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是世界第一制造强国，也是金融危机后欧盟经济的发动机和火车头。一想到德国，我们便不由自主地想到“德国制造”，这是一个国人耳熟能详的词汇。德国之强大源于制造业，德国之品牌源于制造业，德国对于全球之吸引力也源于制造业。从数控机床、医疗器械、机械设备到奔驰、宝马汽车等“高大上”的产品及关键零部件；从日默瓦的箱包到双立人的刀具、菲仕乐的锅具等厨房用品和日用消费品，无一不是德国品牌。“德国制造”其奥妙和奥秘在哪里？这是我一直在寻求的答案。2016年9月18日，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我率团访问柏林。重点了解德国工业4.0战略以及创新设计发展的情况。
一、政府不干预企业经营行为
与我们同行的是同济大学设计学院程一衡教授。程教授是新加坡籍人，早年留学德国，后来在巴斯夫公司工作，因此是个地道的德国通，主要研究绿色与可持续发展问题。他告诉我们，德国人做事十分认真，也恪守信用。
按照访问计划，我们周一上午来到柏林市政府与一家设计顾问公司进行交流访谈。这家设计顾问机构是公益性组织（NGO），政府一年拨款经费200万欧元左右，全体员工基本是拿薪水的，类似于我们的事业单位。
负责人向我们介绍，德国文创产业分为政府部门、公共部门、私人部门和非政府部门。德国政府对于设计服务业不实施财政补贴和税收优惠，政府资金是不能补贴普通设计公司的，甚至包括公益性的企业也不能给，因为设计服务是市场行为，是企业行为，是私人投资的事情，政府只是对未来产业有贡献的设计项目给予一些奖励。政府不允许干预任何企业经营行为，企业竞争与生死完全是市场行为，只是淘汰产业可以有些税收减免。德国政府财政资金主要用于补贴博物馆、剧院等公共服务设施建设。联邦政府用于文化建设每年预算达10亿欧元左右。德国是世界最大的会展业国家之一，仅柏林就有180个博物馆。
德国是世界设计强国，也是世界工业设计的主要发源地，著名的包豪斯学院、乌尔姆学院成为全球工业设计的主要标志。柏林是德国创意设计最为集聚的城市，也是世界创意设计之都。柏林约有3.2万家公司，其中有8000家设计公司，约18万人从事与设计相关的工作。德国工业4.0革命以后，一些传统产业正在快速淘汰，新兴产业活力迅速增长。尤其是进入智能化、数字化时代之后，德国制造业每年有20%的创业者被淘汰，同时有3万家新的创业者应运而生。德国的设计战略导向重点支持绿色可持续发展，支持中小企业创新。社会创新显得更为重要，所以德国众筹很热门。
二、用户需求驱动设计创新
我们来到一家设计企业访问。公司负责人告诉我们，工业设计必须考虑大众需求，要接地气，设计师在做设计之前必须与用户做交流和沟通，了解用户诉求。德国的设计企业97%以上是小微企业，其中10人左右的居多，但通常具有很强的研发创新能力。我们走访的这家设计公司正在开发一种环保材料，这种材料看上去象是泡沫塑料，但密度、硬度很高，可以用来做板材。这位女设计师向我们介绍，起初他们去找业内的工程师研发，工程师认为无法做成板材，但设计师们花了7年时间进行研发终于做成了板材。公司拥有了自己的核心技术和专利，紧接着就开发出各种办公书架、办公用品等，形成了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产品就从这个小小的办公室走向全球市场，而全球市场的背后，竟是这样一个不足20人的小公司。
德国设计教育十分重视动手能力。德国大学要求教授必须有自己的设计工作室，亲自动手设计产品。教授向我们介绍，德国设计教育的理念是推动产业发展，支持企业创新。因此，他们衡量一项设计的成功好坏与否，主要看是否能够推动产业转型升级，而是否获得各种设计大奖并不那么重要。
三、小企业大市场与小商品大市场
我对德国制造企业的感受有“两小两大”，即小商品大市场，小企业大市场。
中午忙里偷闲，我们访问之余走进大卖场，兴致勃勃地去购物。大卖场熙熙攘攘，大都是来买锅、买刀、买小家电的，而且听口音主要是中国人。在国内就听说德国的锅好、刀好，许多人去德国都往家里背锅、带刀。我们都是带着任务而来，便直接走进了锅与刀的世界。程教授介绍，德国的锅和刀都是医用钢，十分安全耐用。不锈钢的高压锅、炒菜锅、蒸锅、铁锅、奶锅等等，像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每一个锅都是极品。双立人的刀具有口皆碑，几乎每一位顾客都要买上一把。还有开瓶器、削皮器、胡椒粉粹器、电动牙刷等等，每一件小厨具都是那么精致入微，让人爱不释手。我想，把每一件产品做到极致，这应该就是工匠精神，也是德国制造的真谛。
我们几乎每个人都买了几件小厨具。一个高压锅2-300欧元不等，一个电动的磨胡椒面器具50欧元左右，价格也的确不菲，与我们出口的衬衫、打火机、牙签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呀。但我的同事张瑾说，德国的价格还是比国内便宜一半左右。付款台排着长长的队伍犹如一条长蛇阵，大多是来自不同国家的外国人。我不禁感叹，一个锅虽小，但全世界的消费者都来买；一把刀虽小，但全世界的消费者都来买；这才是真正的“小商品大市场”呢。
由于德国国内市场狭小，企业必须依托全球市场。因此，练就了德国企业的国际化经营思维。即便是一个小企业，产品也是以全球市场为目标。我们参观一家设计公司，这家公司主要设计各种办公椅，设计师指着一把新设计制造出来的椅子让我们试着坐坐，设计师并没有介绍椅子的材料和工艺，我也不便细问，因为这里面通常涉及知识产权和商业秘密。椅子像是黑色的钢纱窗一样，看上去并不特别，但这的确是我做坐过的最舒适的一款椅子，靠背及富弹性，可以随着人的形体变化而形成自然支撑力。设计师说，这款椅子经过多年研发，在材料、计算、人体工学应用等方面都做到了极致。但是，同样是这款产品，他们在美国制造，舒适性上就要差一些档次。因此，德国制造的精确性、精细化、精准度都被叹为观止。
四、大众创业和万众创新的良好生态
德国政府重点支持中小企业、家庭企业创新创业。我们来到德国一家设计孵化器参观。这是一家由私人投资的孵化器，老板仅是30岁出头的小伙子。他说，德国的孵化器通常都是私人投资，基本没有政府投资。这让我有些诧异，因为我们在研究产业政策时，对于这些准公共服务通常都要求政府投资。
他向我们介绍了孵化器的有关情况。这个孵化器是由一座老厂房改造而成，基本上保持原貌，只是涂刷了一下墙面，并没有豪华的装修。一楼是咖啡吧、酒吧，又叫做“共同空间”，员工们可以边吃饭喝咖啡边讨论问题，激情碰撞，分享思想盛宴。楼上的创客空间集聚了许多青年学生，每人一张桌子、一台电脑，在这里做设计、创业是免租金的。还有一些公司的设计机构也陆续进入这个孵化器，孵化器要求各个公司的办公场所是开放的，没有隔墙，其目的是为了促进思想和知识融合，形成更多的创新理念和成果。大楼里还有一个工作车间(wokeshop)，是供设计师试制产品模型的，我们看到一位设计师正在手工加工一把椅子。
离开德国的前一天，柏林市政府经济和文化议员与我们进行了交流座谈。这位议员介绍了德国政府推动文化创意产业，促进设计发展的有关情况。当我问及德国政府是否对设计有专项经费、财政补贴或者税收等支持时，他回答：没有。他说，如果政府使用这些政策和手段就会影响市场的公平竞争，这是不能允许的。企业的事情必须通过市场竞争加以解决，淘汰落后产能、产业转型升级等都是如此。
我由此进一步认识到，德国政府的定位十分清晰和明确，他们不做任何干预市场决策的事情，而是充分发挥市场机制的决定性作用。因此，营造一个公平正义的法制环境和市场环境，让所有企业都能够进入市场平等竞争，尤其是让中小企业、家庭企业的创新活力竞相迸发，这是检验一个经济体企业生态是否良好的重要基础，也是实现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先导条件。
作者为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信息部副部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