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日久,见人甚多,独坐茶桌之后,濯壶列杯,坐水煮茗,与茶客饮及闲聊,颇为有趣。
某名人饮茶买茶有名,传其名者众。某日来一年轻茶客,介绍说乃名人之甥,气宇轩轩,称各茶皆会品,好似舅善饮而己亦善饮模样,坐下放言,取最好普洱来试。当时手头恰有新加坡回流的大口八中红印一泡,四十年生普,其他茶客二人也正热切期待,于是让了年轻人正位,即泡饮。
两盏饮后,个人尚未及开口评议,年轻人皱眉:“怎么拿熟普来喝?”一口老茶差点喷出,压住兀然涌上鄙夷,缓言介绍,年轻人转而言他。此后遂不接待。
温馨嘉园楼下门店曾开有一家茶馆,电台连续数月介绍茶饮,乃该茶馆冠名广告所致,老板另有产业,不怕烧钱。一日数友往饮聊天,客户经理男性,挺拔隽秀,称大学毕业即入职管理,茶馆用茶精品,只接待高端人士,便以为自己一下子就高端起来。
经理嘱茶艺小姐泡一生普,奉茶,高级而神秘地问我等:“可喝出什么特别味?”年份短的生普,味烈气强,尚未到最佳品饮期,能有什么特别味。经理见我们不语,方悠悠说道:“你们没有喝出其中的阳光的味道吗?灿烂的太阳光的味道。”我差点晕厥。
虚无乃至虚妄,故作高深而其实浅薄,自得其意于其中,浑然不觉旁人粉碎他高傲挺拔形象的目光。
某工作联系人,为人尚可,一日忽唤我言,我也喝茶,听说你有好茶,可以给我一些吗?于是我送其一柳城伏虎极好的绿茶,每年春季皆在上海茶博会拿绿茶类金奖,清明前采摘制作,价格不菲。交其手上,连声谢谢后,问这茶怎么泡?楞了一下,简单答用杯子。又问,这是什么茶?又愣,反问你喝茶,分不清什么茶的吗?其不好意思笑,言我喝茶,只知道是茶,不知道红茶绿茶这些,这个怎么分?
半天说不出话,这叫什么“我也喝茶”,我以为的常识通识,只是我以为而已。
茶客来饮茶,极少言语,安静地喝,安静地坐,听你们夸夸其谈。某日忽然开问:“这茶是什么红茶?”回他的话:“这是六堡茶。”不一时,换茶,以为他想喝红茶,遂泡当时正流行的金骏眉,喝得一会,他忽又开口问:“这是熟普吗?”回他的话:“这是红茶。”好吧,茶汤颜色都是红彤彤的,看着什么都像。不一时换茶,特别先说泡个高枕无忧砖,熟的。喝得一会,他忽又开口问:“这是什么红茶?”
其他人皆沉默不语,之前夸夸其谈了什么,都忘了。
某老友带他一老友来喝茶,有事相询,知我嗜茶,其老友携一颗老旧截去一半的老沱。说茶之来历,其友长辈解放前于谷埠街开茶店,后关闭,老人家去世,子女分了家里物品,发现还有不少当年留下的沱茶,也只有这种坚硬的沱茶能留这么久。友对我说,知道你喜饮,特带来半颗送你,顺便请教此茶行不行。
闻之大喜,六十多年老茶可不得了,净手换碗,以钢椎戳,茶仍硬而难散,称十克,沸水洗茶泡茶,色黄红而清,味淡,香亦缈,似有似无。其他人似乎有点失望,以为老茶就该浑宏厚重,我说这茶对了,故宫遗存下来两百多年的金瓜,曾有专家鉴定小品,乃此国宝级普洱最后一次被人饮用,其评语“汤有色,但茶叶陈化,淡薄”。几近所谓的“无味之味”,这不是口欲的问题,是哲学思考的问题。老友听后,将半颗沱茶手绢一包,收回口袋,不送了。
某茶客随友来饮,彼时正兴大红柑普,新会的大红柑,装五年陈的宫廷散普,每个近二两,众人喝得滋润爽滑,陈皮香与茶香美妙如圆舞曲,男女舞者丝滑般行云流水,齿颊生津。当时茶客兴致颇高,也买了数颗,回家自喝。
不日来电,言为何在你处喝得这么好,回家如酱油,太难喝,是不是商家给假的。详问之下,闻者皆哄然,茶客一把小紫砂,一次将整颗柑普足二两冲泡,自然色浓如酱,味苦涩了。遂告知剥开,称克,适量,茶叶不宜超过壶量三分之一。
不一会,又来电,喜言对了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