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丨瞭望智库 文 | 丁贵梓 瞭望智库观察员
针对美欧施加的层层制裁，俄罗斯决定从今年4月起向欧盟成员国等“不友好”国家和地区供应天然气时改用卢布结算。一时间，卢布汇率应声上涨，基本恢复至俄乌冲突爆发前水平。与此同时，跟随美国、制裁俄罗斯的欧洲国家慌了阵脚，有的主动“断气”、有的另找出路……
5月12日，美媒报道称，随着“卢布结算令”生效后首次结算的支付期限临近，已有20家欧洲企业开设卢布账户，以满足俄方用卢布结算天然气的要求。
一纸“卢布结算令”，如何给美欧此前的金融制裁以重击？在制裁不断加码的当下，俄罗斯的反制裁措施还会对国际金融领域带来什么影响？
1 打响卢布“保卫战”
俄乌冲突背景下，美国对俄制裁不断加码。据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发布的研究报告《大杀器？美国对俄罗斯制裁评估与启示》，2022年2月22日至4月1日，以美国为首的国家就对俄罗斯实施了5314项制裁，内容涵盖政治、经贸、军事、科技、金融等方方面面。
其中，金融领域被视为此轮制裁的重点。从限制俄罗斯主权债国际金融市场融资，到冻结俄罗斯央行一半外汇储备，再到将7家俄罗斯银行排除出SWIFT（环球银行间金融通信协会）系统，美欧国家层层加码，给俄罗斯以重击。
受金融制裁影响，俄罗斯本币卢布汇率一时“陷入自由落体式下跌”。2月24日，1美元可兑换84.08卢布，仅4天后（28日）就可兑换119卢布。
2月24日，在俄罗斯首都莫斯科，一名女子经过一家外汇兑换点的汇率显示屏。新华社记者 白雪骐 摄
为挽回卢布颓势，俄罗斯采取了系列措施：
2月28日，俄央行宣布将基准利率从9.5%上调至20%，以应对卢布贬值与通胀风险，维持金融与物价稳定，保护民众储蓄，使用本土金融信息传输系统（SPFS）。
【注：2014年以后，面对美国和同盟国启动的金融制裁，俄罗斯建设了自己的金融信息交换系统（SPFS）。2020年，SPFS使用量相比2019年提升1倍，在俄国内的使用比例达20.6%。】
3月1日，普京签署关于保障金融稳定补充临时措施的总统令，规定自3月2日起，俄居民向“不友好”国家人员提供卢布贷款或与之开展证券和不动产交易时，要获得俄政府外国投资监管委员会许可，并禁止从俄携带按当日俄央行官方汇率折算的等值1万美元以上外币现金出境。
【注：据俄联邦政府官网信息，俄方认定的“不友好”国家和地区包括美国、加拿大、欧盟成员国、英国（包括其部分海外领地）、新西兰、瑞士、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加坡，以及乌克兰、阿尔巴尼亚、安道尔、冰岛、列支敦士登、密克罗尼西亚联邦、摩纳哥、挪威、圣马力诺、北马其顿、黑山等国家和地区。】
此外，俄央行还采取了限制个人外币存款和账户提现、强制企业出售大部分外汇收入、暂停证券交易商接受外国投资者出售俄有价证券委托、动用外汇储备干预外汇市场等措施。
不过，以上措施更侧重于制裁重压下的被动应对，在稳定本币汇率上的效果相对有限。进入3月，卢布汇率甚至创下1美元兑154卢布的纪录低点，较俄乌冲突前水平缩水近一半。
实际上，在美欧的层层制裁下，俄罗斯还有不少的回旋空间。
俄罗斯是仅次于美国的全球第二大油气生产国，也是全球第二大油气出口国，每天向全球市场输送700万-800万桶原油和燃料，欧盟30%以上的石油和40%以上的天然气依赖俄罗斯供应。正是出于对俄能源依赖，欧盟一些国家曾对俄罗斯进行SWIFT制裁持犹豫态度。
俄罗斯还是世界第二大粮食出口国。2020-2021农业年度（2020年7月1日至2021年6月30日），俄粮食出口量超4800万吨。其中，小麦出口超3750万吨，占到全球小麦出口近20%；出口大麦达620万吨，占全球大麦出口量的10%以上。
有分析认为，能源和粮食，可能成为俄罗斯保卫卢布、反击制裁的利刃。
2 没有卢布，就没有天然气
为稳定本国货币和金融体系，俄罗斯推出了“卢布结算令”。
3月23日，普京宣布，俄方向欧盟成员国等“不友好”国家和地区供应天然气时将改用卢布结算。28日，俄总统新闻秘书德米特里·佩斯科夫（Dmitry Peskov）称，俄罗斯已着手拟定天然气出口的卢布结算方案，如果欧洲国家拒绝以卢布支付，俄方将适时做出回应。“处于我们的情况，几乎不可能也不适合（对欧洲客户）做慈善。”
这是2月24日拍摄的位于俄罗斯首都莫斯科的莫斯科证券交易所的资料照片。新华社发（叶甫盖尼·西尼岑摄）
31日，普京正式签署这项天然气“卢布结算令”，4月1日起生效。根据新规，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银行为被授权银行，“不友好”国家和地区客户须在俄银行开设卢布账户才能购买俄天然气，若拒绝以此方式付款，将被俄方视为违约。
4月1日，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以下简称为“俄气”）发出正式通知，要求相关买方以卢布结算。每年的4至9月，正是欧洲各国注入新天然气的时段。至此，卢布结算与欧洲的“续命之气”直接挂钩，在美欧制裁密网上撕出了一道裂口。
有分析指出，在美欧重重制裁下，俄罗斯将能源交易改成卢布结算，意在打破西方金融制裁、保护卢布。
此前，俄罗斯出售天然气要通过欧洲银行结算。据俄气数据，截至2022年1月27日，该公司销往欧洲和其他国家的天然气中有58%为欧元结算，39%为美元结算，约3%为英镑结算。如今，欧洲国家只有在俄银行账户中存有卢布才能付款，其间必然存在将美元、欧元兑换成卢布的过程，与俄银行间的外汇买卖、汇款交易也难以避免。如此一来，针对俄银行的金融制裁便会被削弱。
“卢布结算令”消息一出，欧洲国家就炸开了锅。意大利方面称，欧洲与俄罗斯的现有供气协议已有货币结算条款，改用卢布结算“构成违约”；法国和德国均拒绝用卢布支付俄罗斯天然气；欧盟也呼吁与俄罗斯签有购气合同的成员国坚持用欧元和美元结算。
对于欧洲的“违约”指控，佩斯科夫表示否认。俄罗斯能源发展基金会经理、俄罗斯联邦能源部公共委员会委员皮金也指出，俄罗斯采用卢布结算天然气是为了确保出售天然气收入安全，欧洲国家只需将以前汇入欧洲银行的钱改为汇入俄银行，欧元就会自动兑换为卢布。
但这并不意味着不接受“卢布结算”的欧洲国家就会被立刻断气。皮金表示，4月1日后交货的天然气款项是在4月下旬和5月支付，客户至少有3-4周时间来熟悉新支付流程、完成审批手续并付诸实施。
3 欧洲怎么办？
尽管俄罗斯留出了缓冲时间，欧洲各国还是陷入了能源保供担忧并被迫做出选择，其内部分歧也被摆上台面。
有的选择主动“断气”：4月2日，立陶宛表示4月起将不再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成为欧盟首个主动切断俄罗斯能源供应的国家。
有的选择接受现实：4月3日，斯洛伐克方面表示，“天然气供应不能被切断”，愿意以卢布购买俄罗斯天然气；6日，匈牙利也表示，或将用卢布支付俄罗斯天然气。
有的早已未雨绸缪：3月，欧盟委员会公布新能源战略，计划通过发掘其他供应来源、建设可再生能源等，实现在今年替换掉1015亿立方米的俄罗斯天然气的目标，设法从新供应方手中获得500亿立方米液化天然气。
与此同时，德国、奥地利宣布启动天然气应急方案，德国、法国、比利时和意大利与卡塔尔就长期购买液化天然气进行谈判。此前，德国经济部长哈贝克还宣布与卡塔尔建立能源合作伙伴关系，并承诺建设液化天然气接收站，接收来自卡塔尔和其他天然气生产国的液化天然气。
不过，皮金认为，欧盟在短期内找不到足以替代俄罗斯天然气的供应来源和基础设施，这种天然气替代计划“不切实际”“在短时间内完全无法实现”。
4月27日，俄气宣布，截至26日没有收到波兰、保加利亚两国天然气公司“用卢布支付的4月份天然气货款”，因此决定自27日起暂停向其供应天然气。由此，两国成为“卢布结算令”生效后首批被停气的欧洲国家。
据彭博社报道，截至5月中旬，已有20家欧洲企业在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银行开设卢布账户，以满足俄方用卢布结算天然气的要求，另有14家欧洲企业向该银行索要开设卢布账户的相关资料。
先前指控卢布结算“违约”的意大利，态度也有所转变。5月11日，意大利总理马里奥·德拉吉（Mario Draghi）表示，在以卢布支付是否违反制裁方面，欧盟并没有作出明确规定，因此这属于“灰色地带”。按他的说法，德国主要天然气买家已经用卢布向俄方支付费用。
“卢布结算令”生效一月有余，在稳定汇率上成效显著。用卢布结算欧洲所必需的天然气，不仅降低了俄方交易成本，也减少了国际市场做空卢布的意愿，使得卢布在较短时间内实现逆转。
自3月底“卢布结算令”消息发布后，卢布汇率应声上涨。3月31日，卢布对美元汇率升至82比1，基本恢复至俄乌冲突爆发前水平。据彭博社报道，自今年年初到5月中旬，卢布对美元涨幅已超11%。
央视新闻截图。
从俄罗斯放出的信号来看，“卢布结算令”的影响范围或继续扩大。
此前，俄罗斯国家杜马主席维亚切斯拉夫·沃洛金（Vyacheslav Volodin）表示，俄罗斯应扩大以卢布支付的商品清单，包括原油、谷物、金属、化肥、煤炭和木材等；4月，普京签署命令，俄罗斯公司将暂时可用卢布向在俄罗斯银行开设账户的“不友好国家”公司转账，用于购买和租赁飞机；佩斯科夫也表示，俄罗斯将把“卢布结算令”的适用范围从现阶段的天然气扩大至其他出口货物。
汽车制造业中必不可少的钯金也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全球约40%的钯金来自俄罗斯，90%的俄罗斯钯金流向汽车行业。如果欧洲汽车制造商被要求以卢布购买钯金，在无法找到替代供应商的情况下，汽车制造或将被迫暂停。
4 开启全新国际金融环境？
“卢布结算令”下，美对俄制裁仍在继续。
5月8日，白宫发布的情况说明书显示，美国将对俄实施新一轮制裁，禁止俄罗斯公司和公民使用美国会计、营销和咨询服务。此外，美国还打算制裁3个俄罗斯国有主要电视台，并对俄工业部门实施更多出口管制。
同时，该制裁方案还新增了包括对2600名俄罗斯和白俄罗斯官员的签证限制以及对俄罗斯银行高管的制裁，其中包括27名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银行的高管。
美欧对俄制裁不断加码，究竟对未来国际金融体制产生了何种影响？
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教授、美国研究中心主任李海东认为，对俄罗斯而言，美国的经济和金融制裁无疑加剧了俄罗斯外部金融和经济运作环境的恶化。其影响范围超越了欧洲这个区域，具有广泛的全球性影响。对此，我们需要辩证看待。
从短期来看，“卢布结算令”等反制裁举措属于俄罗斯的自卫行动，因其在全球经济总量中占比有限，对美元的影响也相对有限。但从长远来看，这种制裁也会使得非西方国家在与西方国家的沟通交流中保持警觉，可能推动国际间建立新的货币结算体系，对美元产生较大影响。
这是4月2日在俄罗斯首都莫斯科拍摄的卢布纸币和硬币。新华社记者 白雪骐 摄
美元作为全球贸易结算和各国央行外汇储备的主要货币，是美国影响全球金融、能源乃至经济命脉的重要工具。但在美联储货币政策调整冲击国际金融市场、影响全球跨境资本流动、资产定价和汇率稳定的情况下，国际金融体系中“去美元化”的声音屡见不鲜。在全球贸易中，已有不少国家更多使用其他货币，各国央行持有的储备资产也在进一步多元化。
此前，俄方表示俄印两国已经实施卢布—卢比贸易支付机制，将使用本国货币进行石油、军事装备和其他商品的贸易，加大力度摆脱以美元为基础的支付系统。
在李海东看来，这未尝不是世界各国思考构建更公平的国际经济新秩序的努力。未来，不排除由此而开启全新国际金融环境的可能性。
但同时，我们也要注意美国隐藏在推动对俄制裁背后的其他“小心思”——借机扩大自身能源影响力，协调美欧关系。
俄乌冲突背景下，美国正进一步扩大油气出口影响力。
3月25日，欧盟和美国公布能源合作计划，将扩大美国对欧盟液化天然气出口。据路透社报道，国际数据供应商路孚特公司提供的数据显示，美国3月液化天然气出口量约为743万吨，高于2月的640万吨，并打破了1月创造的725万吨的纪录。其中，欧洲已连续4个月成为美国液化天然气最大出口目的地，约占出口量的65%。
李海东表示，对美国而言，能源是更好地控制欧洲的重要法宝或者杠杆。面对欧洲国家严重依赖俄罗斯能源供应的现实，美国试图利用俄乌冲突和对俄制裁迫使欧洲国家在能源层面逐渐摆脱对俄依赖，并用美国能源填补空白。如此一来，欧洲国家在当前和未来的能源供应、制度设计方面更倾向于美国，美国在包括能源在内的诸多议题中有了更多发言权，这自然而然会强化美国对欧洲的控制。
对此，欧洲也已出现警觉的声音。欧洲议会议员米克·华莱士（Mick Wallace）认为，即使要改变欧洲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也不应该简单地换成依赖美国。美国天然气需要在液化后以更高成本跨洋运输，而且建造一个新的生产设施通常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因此，美欧天然气供应合作可能更多的是对现有供应的重新安排，而不是新增产能。
参考资料：
1.耿鹏宇，《俄天然气“卢布结算令”凸显能源博弈三大看点》，新华网，2022年3月25日；
2.马欢，《普京出招！卢布惊天大逆转，汇率反弹至冲突前》，微信公众号“时代周报”，2022年4月7日；
3.范旭、黎谨睿，《“卢布结算令”限时已过，欧洲没答应，俄罗斯也没断供 欧洲商人：美国“渔翁得利”》，红星新闻，2022年4月3日；
4.《“卢布结算令”再升级？俄杜马主席提议扩大至粮食、原油等，财政部提出卢布回购美元债券》，观察者网，2022年3月30日；
5.崔璞玉，《乘机抢占市场？美欧达成重大液化天然气供应协议》，界面新闻，2022年3月26日；
6.张旌，《向“卢布结算令”低头 多家欧洲企业开设卢布账户》，新华社，2022年5月12日。
[责编:曾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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