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练晓波
来源：鸣金网（ID：mingjin-wang）
摄影：练晓波
飞机是下午4点30离开亚庇的。在我登机前的一个小时，必富发来了一条微信：祝你一路顺风，希望下次再来，我再带你去玩。算上今天，我认识必富才四天。
外星人
车子在红绿灯的时候停了下来，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希望我给他一些肯定的回答，眼神中充满着渴望与好奇，像孩子一样。
“哈 哈，你是这样看中国的发展的啊？不过也是，可能很多人跟你会有一样的想法，或者更离奇的想法。也确实，连我们自己中国人都在惊叹着自己的发展速度，也为 “中国速度”感到不可思议。但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我们靠着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奇迹。你要说有“外星人”，那有些人确实是可以称之为“外星人”的，比如马 云，我们中国人也称他为ET的。”我忽然理解了必富的问题。
可能自己身在其中没有那样明显的感受，在外人或者是旁人看来，我们的发展确实 会给别人不可思议的感觉。就连美国这样的国家，其国人一样对中国的发展存在着偏见与异议，以至于会说我们“窃取”了他们的科技和知识产权。我不否认我们在 发展过程中，有很多企业是模仿、照搬美国的，甚至也有企业窃取了美国的技术和专利，在国内发展起来。但任正菲对美国记者的回答很有趣，“你们美国都没有造 出来，我上哪里去偷啊？要偷也得你们有啊，应该说你们偷我们的还差不多？”所以，就连必富这样的华裔，也对中国的快速发展感到不可思议。
“你 想啊，以前是我们马来西亚人带着钱到处去投资，那时候我们有钱有技术。可是，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全世界都是中国人。这里商场也是你们中国人开的，卖的也 是你们中国生产的东西，就连我们这里很多的企业，也是你们中国人来开的。我说的可不是马来西亚华人哦。”必富显然对我的回答不是很相信，他还是坚信是“外 星人”带着科技拯救了中国，否则，不会这么神奇的发生大逆转。你看全世界，只有中国是个个例。但是，他的话语间好似多了几分羡慕和自豪。
我笑过之后，转向车窗外，看着远处的香蕉林。或许，他们的羡慕和不可思议也不无道理。
方言
必富是第五代华裔，姓刘，祖籍福建福州，寓意或许是家人希望他长大“必定富有”吧。祖辈 们介绍来到南洋的这段经历，必富显然是知道的，他的祖辈一定口口相传着那段被“卖猪仔”的经历（这里不包括三宝的后代们）。要不是生活所迫，谁也不愿意背 井离乡。大多数生活在马来西亚（特别是东马）的华人，在他们的祖辈去世后，都会在碑铭上刻上祖籍，以此铭记祖先血脉。
傍晚走在海滩边，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必富停下来，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在沙滩上写着字“刘必富”，是繁体字。然后给名字划了一个框框，又全部抹掉重新写，这样来回好几遍。我蹲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在写。
(必富平时在学习的福州话)
晚上酒店的路上，必富指指电台里播放的节目问我听不听得懂粤语。我说我只能听懂一点点。他很自豪的说，“我能说四种语言哦。”我在心里算着哪四种？嗯，马来语、英语、福建人应该会说福建话，如果家里有闽南这边的亲戚，或许还会闽南语。
我带着思考问必富：“哪四种啊？”
“粤语、福州话、闽南话、客家话”。
“那马来语不算吗？”我惊奇的疑问着。
“哦，我是说我会说中国的四种方言啊。”
(必富平时在学习的福州话)
说 完，他分别开始用粤语、闽南语、福州话和客家话像我展示他说的是真的。我问他怎么学的，必富说，跟电视、收音机上学啊。听完这个，我以为他只是像我这样， 也会来几句各地方言。可还没有等我想完，他就跟着收音机上的粤语说了起来，然后给我翻译将的是什么，用闽南语、客家话怎么说，甚至生活在亚庇的华裔习惯性 交流是多语言夹杂在一起的，一句话通常有英语、马来语和祖籍方言结合起来。
大概是因为环境的影响，他们既要适应新的环境，学会与当地的人 沟通交流。但同时，他们也不会忘了自己是一中国人的后代，把家乡的方言作为家庭交流的语言传承下来。当然，必富在说这些东西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自豪的优 越感，会说这些方言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因为他是一个中国人的后代。
压力感
“那你去过中国吗？”我问必富。
“去过上海、南京、苏州。不过，去了上海的第一天，我就想回来了。”
“为什么啊？”我有些疑惑
“压力太大了。”
“什么压力？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我好奇的问着。
“就是在上海，你会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每一个人都是不会停的。无论是在大街上，还是在餐厅里吃饭，就好像有一种力量在推着他们，像个机器人一样。”必富说这句话的时候，手舞足蹈，眉头拧在一起。
“而且，你知道，我去了一个星期，都解不出大便来。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回来就好了。”他难为情地补充着，用身体的感受向我证明他确实很不舒服。
“哦，是这样啊。可能是因为我们生活在国内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所以没有你这样的感 受，或者说，感受会轻一些，没有你那么明显。不过也确实会有这样的感受，特别是上海、北京、深圳这样的城市，人们工作、生活的节奏都会很快，竞争压力也很 大。就比如我去日本、香港这些地方，也一样感觉节奏很快。”我解释道。
“不不，日本我也去过，不是这样的感受，虽然他们那里的工作节奏也很快，但是，他们下了班之后，节奏没有这么快，他们会很放松的享受一顿晚餐，或者是去喝一顿清酒。但是，在中国不一样，这种压力是给人一种陌生的感觉，你没办法去融入他们的环境。”必富强调着自己的感受。
我没有再去说明必富的感受是为什么，因为我没有他这样强大的感知力，以至于我没有他的那种感同身受。所以，我能理解他，但是，我没有办法与他有同样的感受。
或许，我们正是赶上国内快速发展的时期，整个人都是被社会推着走的。大学生毕业面临择业、父母下岗、房价上涨的速度比工资增长的速度快上好几倍，更不用说上小学那会儿2块钱一顿的早餐了。
确实，社会发展太快了，有的时候人还没有适应今年的变化，“嗖”的一下，又把人给扔过去了，远远的抛在后面。昨天还在为上一个好的专业能够让自己毕业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的时候，今天还没有等毕业，这个专业就已经面临淘汰了。
是啊，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的奋斗，期望有一天可以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怎么努力，似乎都赶不上这个社会发展的节奏，甚至忘记了我们为什么要奋斗。这样看来，必富的感知是对的，他首先得让自己过的舒服，其次才是怎么去努力工作、赚钱，在他看来，赚钱和生活不是因果关系。
有梦想很重要，但我们似乎都是被这样的“梦”裹挟着向前走着。
我们是朋友
认识必富是在酒店边上的一个水果摊。晚上很晚了，看到远处的路边还有夜宵摊、水果摊，于是就去看看有什么可吃的。走到一个水果摊边，一个长得跟我个头差不多高的小伙子用韩语跟我打招呼：“阿尼阿噻呦”。小伙子带着眼镜，穿了件条纹T恤，一条花短裤，人字拖，微笑的看着我。
当地人看我大概长的像韩国人，用韩语跟我打招呼。
我用撇脚的英语问，“榴莲能不能便宜点。”纸牌上写着65RM一公斤。
(必富有时候也开着车去摆摊卖自己家种的榴莲)
小伙子用马来语在跟边上年长一点的大哥交流着什么，然后转过身对我说“我跟他说了，给你便宜点，60一公斤。你是中国人吧？”小伙子用标准的中文跟我交流。
我惊讶地看着他，满脑子疑问，这小伙子难道是中国来这边开店的？他跟大哥在说着什么？他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他不是一开始用韩语在跟我交流吗？
“你是华人啊？”我好奇的问着。
“是的，我在这边摆摊，顺便帮他们也卖东西。”小伙子说着就开始介绍他在摆摊卖的东西。“这个芒果干、榴莲糖你要不要买一点，还有这个咖啡，比那边的超市还要便宜，我是批发来的，只赚一点点钱。”
说实在的，他的东西并没有吸引我，而且，芒果干和榴莲糖都没有商标袋，只有简易的塑封袋。无论如何，我都觉得这是一个“三无产品”，我是不会去买的。
“哦，那个我不要，我想买个榴莲。”我虽然不觉得他的东西好，但此刻，我还是需要他帮我做翻译，因为我想买榴莲。就这样，他帮我挑了一个很好的，还教我如何辨别和区分好坏。
我看着他很热情，就问旁边的海鲜排挡怎么样，他很热情的说，“东西很好吃的，他们家的螃蟹很好，不过，你可以买大只的，因为他大小都是8块钱一只。”
一 顿夜宵，也无人来必富的摊位问津。倒是他把他的祖宗到自己的经历，都讲了个遍。25岁的必富没有上过大学，读完高中之后，去了新加坡。在一家华人中餐厅打 工，从帮厨开始学，一直做到二厨。他们家一共有六个兄弟姐妹，他排行第五，最大的姐姐38岁，已经生了10个孩子，最大的孩子已经16岁了。必富白天开 Grab（东南亚的滴滴，或者Uber），晚上在这边摆摊，卖一些当地的特产。
我问必富：“为什么这么努力赚钱？”
“我那里有啊，你看你们有钱的人才可以到处去旅行，我这只是赚点生活费啊。”必富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提高了许多，显然是要强调什么。
“有女朋友了，这么努力？”我开玩笑试探着问他。
“没有，谈女朋友不好，太费钱了。”必富害羞的回答，可能他之前有过女朋友。
那 一晚，我们聊到很晚，直到夜宵摊都收摊回家了，我们互相加了微信好友，然后我回到酒店睡觉。之后的几天里，就有了前面的这些故事。他是一个很称职但确实不 是的“地陪”。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我和同行的几个朋友，把必富的特产差不多买完了。他很激动，说什么也不收当天的车费。我把钱悄悄的把钱放在他车上的副驾 驶，然后，回到酒店给他发了消息。
必富回了一条消息，“我不能收你的车钱，因为我们是朋友。”然后把车钱微信转账给了我。
我又下楼走到摊边，对必富说，“这样吧，钱你收着，这是你应该收的。你把我当朋友，就送我一包芒果干吧，这样，我回去吃的时候还能想到你这个朋友。”
必富笑着说，“好好好”，一遍说着一遍拿着袋子装芒果干、咖啡 ……。
“多了我可拿不了，就拿一包，情谊有了，下次还能来。一下子拿这么多，下次来了你会躲着我的。”我看出来了，要不这么说，必富会装上满满一袋子。我可以肯定的是，必富真是出于朋友的情谊，而并非商业上的精明。
同行的人都觉得这个小伙子“太实在，不会做生意”。“我问他芒果干能不能尝一下，他竟然说，你可以去对面的店里可以品尝一下味道，你再回来我这里买，我们是一样的东西。”朋友笑着说。在朋友看来，必富算是不太会经商（当然，我也不会）。但，这或许才算的上“真正的商人”。
是啊，赚钱不是主要的，主要是为了生活。这就是必富。或许，他真的会“必富”，至少，他在心态和做人这方面，已经很富足了。
“朋友，欢迎你来杭州，我带你玩。”我在飞机起飞前，给必富发了这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