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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教人跳摇摆舞,只是想让人体会一种简单的快乐 | 了不起的小工作室

上海跳摇摆舞(Swing dance)与 Tango 的人都知道 Te Amo,这家酒吧一周至少 4 晚提供连续不断的爵士乐,场地中央是一块规模适中的舞池,装修复古,可供 100 人跳舞。门票仅收 60 块,这在上海不多见,即便全国类似的舞会场地,都陆续因昂贵租金而关门,很少能长期支撑。

5 月 3 日这晚,和每个周五的安排一样,Te Amo 室内举办一场由“DowntownSwing 上海摇摆”组织的摇摆舞舞会。舞池中央十几对男女搭档,美式复古打扮,老少皆有,正随背景爵士乐的节奏变化,飞速踏拍子起舞,脚步使人眼花缭乱,或时而大幅度变换招式,两人中一人转圈或踢腿。等到下一曲时,按规矩彼此需随机交换舞伴。

这类舞步不令人陌生,实际已有 90 年历史,1930 年代它曾随爵士乐而后风靡全球 20 年,1994 年上映的电影《低俗小说》里的经典舞厅桥段就有摇摆舞的影子。摇摆舞在国内开始发展是这 10 年的时间。

小星和 Lucy 在北京 Swing Dance Ball 舞会上。后边为现场大乐队演奏。

组织者小星和 Lucy 对这晚颇激动,他们请到了全球各地巡回授课的摇摆舞大师来上公开课。半小时后,韩国摇摆舞大师 Hyunjung 将站到舞池中央,给大家讲解跳 Solo Jazz 的舞步技巧,她着装俏皮,语气轻快,这是摇摆舞授课的特色。很快,八九十人围满舞池,翘首观摩领先的摇摆舞水平到底是怎样的——平日里,不常出国跳舞进修的人更多是在 YouTube 上看。

接下来 5 月 4 日、5 日的周末两日,他们中约 30 人将白天跟随 Hyunjung、小星和 Lucy 一起在舞房里上课、跳舞、研究,晚上打扮成“盖茨比”派对装束参加舞会继续跳舞、表演。

国外嘉宾到来的机会不常有,这需小星和 Lucy 提前 6 个月至 1 年发送预约邮件,支付往返路费及食宿,并预支一笔不菲的课程开销。下一场同水准的大师课要到 5 月末,西班牙巴塞罗那的摇摆舞搭档 Sonia 和 Hector 将连轴转授课四天,两人在 Lindy Hop 与 Solo Jazz 风格上擅长开发即兴舞步与节奏。

这些活动均由 DowntownSwing 上海摇摆舞组织举办,2017 年创立组织的小星和 Lucy 与 Te Amo 老板合作已两年,他们租下周二、周五晚的场地,举办舞会与零基础体验课,向新人推广摇摆舞文化,同时工作日晚上在舞房里教授课程,全年未中断。

在 Te Amo 酒吧,小星、Lucy 与舞者、学生们。

两人初衷很简单,让更多人更简单地接触跳舞与舞会的快乐。

“有时我们开玩笑说,摇摆舞易与人互动,接地气又不那么性感,是快乐的舞蹈,适合很宅的朋友,”小星说。某种程度上这由历史上摇摆舞的娱乐性决定。

这是种以舞会友的文化。1940 年代美国标志性的大众舞厅 Savoy,其集体性娱乐氛围有时代特征,舞池规模近似体育馆,可同时容纳 3、4 千人跳摇摆舞,舞厅两侧各有一支大乐队演奏同一首爵士乐,彼时黑人和白人不再隔离;1980 年代,在摇摆舞渐没落 20 多年后,几个年轻瑞典人重新拜访被时代遗忘的 72 岁摇摆舞者 Frank Manning,共同合作,才逐渐复兴了该舞蹈,使其在世界范围变得随性多元。韩国目前是摇摆舞发展最成熟的亚洲国家,中国、泰国、新加坡、日本等国均有自己的社群。

“DowntownSwing 上海摇摆”并不是唯一一家。国内较早的摇摆舞组织于 2003 年北京成立,“Swing Beijing”组织者曾威铭是第一批从外籍舞者里学习摇摆舞、向国内推广舞会文化的人,在圈内颇受到尊敬。2013 年前后,类似组织在全国城市生根,但规模较小,局限于圈子,靠上班族舞者业余打理,在北京、上海、深圳、广州、杭州、成都、长沙、武汉、重庆、宁波、福州等地有分布。

2016 年,小星曾以初学舞者身份在长城上连续 3 日参加了由曾威铭组织的摇摆舞训练营,当时没日没夜的热烈舞会氛围给予他极大初学鼓舞。那时他已是趁出差出国各处拜访舞会、使用 Facebook 查找地址的重度摇摆舞爱好者,会用“每次跳着笑到脸部肌肉僵硬,没法松弛””来形容感受。

摇摆舞舞者经常世界各地参与训练营,学习、比赛、跳舞,回国后组织类似活动。

相比较下,2017 年成立的“DowntownSwing 上海摇摆”仍是一个挺年轻的组织,可能没“Swing Beijing”那么专业,但包袱少,一切靠摸索,有股热烈的生机。

2019 年开始,“DowntownSwing 上海摇摆”的活动已渐成一套规律。每周五晚,有 1/3 参加者是第一次报名舞会,多为上班族,未接触过跳舞,且有些拘束,多数人通过公众号或发布的豆瓣同城找过来,以结交朋友为目的报名零基础体验课。新人的持续性归结于两人 2 年的无间断反复推广——尽可能吻合年轻人口味、朋友带朋友的口碑,以及 Te Amo 酒吧位处的好地段。

两人还想从零开始发展自己的俱乐部文化,让“DowntownSwing”成为上海一处推门可进的小据点。“我们发觉身边很多人非常希望和渴望这类东西,如果没人组织这类活动,那么城市里就不存在这样一种选择了。上海也有别的人办舞会,但各自的出发点和方式不一样,我们更希望以自己的思维去推广,”小星说。

2017 年 5 月,任职电子通信工程师的小星与做审计员的 Lucy,凭一股未灭热情,一起创办 DowntownSwing 摇摆舞组织,此时距两人初学摇摆舞仅过去两年。他们打算自己授课,设计更亲民、易入门的教学体系,到年底还计划组织一场 2017 上海第一届林迪舞节(Lindy Hop 是摇摆舞中最受欢迎的风格)。于 Te Amo 一周一次的常规舞会已展开,欢迎任何人,取名“Swing Kids Party”。

提前 4、5 个月备课,这让两人的开课未显慌乱。5 月 3 日第一篇招生推文发出前,他们已数月搭档练习舞步的框架、惯性与连接,“如何更流畅地做标志性舞步 Swing Out,或变换高阶的领舞(Leader)和跟舞(Follwer)技巧,怎样用舞步去表达音乐的结构”。考虑这些不困难,毕竟北京有发展成熟的 SwingBeijing 作参考,国外可通过反复研究大量视频资源,况且两人频繁参加泰国、韩国等训练营,报名大师课,也陆续获得好名次。

创办组织已 2 年的小星,事后在回忆这段日子时描述道,“太兴奋了,整夜整夜的没法睡觉,凌晨从床上突然爬起来,就在家里开始跳舞了,耳朵里塞着耳机,放爵士乐,假想一个舞伴和她一起跳舞,很诡异的状态,早上起床就去上班了。” 开课 3 个月了,他感觉不到枯燥,“一直在改动和演进,不是简单重复”,工作日就开始惦记周末授课。

不过招生并非想象得容易。起初小星和 Lucy 跑去武康路人多的商圈,和舞者朋友在街头卖艺招生,边上放着一块可扫码的广告牌。当时正值傍晚,围观人很快站满,但大多远远地看一眼,也不敢过来,最后报名上课仅一两个人。“现在想想,那时候胆子也挺大,一个程序员和一个审计员,何德何能。”Lucy 说。

2017 年随后一年时间里,他们摸索着改善课程设置。要让舞蹈变得简单自然,易上手,不令人生畏。他们把课程体系分为缓慢进阶的 4 个级别,下设 9 个组别,各有 6 节课,覆盖经典舞步组合,尤其注重零基础新手的互动性。

舞会上变换着构思主题派对,规定需有着装要求,“花头巾与马甲复古摇摆夜、热带风味泰国夜、万圣节恐怖夜”,这符合年轻人趣味。陆陆续续地,作为国外嘉宾的美国搭档 Jon 和 Jenna、韩国的 Nalla 和 Jessica、或瑞典的 Gustav 和 Laia,都被小星和 Lucy 邀请来参加舞会,以满足学生交流、教学需求。活动信息均每日推送,有时放上豆瓣、Meetup,起初阅读量不多,但一年下来让 “DowntownSwing 摇摆”被更多不了解舞会文化的人知道。随后朋友带朋友,来的人就多了。

让舞会与课堂上的新人不那么拘束,是小星与 Lucy 随后遇到的一个难点。“Swing Beijing”组织者曾威铭在一次电台采访中也聊到,“中国人学舞蹈会遇到难度,因为没 Party 经验,”他开玩笑说自己东北人,“平日里休闲方式是坐炕头嗑瓜子”。

而 Lucy 觉得实际没那么难,教课时“整体气氛要放松,感觉上要活泼一点,”她的窍门是随机点一名同学示范,点评舞步时开句玩笑,让气氛变得幽默。更多时候,她看见舞蹈让内向、拘束的人对待身体更自如,变得放松,仿佛显露出人的另一面。

在发挥新意的基础上保护原有礼仪性是 “DowntownSwing 摇摆”的另一个“标准”,这被称为摇摆舞文化的“规矩”。比如舞会上不许指点舞伴姿态,因为舞会是拿来享受的;不能衣着暴露,不可穿细高跟与运动装;鼓励邀请不同水平的人跳舞,但有权拒绝别人。“任何人都可以过来跳舞,但我们希望还是有一些门槛在,彼此间要有共识,尊重这套文化,这可能是一点私心,”小星说。

Lucy 和小星在 Herrang Dance Camp。

2017 年 7 月,小星前往瑞典斯德哥尔摩小村庄 Herrang, 加入当地为期 5 周、有 35 年历史的世界性摇摆舞盛宴。几千人摇摆舞者、明星集聚一堂,从训练营、舞会、课程到爵士音乐会,一切令他大开眼界,“整个村就是一个舞者自治村”。

从前台接待、厕所清洁人员、服务员、做咖啡到卖衣服的,均为舞者,大家入夜后出来跳舞,白天上课、工作、生活,有人在湖中搭起浮板与小桌,邀请舞伴共进午餐。在活动期,99 岁的“摇摆女王”诺玛·米勒(Norma Miller),跳舞七八十年,出来分享讲座,依旧精神矍铄,给予各地组织者鼓励,舞蹈成为互通的语言,彼此关怀。

“很多东西不是凭空而来的,它是从很小开始默默积累几十年,才发展到今天这样,”小星对这种文化底蕴很有认同。回国几个月后,他与 Lucy 开办上海第一届林迪舞节(Shanghai Lindy Festival 2017),因“太忙了,没时间筹备舞节,感觉对不起老板”为由,两人均辞了职,专心发展组织。

这场节日连续进行 3 日,为成本考虑,地点选在一个舞蹈教室,流程试图还原两人在国外参加摇摆舞训练营时的感受,遵循严格签到流程制,大师课需预约,有名额限制。舞会则是轻松的,人们盛装打扮,前后陆续来了 200 多人。这是上海规模最大的一届摇摆舞节。随后第二届如期举行,他们还想在 2019 年第三届中加入现场大乐队演奏,但高昂的开销是个问题。

常规舞会Swing Kid‘s Party。

2018 年,看似矛盾的情形已浮现出来——全职做舞蹈教师后,工作量大幅增加,稳定收入却明显下降。工作日上午,小星和 Lucy 各自在家写文案、出帖、维护微店、作为客服回答舞会和课程问题;下午到舞房碰头,然后沟通、备课、练习,随后晚上 7 点开始上课,如果那天有舞会,到家后需凌晨 1 点。周末几乎无休。两人收入来源主要为课程学费,一笔账算下来,每小时每人仅收到几十块,若加上邀请国外舞者、参与训练营、预订场地的成本,实际会更少。实际工作量增加约两三倍。

“一年下来收入和之前上班时比,减少 1/4,剩余存款用于去韩国、瑞典等地的摇摆舞活动上,幸亏工作多年还有些积蓄,”小星在辞职后开始有了记录、研究、反思教课的书写习惯,并撰文写《做一个职业摇摆舞老师是怎样一种体验》,他说“有时压力确实特别大,尤其在不被人理解的情况下,是会后悔,但回想一下,又不后悔了”。“既然我都能转行当舞蹈老师了,那转行做作者也不是不可能了,”他开玩笑地写道。

DowntownSwing 摇摆 在 Te Amo 酒吧门口,老板 Kai不在照片里。

同样的处境也发生在 Te Amo 酒吧老板 Kai 身上。上海的租金太过昂贵。据 Kai 说,Te Amo 场地每月至少需 800 人流量(一张票价为 60 块),他才能勉强支付 8 万月租金,其余费用靠其留学副业支撑,但实际上 Te Amo 人流量不过 400-500 人。Kai 说不上具体能维持多久。“因为自己就热爱跳舞,是 Tango 舞者及组织者,所以懂维持一个好场地的重要性,目前先把它做好比较重要,”他说。

Lucy 则一直坚定,可能“因为自己还年轻,虽有压力,但不至于顾虑太多”。她说,“DowntownSwing 成立时间不长,只有两年,其实还没有太多的经历经验可以分享,但我们总体是持一个乐观态度的,不忘初心,一切都会变更好。”

工作日午休时,常参加舞会的 Tiantian、然子在襄阳公园跳舞。

长号手 Tiantian 是“DowntownSwing 摇摆”的常客。他发现 2018 年、2019 年上海对舞会感兴趣的年轻人在变多,但他说不清这是与这里每周一场、全年无休的零基础体验课有关,还是城市人的周遭环境发生变化,继而微妙地影响到了生活需求。

Tiantian 一周两晚参加摇摆舞会,结束时已深夜,随后他会加入 4 公里外爵士酒吧 JZ Club 的职业大乐队演奏小号。他保持这种节奏的生活作息已半年多。

同样捕捉到变化的有电影编剧然子,她觉得人们接纳跳舞的气氛是变好了,“跳舞有点儿像即兴爵士,它允许一个陌生人进入你的场域,但是一种舒服纯粹的社交方式。”她提到一次工作日,趁午休间隙,大家带上盒饭约在襄阳公园跳摇摆舞,其间有路过的外国游客加入,谁也不互相认识,但就跳上了,一切挺轻巧自然。

图片来自“DowntownSwing 摇摆”,题图来自WikiDanceSpo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