升空,向远天追逐。

当我在雨夜里待机或延误,天上看不见星星,而舷窗模糊的雨珠,折射着绿色、橙色的灯光,仿佛天上的星空投影到地面,飞机好像已经无声起飞。在仁川在底特律在哥本哈根,在许多地方都是这样,我与一片土地一群人或一段岁月的别离,就是以一条跑道为界。

那些年从美国回中国,许多航班都要在东京成田机场逗留或转机。亚洲人、美洲人、欧洲人来自东南西北,各种色彩的服装和皮肤在机场的调色板上滑动着,组成一道道现代商旅情境长廊。登机柜台前,团体乘客不安静地等待着,不远处,一个亚裔女孩单身一人,正在向日本职员询问飞往欧洲的航班,寂寞的表情,简单的行包,沿着大厅的墙边走去的背影,遁入一片遥远不可及的天地,像是电影“请问芳名”片尾的一个镜头。

有一个中国女孩,是澳航北京悉尼航班上的空中小姐。她嫁到布里斯班已经4年,装饰上看不出异国的情调,言语和表情的善良使许多中国乘客最愿与她搭话。她成了这条航线上乡亲们的一个偶像。

成田机场是伤感的地方,大厅窗外,机场那在场边斜坡上筑起的巨大字母NARITA呈现出晦暗的绿色,像人们心里的情调。有人从此转向他方,有人走向东京,在东海道新干线上消失。

我在迷宫样的机场通道里,数着登机口数字和指向四方的箭头,拽着行李箱疲惫向前,寻找着“环宇商务舱”的候机厅,从北京、东京到底特律、旧金山,已记不得如此几回了。

有的候机厅总是那么宜人,精致的食品、漂亮的书刊和宁静,让人们暂时忘记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忘记被旅途追寻的惶恐。要是离登机还早,斟上几杯啤酒,享受片刻飘然。

机场液晶报时看板上、无处不在的电视荧屏上、人们手中的登机卡上,航班号寥寥数字锁定了时间和方向,锁定了缘份。在航班空格处的数字后面,还填写着喧嚷的团队、陌生的邻座、十几小时交往的空中小姐们、机上电视中的故事片情节、遗弃在座位前袋中的登机卡、也许再不会重坐的那个座椅、还有一张张揉皱的报纸、连同上面被踩上脚印的过时消息。这一切,都随航班结束而烟消云散,化作记忆的水幕。

还有那一枚枚色彩各异的机票护封,被叠成一副在烟波浩渺中获得了灵性的纸牌,它载着昨天,也占卜着冥冥未来:加航的票封上,深蓝色带之间是银灰底色,鲜红的折角像一只弯弓;澳航的票封上是油画般的绿地,只是在鲜红的一角上,跃起一只白色袋鼠;斯堪的纳维亚航空公司的票封几乎无色,只有红黑黄蓝的斜纹与SAS字母缀在底边;法航正好相反,票封上是大片的蓝红白斜杠,只有边缘无色;美国航空公司的票封大部分是海军蓝,只有边上印着公司标记与“one world”的联盟标志;设计最漂亮的票封还属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红灰蓝三色间是“NW”的叠体字母,还有与荷兰皇家航空公司的联盟章,背面是著名电讯公司斯普林特的广告图案;美大陆航空的机票护封两面都是亮晶晶的宝石蓝色:一面在半球图案上方,印着一幅飞行塔台里领航员的图片,另一面用白色大字印着“INTERNATIONAL BUSINESS IS NOTHING FOREIGN TO US”……

那一年,我从旧金山返回北京,同行的有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毕诺里先生和中美混血的滕美华小姐,今日,他们早已离职,不知远在何方。

一个黄昏,飞向北京的美西北波音747飞机快起飞了,与一位同坐商务舱的女士相遇,她突然发问,你们是不是从圣•弗兰西斯科来?回答说是,当向她道别说再见,她反问:能再见吗?

还有一次,我们一行人从美国归来,在成田机场转机,大部分人是回北京,只有唯一一位台湾《旅报》姓林的女孩要独自返回台北,她送别人先行,孤零零地留在机场的咖啡厅里。

与成田机场的伤感最不相同的机场,要数内华达州的雷诺机场,大厅里无数角子机灯光闪烁,响声不停,像是不散的节日,冲散了驿站里别样的情绪。

2001年10月,我与几位记者到日本访问,我送其中一组人先回国,是在大阪关西国际机场。人工岛上雨雾蒙蒙,大海灰色的边沿剪出天空的弧线,那一刻,所有的人都走了,数日的愉悦和团队气氛戛然而止,我孤零零地离开机场,与无法进行语言交流的日本司机返回京都,等待另一个团队。

晚上,我一个人悄悄地走过皇家饭店前的天桥,走在寂静人稀的京都街头。这是一个雨夜,睡梦中海里的空港变的像群山一样苍茫,它貌似平坦,但峰峦耸立在人的心里,山川阻隔了岁月,把生命翻转成今天昨天,把记忆贴上两枚旧邮票投递给昨天:一枚叫“怀念”,另一枚叫“不堪回首”。

在一座座国际机场间穿梭,能不记得免税店的风景吗?那几乎是一个模样一种气息一样灯光的厅室里,那由世界上最好品牌化妆品,皮具和洋酒组成的华丽方队,让人恍惚了印象,混淆了所在。为了花完最后一点克朗、加元、韩元、林吉特,又实在算不清与美元标价的比值,索性把余钱全交给售货员,任其搭配。在免税店购物的慌乱情形,几乎宿命般伴随着每次旅行踏上归途之际。随着登机时间迫近而使人急出热汗,全然忘记了欣赏。无暇品味那在异国逗留的最后时刻,无暇观看那些被印在艺术画册里的机场建筑和一款款非梦非花却有情有味的空港小店。

秋天,美西北的一个航班飞离旧金山,倾斜的翼下是清晰的海岸岩石、浪花和崖边小红屋顶;

夏天,在悉尼,水上飞机的轰鸣中,太平洋与澳洲大陆在赭红色的断裂地带相逢又分离,悬崖、灯塔、海岬、钟声,汇成南太平洋海与人的交响乐;

另一个秋天,当美联航的班机在10月里飞近日本列岛,巨大的海湾和海上的轮船航迹,呈现出胜过东山魁夷或平山郁夫风景画的海岛长卷,太平洋的奔腾停止,浪伏在海岸边,安静透彻;

另一个夏天,澳大利亚袋鼠航空公司的航班10个小时的飞行中,整整3个小时是由北向南,在澳洲大陆上飞行。大片的沙漠、高原、红色土地上的无人区,从未开垦过的荒原,还有靛蓝色的云影投在大地上,难得这样清楚这样长时间观察越来越稀少的处女地地貌,难得细细品味这片可与加拿大荒地相比的原始丛林和平原,这几乎是一大片地理上存在而早已被人们遗忘的土地。它的荒漠壮阔令人惊骇,那是“荆棘鸟”中描写过的牧场外面的荒漠风景。

十二、消失的航班在记忆中飞翔

上世纪末的10月,我又踏上一个越洋航班,飞向彼岸,那个叫做明尼阿波利斯的地方,这是故地重游。多美的名字,明尼是印第安语中“水”的意思,阿波利斯是希腊语中“城”的意思。

数年前乘NW8C航班,第一次到明尼苏达州,住在明尼阿波利斯一圣保罗国际机场旁一个假日酒店里,一夜难眠,早起,和同行的朋友裹着秋风走在黎明的暗夜里,远离酒店,向朦胧深处走去。只见月轮巨大澄净,环形山脉纹路可辨,银辉如炬。高速公路上,间歇闪现的车灯投射到远处。尽管后来又走了许多地方,在东西南北不同的纬度沐浴黎明,但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刻骨铭心的了:因为那是一段最好日子的开始,竟然有这样壮丽的晨景!

我对自己说:你仍能记起那时的万丈激情,但却难以在回忆中将那幅黎明拼图还原,因为每每想起,总是心动不已。你只记得,“万湖之州”明尼苏达的烤蓝般天幕晶莹浩淼,从未开垦过的原野上,密密的灌木丛和湿地正在月光里升起雾幛。小镇的座座木房子静悄悄,几声狗叫,无人踪迹。与寂静辽阔的原野相比,天空竟是如此的喧闹,闪着翼灯的航机在空中鱼贯起落,如夜海中万船竞发。

小城依根是美国中北部的航空中心之一,是庞大的美国西北航空公司总部所在地,鲜红的NW机翼是这里浪漫风景的一角,是伴着晨光一同升起的一片早霞。

当我从底特律转机,乘美西北NW175航班飞向明尼阿波利斯途中,飞临海洋一样宽广的密执安湖。黄褐色的北美原野勾勒出大湖浅蓝的轮廓,无纹的湖面倒映着云影,隐藏着风浪,展现着一个季节的寂静和宽广。

我故地重游,沿着熟悉和不熟悉的航线,衔接的航班号像神秘的命运数字:NW088、NW743、NW157、AA2813、UA852、NW077、NW011、QF188、KE8882、KE8897、KE1208、P150、NH956、JL781、CO088……

我记住了这些机场的名字:底特律大都会机场,明尼阿波利斯国际机场、西雅图塔柯玛国际机场、雷诺机场、拉斯维加斯麦卡伦国际机场、华盛顿杜勒斯国际机场、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达拉斯机场、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东京成田机场、温哥华机场、罗马国际机场、金海机场、津浦机场、仁川机场、香港启德机场、纽瓦克机场、奥尔巴尼机场、法兰克福机场、日内瓦机场、布拉格机场……

我还记得一座座航线上小歇的酒店:雷根国际饭店、圣保罗雷德森酒店、西雅图威斯汀酒店、圣何赛索菲特酒店、雷诺希尔顿酒店、拉斯维加斯米高梅酒店、新高轮王子饭店、老悉尼酒店、釜山和汉城的乐天酒店、西归浦酒店、济州岛假日酒店、达拉斯WESTIN酒店、洛杉矶WILSHIRE GRAND酒店……

在北方的深秋、在海港的雨里、在西部牛仔故乡的暖风中、在远东岛国的夜里。当我坐着返国的NW077航班飞离彼岸,在万里白云遮住大地之前,留在舷窗上的最后风景是内华达起伏的山峦,是那些传播了两个世纪的西部故事。

我回头远望,细细品味着,故地重游,故人不再,季节相同,而人已经变老。世纪内外,落叶萧萧,雨水沥沥,旧梦绵绵,昨日航班的云影长风回荡脑海,挥之不去的晨昏时分,挥之不去的引擎轰鸣,挥之不去的怅然情怀。

哦,昨天,我在国际航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