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23日 星期一

穿越福岛核电站无人区仍需紧闭车窗,日本“3·11”地震九周年了,“核电安全神话”已破灭

每年3月11日,福岛当地居民都会发起游行,除了追究东京电力公司,还要求追究日本政府的责任。但时至今日,对于这么大的一场天灾人祸,却没有一个人受到过法律的制裁。

作者|关珺冉(发自日本福岛县)编辑|漆菲

日本国道6号线,是一条贯穿福岛核电站无人区半径20公里的道路。2019年年末的一个午后,《凤凰周刊》记者乘坐的大巴车以时速40公里的速度驶入这片区域。路边悬挂的电子牌显示,该区域的辐射数值为1.2微西弗/小时。

按照日本环境省对福岛核辐射禁区的解禁要求,辐射量低于0.23微西弗/小时,除染作业才算达标。而东京的辐射量约为0.06微西弗/小时,这意味着无人区的放射性剂量为东京的20倍。

周遭的一切无声且静止。阳光洒在田野上,远处山上的红叶星星点点泛着黄。路边不时出现写有"海啸淹没区"的警示牌,向人们诉说着这里被吞噬的过往。路两旁不时可以看到成片堆积的黑色塑料袋,污染的土壤和废弃物被集中收纳进这些塑料袋中。偶有身着制服的作业员开着大货车经过,每辆车都紧闭车窗。


穿越福岛核电站无人区仍需紧闭车窗,日本“3·11”地震九周年了,“核电安全神话”已破灭

一名工人正在检测一家建筑公司停车场的辐射水平。


距离东日本大地震已经九年,这里有着不变与变化:奋战在一线的科学家们,坚持与风评被害做斗争;东京电力公司经历了三十多次被起诉,依旧未能获得原谅;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吃遍福岛的食品,仍难消除外界的疑虑;日本人也不再相信政府多年来打造的"核电安全神话"。福岛复兴的故事,从进入无人区开始。

九年了,无人区几乎没变化

大巴车的驾驶员佐藤对这条穿越无人区的国道6号线十分熟悉。行驶一阵子后,他向来访的外国参观者介绍说:"再过十分钟,左手边就是福岛第一核电站。"不久,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机组顶部便露了出来,高耸的送电线铁塔间连接着三排电线,为废炉作业的三台起重机吊臂高高扬起。

由于福岛第一核电站泄漏事故,这片区域受到严格管制:2011年4月22日到2014年9月14日,双叶郡富冈町到浪江町区的这段路被禁止通行;2012年12月17日起,参与基建修复工程的人员要得到许可才能通行;2013年6月17日起,每天早7点到晚7点,持有通行证者才可以通行;直到2014年9月15日,汽车才可以自由通行,但禁止停车,并要紧闭车窗,打开空调内循环。

告知大家"车辆已经驶入无人区"这一消息的也是佐藤。由于通知来得突然,让全车人心中一紧。只不过,想象中蒸蒸日上的复兴场面并不存在,窗外荒废的景象更因寂静而蒙上一层绝望。

今年1月中旬,在福岛生活了七年的旅日华侨徐铨轶经由大熊町进入福岛第一核电站,他发出感慨说:"九年了,无人区的风景几乎没有变化。"

徐铨轶第一次进入福岛第一核电站考察是在2016年11月,当时同样产生了恐惧感。每当超过1微西弗/小时,他佩戴的辐射测量器就会立即发出警报声。

这已经是徐铨轶第三次来到这一区域考察,他被允许站在一个视察台上俯瞰1号机组全貌。当地时间1月16日12时,视察台的辐射量为0.1微西弗/小时,但陪同人员仍提示他"要尽量缩短停留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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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访者可以站在一个视察台上俯瞰1号机组全貌 图片摄影:徐铨轶


2011年地震发生后不久,福岛第一核电站的1号机组发生了氢气爆炸,随后屋顶坍塌、墙体消失,只剩下金属框架。而今,1号机组的外墙已得到修葺,顶部被铁架固定住。此前因辐射量过高而关闭的2号和3号机组之间的通道也在2019年开通了。靠近氢气爆炸方位的核反应堆由于残留放射性物质,辐射量仍然很高。

如今,核电站内超过90%的区域不再需要身着厚实的防护服工作了,很多人仅仅穿着一般的作业服。为了方便东京电力公司近4000名员工的通行,核电站内还开通了班车,每天凌晨5点到晚上9点会在固体废弃物燃烧点、5号和6号机组、管理中心等六个站点接送员工。

"当地人不再关心科学数据"

距离核事故已经九年,福岛食品真的安全了吗?总部位于东京的量子科学技术研究开发机构的农学博士田上惠子花了两小时、用了近五十张图表向《凤凰周刊》介绍了她的追踪调查结果。图表上展示了她从福岛采集回来的水果、蔬菜、谷物、家畜、鱼类等物产遭遇辐射的情况。

"沙丁鱼和秋刀鱼辐射量高是因为这两种鱼很活跃,会到处游动。它们的辐射量甚至高于海水本身的辐射量。"田上惠子指着一张图如此解释。最新数据显示,2018年4月到2019年2月,针对农产品、肉类、鱼类、大米等进行的检测中,野生蘑菇超标样品比例为0.15%,河湖沼泽鱼类超标样品比例为0.41%,其他数据一切正常。

田上惠子一直尽着科学家的本分:用数据讲解福岛的情况,与福岛当地人、其他地区的日本人乃至包括中国人在内的海外人士进行对话。但对普通人来说,科学数据并不能打消他们的所有疑虑。

在福岛县南部磐城市打工的清子,依然不愿回到已解除避难警告的家乡相马市。她向《凤凰周刊》解释说:"虽然科学数据显示是安全的,但放射能的潜伏期很长,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东京人斋藤自地震发生后就再没去过福岛县。"我愿意支援福岛的复兴,但可以用很多方式,不一定非得吃福岛的食物或是去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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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福岛县的东京电力废炉资料馆里,电子屏上显示着平均每日在福岛第一核电站内工作的作业人员


相比地震前,福岛县会津若松市农民梶内正信种植的农产品,价格下降了大约15%:"受核事故波及,我种的每粒大米都要经过严格检测,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四年。说实话从没检查出过超标,但为了让消费者安心,今后还会继续下去。"

"如今当地人越来越不关心这些科学数据了。"量子科学技术研究开发机构副所长神田玲子告诉《凤凰周刊》,福岛县的人只关心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比如食品到底安不安全?孩子是否能去外面玩耍?更多人则选择远离福岛,处于一种"事不关己"的状态。

九年间,田上惠子坚持用数据对抗着风评被害乃至各路谣言。"有媒体说,福岛百年内都没法回到之前的样子。这当然不是真的,很多人却信以为真。"她无奈地说。

"作为科学家,我会给你看数据,告诉你福岛的真实情况,解释为什么会发生这些现象,未来还会发生什么。"田上惠子说,"我们还会向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国家分享科学数据,但这背后已不仅仅是科学层面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政治乃至外交问题。"

除染工作始终难以推进

随着核事故的发生,东京电力公司也开启了长达九年的谢罪。在那场震惊全球的灾难中,该公司因处理核泄漏事故不力而广受质疑和批评。

从2011年3月16日开始,东京电力公司陆续派出25名干部前往福岛县内的各大避难所,向因核泄漏而避难的灾民谢罪。在3月18日举行的记者会上,东京电力公司公开向全体国民致歉,并承诺将做出一定赔偿。5月4日,东京电力公司社长清水正孝来到浪江町的灾民安置所,与其余6名公司员工一起双膝跪地、伏地道歉说:"给大家添麻烦了,真对不起。"

随后数年间,在各地避难的福岛人纷纷向东京电力公司发起集体诉讼。2019年3月27日,日本松山地区法院命令日本政府及东京电力公司向核事故后从家乡迁往西部的20多名居民支付总计2700万日元的赔偿金。这是东京电力公司所经历的约30起赔偿诉讼中的又一次败诉。

为了反省教训,东京电力公司于2018年11月在福岛县富冈町建立了东京电力废炉资料馆。馆内,一个超大时钟定格在地震发生时的14时46分,模拟的"废炉作业现场"以1号到4号机组的内部视角回顾了事故经过。墙上的"反省与教训"一栏写道:"不能以难以预想会发生巨大海啸为理由,将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的原因归结为天灾。本应事前做好准备有所防范,最终却未能避免事故发生。"

来自东京电力公司的坂本裕之,正在资料馆为来参观的客人进行讲解。他每年从东京总部来福岛三次,据说"总公司的每位员工都要轮流来此锻炼"。一位正在参观的外国人提出质疑道:"东京电力公司的道歉是不是一种日本文化?道歉后又发生了怎样的改变?"在他看来,虽然看到东京电力的诚意与努力,但"善后"工作到底进展如何,才是外界最关心的事情。

福岛第一核电站的除染工作一直在艰难推进中。事故发生后,毁损严重的第一核电站三座核反应堆中,至今仍存有4700多根乏燃料棒。

根据去年12月27日公布的最新方案,从废弃反应堆中清出所有乏燃料棒并转移至干燥、安全地点存放的作业计划在2031年完成。其中,3号反应堆的清理作业去年4月就开始了,计划在2021年3月清出全部乏燃料棒;1号和2号反应堆的清理作业原定于2018年开始,但一再被延迟,现在设定为最早2024年、最迟2028年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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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加刻不容缓的工作是处理放射性污水,对此东京电力方面始终未能给出解决方案。据日媒1月17日披露,东京电力公司的工作人员在近期的检查中发现,福岛一号核电站的"冻土墙"有3处材料发生泄漏。"冻土墙"是指东京电力公司在1号至4号机组周围地下约1.5公里的位置铺设的一道冻结的"墙",其作用是防止地下水流入核电机组形成新的污水,同时也防止机组内的污水渗透进地下水中。然而,稍加搜索便能发现,类似这样的事故时有发生。

在一号核电站内部,一排排灰白色的储存罐矗立其间:这些直径12米、高12.5米的平底圆柱形桶,可容纳1220立方米的处理水。

当时的事故导致放射性物质飞散,除了用于冷却反应堆的水之外,流入核电站内的雨水和地下水也会成为污水。即便经过多重处理,2018年这里每天依然能产生约170吨污水。东京电力公司通过专用设备去除放射性物质,将这些水保存在储存罐里。虽说已使其得到净化,但仍无法将放射性物质降至零。

一号核电站内共有超过1000个储存罐,目前存储了113万吨处理水,总容量为137万吨。按照现在的发展趋势,这些储存罐将于2022年夏天达到饱和。东京电力方面称,如今没有更多用地来增建储存罐了,如果保管时间延长,将会阻碍废堆作业。

日本原子能监管委员会针对处理水采取的立场是"稀释后排放入海洋最为合理",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从性价比的角度出发,也认为排入海洋比较妥当。然而,担忧形象受损的渔业协会等表示强烈反对。在港口生活的一位渔民告诉《凤凰周刊》:"一旦将处理水排入大海,这附近的鱼就再也卖不出去了。"

世界贸易组织(WTO)高级委员会2019年4月敲定报告,事实上认可韩国限制进口福岛等日本东北地区水产品的措施,也给污水处理工作带来阻碍。东京大学2018年底针对消费者的询问调查显示,超两成受访者表示,如果处理水被排入大海,便不再考虑购买福岛县产的水产品。

迄今无人承担事故责任

2019年11月10日,距离福岛县议会议员选举投票日仅剩三天,不少当地议员乘坐广播车在福岛县各地拉票。他们的竞选海报贴在离福岛站不远处的展板上,写着诸如"保卫福岛的生命" "打造日本第一适合居住、适合生育的福岛" "一个安心、生机勃勃的福岛"等口号。

一位议员来到相马市与港口的渔民代表握手,并阐释自己的竞选理念。一位渔民摇摇脑袋说:"我不一定会投票,因为我和他想的不一样。"

相比于空洞的口号,当地灾民直面的是恐惧带来的疲惫感以及担心被遗忘的风险。日本政府主办的东日本大地震追悼仪式,将在2021年举办最后一期;作为司令塔般存在的复兴厅,按原规划将于2021年3月迎来废止日。

2019年7月26日,执政党自民党召开东日本大地震加速复兴会议,针对复兴厅即将到期一事进行商议,认为有必要继续保留该机制。会议还提出创立"防灾省"的构想,建立能应对类似东日本大地震、西日本暴雨级别的防灾体制。

在复兴事业上最亲力亲为的当数首相安倍晋三,他一度提出"全体官僚都是复兴相"的口号。安倍在东日本大地震发生次年二度当选日本首相,福岛复兴的九年正是他执政的九年。

2019年4月14日,安倍视察了福岛第一核电站,确认了废炉作业的进展。他在视察时没穿防护服,引起媒体关注。这是安倍上台后第三次视察福岛第一核电站。他访问了刚刚解除避难指示的大熊町大川原地区,品尝了该地大米制作的饭团,笑着说:"糯糯的,很好吃"。此前他还试吃过福岛的柿子干、草莓、米饭及其他海产品。

安倍此次访问,被认为是为了平息时任奥运大臣樱田义孝因错误发言而引咎辞职的事情。此前的4月10日,樱田在自民党众议员高桥比奈子主办的聚会上致辞说:"希望(受灾县)能带着服务(奥运游客)的心配合灾后复兴。比复兴更重要的是高桥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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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福岛县双叶町仍未解除避难提示,数千名当地居民仍未回来,奥运圣火也将绕开双叶町


对于安倍的举动,日本网友并不买账。他们在社交平台上讽刺说,"这是赤裸裸的作秀",也有人说,"安倍只不过在当地待了几分钟,每天在那里工作的人才可怜呢","光是宣传食品安全,而脱离核电站泄漏事故本身,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在各种国际场合,安倍由于"必谈福岛话题"而饱受争议。在同中国、韩国、美国等国首脑进行双边会谈时,他努力推进福岛地区的食品出口,却频频遭遇尴尬。

韩国为了抵制东京奥运会使用福岛食材,表示将自备食材参赛。截至2020年1月16日,中国始终未对福岛食品解除进口限制;韩国和美国对福岛部分产品采取进口限制措施;俄罗斯、新加坡、欧盟等14个国家和地区需提交检测证明书后,才可进口福岛食品。不过,由于中国此前解除了对新潟县大米的进口限制,让日本看到了对华出口的希望。

每年3月11日,福岛当地居民都会发起游行,除了追究东京电力公司,还要求追究日本政府的责任。但时至今日,对于这么大的一场天灾人祸,却没有一个人受到过法律的制裁。

核事故发生八年半后,东京电力公司的3名前高管——前会长胜俣恒久、前副社长武黑一郎和武藤荣被判无罪。东京地方法院在2019年9月19日的宣判中,驳回检方关于这3名被告犯有"业务过失致人死伤罪"。法院在判词中确认,不能由被告承担福岛核电站的事故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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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岛县双叶町一个房屋后面的墓地空地上,堆放着四层装有放射性废料的黑色大塑料袋。


被告辩称自己无罪。他们指出,海啸无法预见,即使采取保护措施,依然会发生灾难。若被判有罪,这3名前高管有可能分别获5年监禁。该审判案延续了2年多,且是福岛核事故发生后迄今的唯一审判案。

核问题专家、日本电视台前报道局解说总监仓泽治雄评价说,"这是一次重大事故,其中犯了很多错误,却没人被关进监狱,更没人愿意承担责任。所有人都顾左右而言他,缺乏真正的反思。"千叶大学名誉教授新藤宗幸认为,这一裁决反映了日本的"主流思想"——尽管存在风险,核电仍将继续存在。

一位日本众议院议员向《凤凰周刊》评价说:"正由于日本政治体系与东电之间的关系'不安全',日本核电的安全才难以保证。"

对于这个长期、频繁遭遇海陆灾难的国家,福岛事故不仅是日本经历的又一次大规模自然灾难,也是一场人为危机。诚如《纽约时报》所言,日本人作为一个民族,可能推崇精确、细节和安全,但福岛核事故却证明,无论日本的公司制造出多少酷炫的发明,缺乏勘漏和应急主动性都是致命错误。

日本"核电安全神话"破灭

谈到福岛核事故的深层原因时,日本东北大学教授小松丈晃有着这样一种解读:"'核电安全神话'带来了不可逆的损害。日本官僚体制考虑得更多的,是如何避免被批评责备的风险。但要控制住这种风险,就会增大普通人的风险。"

灾难发生前,日本人很少会怀疑核电的安全性。"当时入职教育留给我的印象就是,核电是百分百安全的。"坂本裕之在进入东京电力公司后的入职培训教育中,首先学习到的就是核电站不会发生危险,万一发生事故也能够实施防护。

来自楢叶町的青木女士从小就听到在家附近工作的东京电力公司员工说:"这个地区是绝对安全的,不会发生海啸。"世世代代居住在新潟柏崎刈羽核电站附近的佐藤一家也从未担心过核风险,直到福岛核事故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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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废弃的市政厅办公室的日历上显示:2011年3月11日,星期五。这是东日本大地震发生的日期。


在相马双叶渔业合作社工作的渡部祐次郎说,他80岁的父亲在九年前的海啸中丧生。"在老家,所有人都相信核电是安全的,很难想到之后发生的这一切。"渡部向《凤凰周刊》回忆道:"我的父亲是区长,地震刚发生时他飞奔着去告诉乡亲们,让大家快点逃。但由于当时已经没了通讯信号,大家不相信我父亲的话,等到想逃时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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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岛县双叶町,一处废弃的公寓楼前杂草丛生。


但在60年前,日本人对"核电"一词是极为敏感的。谈到对核的记忆,他们最先想到的是1945年美国在日本广岛和长崎投掷的原子弹。

转折发生在二战后,核能技术实力突出的美国于1950年代提出"和平利用核能",并向其他国家提供相关技术。1955年11月4日,美日两国在华盛顿签署了"原子能研究合作协定",意味着日本发展原子能的技术性约束将会在美国的协助下得到解决。

1954年1月1月至2月9日,日本《读卖新闻》进行了长达31期的连载《终于抓住了太阳》,成为"和平利用核能"的启蒙报道。次年11月,以利用核能为主题的博览会开启全国巡展,涵盖东京、名古屋、京都、广岛、札幌、仙台、福冈、水户、冈山、高冈等地,累计入场人数超过260万人次。

1955年12月,日本制定并颁布了《原子能基本法》和《原子能委员会设置法》,修改了《总理府设置法》,这三部法律被称作"原子能三法"。原子能委员会成立后,日本于1956年颁布了《日本原子能研究所法》和《核燃料公社法》,确定了财团法人日本原子能研究所为永久性的原子能开发机构。

与此同时,核能教育也通过漫画、儿童杂志等形式进入年轻一代的视野。1952年到1968年,在月刊漫画杂志《少年》中连载的《铁臂阿童木》中,主人公阿童木就是一个用高科技原子力引擎制造的机器人。虽然该作品未明确涉及核主题,但当其被改编为动画片并创造出超过40%的收视率时,阿童木已然成为"和平利用核能"的代言人。

青木出生的1960年代末,日本社会逐渐接受了政府推进核能的想法。当时包括日本在内的世界各主要国家对核电前景都持乐观态度。1969年3月,日本政府进行的一项舆论调查显示,48.1%的日本人认为,更积极地推进核能的利用是件好事。1964年,东京、关西、中部三大电力公司率先发表建设核电站的计划。在其影响下,日本的四国、北海道、东北、九州等各电力公司先后制定了原子能发展计划。

2006年,日本制定《新国家能源安全战略》,明确了"核电立国战略"。福岛核事故发生前,日本海岸线分布着54个核反应堆,核电规模位居世界第三(仅次于美国、法国),支撑起这个世界第三大经济体三分之一的电力供应。

但这并不代表其核能使用就是安全的:1995年,日本福井县的"文殊"核反应堆因发生钠冷却剂核泄漏事故而被责令停运;2002年,东京电力公司为了掩盖安全壳裂缝伪造检查记录,导致17座反应堆停产检修;2007年,新潟县的中越冲地震导致含辐射的冷却水倾入日本海……

即便警钟时响,日本社会始终坚信核能是安全的,这也缘于政府打造的"核电安全神话"。日本前内阁安全保障室室长佐佐淳行曾批评说:"由于日本遭受过原子弹轰炸,国民始终对核问题很敏感,所以政府制定了以宣扬'和平利用是没问题的'为基础的核电政策,将'核能没危险'这一论点灌输给国民,并抹杀那些不符合这种主张的声音。尽管我们这些危机管理专家多次发出过警告,政府始终不为所动。"

年轻人形成自主核安全观

相比长辈们来说,日本年轻一代无疑是幸运的,他们不再相信所谓的"核电安全神话"。

在福岛县的东京电力废炉资料馆,来自东京的一位16岁高中生告诉《凤凰周刊》:"媒体一直说东北如何如何推进复兴,但我看到很多地方并没有修复得很好,情况依然严峻。"她拿着各种介绍复兴情况的小册子说:"通过学习,我不相信核电是完全安全的。"

"福岛一号核电站的电力是东京在使用,所以我们必须要学习。"这个冬天,她报名来福岛参加游学活动。"我的家人对核辐射十分关注,我也很想了解。来到这里多少有些不安,好在学校为我们每人分发了放射线检测仪器。"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装在口袋里的检测仪器。上面显示的数字是"0.1微西弗/小时","这个数值比东京的一些地方还低"。

《凤凰周刊》记者抵达相马市立中村第二小学的当天,六年级一班的学生刚刚上完早课,准备吃午餐。当日午餐有炖菜、纳豆、肉丝炒黄瓜、一碗米饭和一小盒牛奶。校长佐藤和子说:"食堂的食材都会提前进行放射线检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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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岛县双叶町,一间废弃的小学教室里,堆满了地震发生时学生们未能带走的书包和物品。


这所学校刚刚经历了来势凶猛的19号台风"海贝思",部分屋顶加上了防雨层。幸运的是,九年前地震发生时学生们还没离开学校,也因此躲过了海啸。但全校358名学生中,有211名学生所在家庭因灾害影响选择外出避难。

如今中村第二小学的所有年级都开设了"放射线课程"。低年级的课程主要聚焦于基本知识:了解放射线的存在;区分放射线、放射能及放射性物质的区别;识别周边及自然界的放射线。高年级学生还要学习东日本大地震及核灾害的基本情况、福岛第一核电站废炉的现状,以及放射性物质大量放出时该如何避难等知识。

日本文部科学省也因过于强调核电安全性的教育方针而饱受批评。核事故发生后,时任文部科学大臣不得不承认:"确实存在与事实相反的记载。"如今,日本政府开始调整过去教育中强调核能安全性及优势的方针,加强学生对核能风险、劣势等方面的客观认识。

不过,最新修订的中小学生用防辐射读本引发了不小争议。新修订的读本于2018年10月正式发行,其中既未写入福岛县灾民的发言,也未提及福岛第一核电站废炉作业的问题,仅强调了核安全方面的内容。滋贺县野洲市教育委员会于2019年4月回收了这批读本。在他们看来,因福岛核事故,时至今日仍有4万多名避难者,但这些人的想法却被抹掉了。文部科学省的回复则是,读本并不是关于核辐射的全部内容,不足之处会以别的资料进行补充。

声势浩大的反核游行近年来在日本各地司空见惯,以著名作家大江健三郎为代表的大量社会知名人士,以及前首相小泉纯一郎、菅直人等政界大佬也坚决反对日本继续发展核电,这些"大分贝"声音给日本核电的重启形成了巨大压力。

小泉纯一郎的儿子、环境大臣小泉进次郎去年9月甫一上任,立即动身访问福岛县。上任当晚,他再度强调其反核立场,希望全面关闭日本境内核电厂,朝着"废核"的方向努力,避免2011年福岛核灾的悲剧重演。

然而,日本政府和商界依然没有放弃核电之路。从2015年8月到2018年底,日本共恢复重启了9台核电机组。安倍自出任首相以来多次宣称日本"不能没有核电";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发表政策建议称,应在确保核能发电安全性及获得国民理解的大前提下,认真推进核电站的重启和新建工作。

在积极推动本土核电重启的同时,安倍内阁还顺势开展"核电外交",向国际社会推销日本核电技术产品,试图重塑曾引以为傲的"核电神话"。自2015年川内核电站1号机组重启以来,日本先后同土耳其、印度、英国、法国等国就具体项目技术出口或研发合作达成了协议。

(应采访对象要求,清子、斋藤、佐藤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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