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河南的王娜娜去办信用卡,却被银行拒绝。
考虑到之前申请贷款时,也遇到过同样的情况,她觉得其中应该有什么问题。
追问银行原因,才知道自己填写的“学历”信息,与官方网站上的显示不符。
自己明明只是高中毕业,但网站显示的却是大专学历。
联想到社会上出现的冒名顶替上大学、参加工作的事件,王娜娜怀疑,自己当年是不是考上了大学,却被别人顶替上学了呢?
虽说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几率很小,但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她决定追根究底查一查,一解心中疑惑。
(王娜娜)
经过一番查询,她真的得到了顶替她上大学的当事人——张莹莹的电话。
然而,与张莹莹本人联系后,对方不仅不道歉,反而恶语相向:
“一个破学校而已,你这样折腾有意思吗?
又不是清华北大,你就是上了这个学校,也当不了老师。”
她做错了事情,不仅毫不愧疚,还嚣张至极。
王娜娜原本只想私下解决这件事,毕竟都是成年人了,事情也已经发生了,互相留一线,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绝。
但对方的态度直接激怒了王娜娜,她决定拿起法律武器为自己讨回公道,并让背后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如今,6年时间过去了。
王娜娜是否达到了自己的诉求呢?
错位的人生,又该由谁负责呢?
如今的她,过得怎么样?
1983年,王娜娜出生在河南省周口市沈丘县新西行政村。
她是这个普通的农村家庭里,第一个出生的孩子。
后来,父母又生下3个孩子。
一家六口人,就靠父母亲在县城卖菜过日子,家庭生活很困窘。
(王娜娜小时候)
如果不是1986年推行的《义务教育法》,全国开始普及9年义务教育,王娜娜不一定有机会上学。
看见很多比自己大几岁的姐姐,要么在家里看弟弟妹妹,要么帮家里下地干农活,王娜娜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
学校的生活,不仅丰富了她的精神世界,也让她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美丽,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气,说上一句话也惊天动地;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间教室,放飞的是希望,守巢的总是你;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块黑板,写下的是真理,擦去的是功利......
1994年,宋祖英在央视春晚上唱响《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这首歌传遍祖国的大江南北,很多孩子受到影响,立志长大后成为一名老师。
王娜娜也是其中之一。
(1994年春晚宋祖英表演节目)
然而,命运却好像总喜欢跟她开玩笑。
她两次参加高考,两次都有录取通知书,但没有一份通知书让她成功步入大学的校门。
王娜娜在接受采访时表示,2002年,她第一次参加高考。
不知道是因为邮局的问题,还是其他的原因,她迟迟没有等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等到她去复读了,录取通知书才姗姗来迟。
而那时候,已经错过了大学的报到时间,她没法正常入学,只能继续复读。
只是,为了供她复读,已经初中毕业的弟弟妹妹们直接放弃了学业,开始帮家里干活,或者外出打工赚钱。
也许是基础没有打好,又或许是背负着一家人的希望,压力太过沉重,2003年的高考,她没有发挥好。
(学习中的王娜娜)
不过,通过查阅分数线,王娜娜发现,自己的高考分数虽然离本科线有一定的距离,但是上一个大专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管怎么说,将来有了大专文凭,也会离自己的梦想更进一步。
因此,抱着遗憾和期待的复杂心情,她报考了周口职业技术学院,并安心等待通知书的到来。
谁知,志愿书交上去后,却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王娜娜的父母原本也想着,孩子虽然考得并不突出,但也算考上了大学。
再怎么说,家里也出了个读书人,脸上有光。
因此,当左邻右舍问起闺女考得怎样的时候,他们总说,没考好,不过大学应该是有得上的。
可是,左等右等,录取通知书却迟迟未到。
眼看周围一同考学的孩子们都拿到通知书,前往大学报道去了,王娜娜这边却还没有任何消息。
一家人的心,都渐渐往下沉。
考虑到去年通知书迟来的情况,一家人都沉住气又等了几天。
结果,他们一直没有等到。
直到最后,一家人才不得不面对王娜娜“落榜”的事实。
(王娜娜伤心落泪)
“你不是说能考上吗?通知书呢?还复读一年,有个屁用?纯属浪费我的钱!”
父母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天天在她耳边唠叨。
王娜娜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报考周口职业学院的考生太多了,学校从高分往低分录取,自己没有通过学校的录取线,掉档了。
想到家里的实际情况,虽然不甘心,但她实在没有勇气再说复读的事情。
可她又不想每天面对父母亲的唠叨,于是,20岁的她,背上行囊,开始外出打工。
在深圳那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更让她明白了学历的重要性。
那些有高学历高文凭的人,都在摩天大楼中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办公。
像她这样高中及以下文凭的人,只能在车间里,不仅与机器为伴,还如同机器一般,机械地做着流水线上那些简单重复的工作。
(流水线上的工人)
很多职场过来人都说:
“一个大专生和一个高中生坐在一间办公室,他们所得到的机会是不一样的。
大专学历比高中生机会多得多,尤其在考一些专业资格证时,更是如此。”
其实,经历了职场的残酷,王娜娜也更加明白读大学对于自己人生的意义。
她曾说:
“大学对于我来说,虽然不是生活的免死金牌,但却是我走向更好生活的一张入场券。
我相信它能让我遇见更好的自己,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上大学的意义!”
可惜的是,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走向更好生活的入场券,正被一个叫张莹莹的女孩冒用。
在那些单调而重复的打工生活中,王娜娜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希望。
实在是不想就这样蹉跎岁月,王娜娜回到了老家。
可没有一技之长,即便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王娜娜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但是,想改变现状的心,让她一直在寻找机会。
在外打工的时候,放假时的闲暇时间,有一项娱乐内容就是去网吧上网,跟熟悉的同学朋友聊天。
在家里帮父母卖菜的王娜娜发现,县里居然有电脑培训班。
见识过大城市网吧生意火爆的景象,她认为电脑行业非常有前景。
因此一边卖菜,一边学平面设计。
(工作时的王娜娜)
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
在培训班里,王娜娜认识了一个来自洛阳的男孩。
通过相处,两人相知相恋,最后喜结连理。
他们一起回到洛阳,开了一家广告打印店,总算将小日子经营得有模有样。
在洛阳,毕竟人生地不熟,加上性格的原因,王娜娜很少出去交际。
生活基本上就是两点一线,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店里。
这样的生活,虽然安稳,但在她心底,一直有个遗憾,没能上大学,没能成为一名老师。
偶尔翻出自己细心保存下来的高考准考证,她的内心还是会泛起苦涩。
如果不是需要资金周转,她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发现那个秘密。
2015年,因为需要资金周转,王娜娜前往银行准备申请小额贷款。
谁知,银行却拒绝给她办理。
王娜娜以为是手续不全,导致不能贷款,便没有深究,而是另外想办法凑到了钱。
(王娜娜在工作中)
2016年,王娜娜又前往银行办理信用卡,于是发生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她想起了2009年,湖南省的罗彩霞因为被人冒名顶替上大学,从而诉诸法律,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新闻。
在遭遇张莹莹的撒泼耍赖,蛮横无理的对待后,联想到这一辈子不能上大学的遗憾,王娜娜觉得,必须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当王娜娜将自己的身份证号输入高等教育信息网,具体结果马上出来了。
那个微笑着的陌生女孩,冒用她的身份证号,她的名字,拿着她的录取通知书,成功进入周口职业技术学院,并于2006年从该校毕业。
王娜娜心中百感交集。
当年,就是这个女孩,上了原本属于她的大学。
自己寒窗苦读13载,最后结出的果却被她轻易摘了去。
愤怒、不甘,还有多年被父母埋怨的委屈,让王娜娜急于找到这个女孩,讨一个说法。
(王娜娜保存多年的准考证)
找到当年在周口职业技术学院上学的同学,打听有关假王娜娜的消息。
最后,王娜娜查明了对方的身份。
假王娜娜的真名叫张莹莹,同为周口人,如今是一名教师。
王娜娜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对方不仅顶替她上了大学,还当上了她梦寐以求的教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莹莹偷走了她的人生。
考虑张莹莹的年纪和自己一般大,如今肯定也已成家立业。
而网络的力量太大,一旦事情被公布出来,张莹莹被“人肉”后,生活将不得安宁。
因此,王娜娜想私下里解决。
因为心中有气,第一次打通张莹莹的电话之后,她问对方:“你是王娜娜吗?请问你当年的大学是怎么上的?”
对方却直接挂了电话,并再也打不通了。
(王娜娜网上查询信息)
通过周口职业技术学院,王娜娜联系到了张莹莹,对方答应与她在学院见面。
可到了见面地点,却是张莹莹的父亲出面与她交谈。
谈到诉求,王娜娜希望张莹莹能够忏悔,跟她道歉,并注销掉冒用自己的信息得来的学历。
前者,她想,作为受害者,她理应得到对方的道歉;
后者,消除矛盾信息之后,将来她办理贷款或者信用卡就不会被拒了。
谈到赔偿时,她提出需要对方赔偿她30万。
张莹莹的父亲却不答应:
“要是学历注销了,我姑娘工作会有影响。你又没有工作,要啥学历?”
还表示,只能给王娜娜8万块钱,然后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王娜娜没想到,对方做错了,却有理了。
自己没有工作,在一定程度上而言,不就是他们造成的吗?
王娜娜与张莹莹的父亲各自坚持自己的想法,最后彻底谈崩了。
(周口职业技术学院外景)
当天下午,她又打通了张莹莹的电话,没想到对方的态度更恶劣。
她讽刺王娜娜,周口职业技术学校不过是个破学校。
即使王娜娜去读了那个学校,也当不了老师的。
张莹莹的逻辑不由得让人哭笑不得:
当初她自己连这么个破学校都没有考上,还是以王娜娜的身份,冒名顶替才能去上,她能当老师,凭什么王娜娜本人就不能?
何况,即使王娜娜上了大学,不能像她一样当上老师,但这些都不是张莹莹冒充王娜娜,偷王娜娜高考成绩的理由。
可当王娜娜再次打电话过去时,对方又不接电话了。
王娜娜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做错了事,不仅不承担应有的责任,反而还态度嚣张。
就好比,小偷偷了你家的馒头,吃完了,还责怪你家的馒头不好吃一样。
既然张莹莹拒绝沟通,她觉得说再多,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对方都不怕将事情闹大,她何必给对方留脸面呢?
王娜娜将事情公之于众后,在媒体的帮助下,事态迅速扩大。
(王娜娜在办公室)
张莹莹迫于媒体的压力,主动联系王娜娜,还是希望她收下8万块钱,但是注销学籍的事情免谈。
身边也有人劝王娜娜拿钱算了,可她却不愿意:
“8万块钱能弥补错位的遗憾吗?这件事就该以我放弃维权而结束吗?”
当年,她以为自己没有考上大学,才放弃了继续求学。
如今,得知事情的真相后,她希望能够拿回自己的学籍,重新上一次大学,圆自己当年的大学梦。
王娜娜的事情引起周口官方的注意,通过彻底调查,当年的事情也一一浮出水面。
2003年,周口职业技术学院确实向王娜娜发放了录取通知书。
而当时,张莹莹却明确落榜,上大学无望了,但是她非常想上大学。
为此,张莹莹的父亲“张合停”开始托人找关系。
在妻子内侄王子胜的帮助下,联系到当时处理发放通知书的胡某。
胡某在接受审判时说,当初给王娜娜打了一个电话,对方没有接。
他以为对方不想上这个大学,便将王娜娜的录取通知书以5000块钱的价格,卖给了张合停。
王娜娜因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一个电话没打通,不能打两个、三个?
不能按地址,将录取通知书邮寄至学生学校或者家中吗?
他就是为自己卖掉了我的录取通知书而找借口。”
(王娜娜查询被顶替相关信息)
张莹莹拿到王娜娜的录取通知书后,顺利顶替对方上了大学。
并于2004年,以随母姓的理由,将自己的名字也改成了王娜娜。
2006年,在周口职业技术学院毕业之后,她先是当了一名支教老师。
后来通过参加招教考试,成为了一名正式教职工。
然而,面具戴得太久了,就会忘记自己本来的面目。
或许是,十多年来,她一直都是以王娜娜的名字生活,导致她都忘了,当初是如何进的周口职业技术学院,以至于让她有一种,一切都是自己奋斗而来的错觉。
然而,若是没有上大学这个门槛,她连报考教资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还有机会通过招教考试,成为一名真正的教师呢?
整件事情有13个人涉嫌犯法(不包括张莹莹),均被处分。
而核心人员张莹莹的舅舅,因为去世,无法追究其责任。
张莹莹的学历被注销,且被原单位解聘。
而自始至终,王娜娜都没有得到张莹莹的当面道歉。
倒是有媒体声称,张莹莹写过一封139个字的道歉信,只不过是放在周口职业技术学院,并没有交到王娜娜手中。
事情告一段落之后,王娜娜在家人的支持下,有了重返校园的想法,她向周口职业技术学院提交了《学籍恢复申请》。
但学院声称:
“在2003年规定时间内,王娜娜已经持录取通知书到校报到,当年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完成使命......
你被冒名顶替上学的事实已公之于众,相关责任人已由相关部门处理......
找不到恢复你入学资格的法律、法规和政策依据,无权恢复你的学籍。”
无奈之下,王娜娜开始自学。
最终于2017年9月18日,成功被洛阳理工学院录取,并于3年之后,顺利毕业。
(拿到洛阳理工学院毕业证的王娜娜)
拿到毕业证之后,在学历上有资格参加招教考试的她,却止步于37岁的超标年龄。
为了圆自己多年的教师梦,她报名参加了西部支教。
同时向张莹莹发起了索赔,顶替13年,她便索赔13元。
19年前,因为被别人冒名顶替上大学,王娜娜的人生终究是留下了遗憾。
虽然她通过努力,拿到了大学毕业证。
但作为已婚中年女人,她付出的心力肯定数倍于19年前。
而她的教师梦,即使再努力,不知道还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截止目前,这起索赔案还在等待开庭之中。
谈起这桩象征意义的索赔案,王娜娜说:
“我的人生错过的时间、青春、机会肯定不会再有了。
但希望以后不再有类似这样的我,再有一个、两个、三个王娜娜,那可怎么办?”
古语有云:姑息养奸。
如果坏人做了坏事,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就会降低做坏事的成本;
导致坏人更坏,也让更多想投机倒把的人有机可乘。
其实,王娜娜被冒名顶替,绝对不是个案。
但她的维权,无形中给社会敲响了一记警钟,也给那些想搞歪门邪道的人一个提醒:
不是自己的,即便强行占有,也终究是要还的。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作者:朱小鹿&铜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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