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你要吃什么?”
“白鸡脚套餐。哎,怎么这个时间还有这样多(没卖出去)?”
“你们都不来了啊,学校都没有人。”
这是我和学校食堂卖海南鸡饭老板的对话。这家“卖完为止”的摊位原本下午5点半就差不多收工了,但现在到了6点还有五六只鸡挂在那里,难觅食客。
新加坡如何防疫?老板说得没错,学校最近确实没人了。
新加坡国立大学有3万学生,我以前没少吐槽学校太挤,上下课时间校园巴士根本上不去,但现在车子也就坐满了一半——50人以上的课程已经被学校强制要求网上教学,同学们都不必来学校了。
社会上的状况也差不多。中国游客不许来,本地人也人心惶惶,商场比以往空旷很多。
上周去吃火锅,就连火锅店老板都说:“你们是真朋友,现在还敢一起出来吃饭!”午餐时段,只有3桌客人,老板和员工也都显得无所事事。
新加坡的疫情严重吗?截至2月26日,新加坡已经确诊了90例新冠肺炎感染,在全球排名第五。这90例病患中,本地社区传播已经超过了输入性病例。
由于新加坡天气炎热,这似乎让高温可以消灭病毒的说法显得不甚可靠。何况,新加坡的人口密度世界第三高,人们很自然担忧病毒蔓延开来。
就连李显龙总理都在2月8日表示,如果感染人数持续上升,那么轻症病患只能居家治疗。
总理的这番“丑话”或许没错,毕竟此次肺炎大多数病患症状较轻、死亡率亦不算太高,但这让心里打鼓的新加坡民众更感到束手无策。新加坡政府一向以专业、高效著称,但这次也广为民众批评。
虽然自2月2日起新加坡政府便禁止所有过去14天到过中国大陆的人士(持短期签证者)入境,也要求所有工作或学生身份持有者回新后必须请假14天,所有确诊病例被送往国家传染病中心,但新加坡政府似乎并没有警惕起来。
我就在房东邀请下,参加了2月1日Ayer Rajah社区的千人宴,106桌各族同胞高朋满座;尽管有上万人联署反对,但2月7日新加坡洛阳大伯公庙万人宴照旧举办。不仅如此,在物资调配上,新加坡政府也不甚如人意。
照常举办的洛阳大伯公庙万人宴
为了解决口罩短缺问题,政府在2月初给每个家庭一次性发放了4个口罩,并一再声明“没有症状就不必戴口罩”。但4个口罩显然是杯水车薪,更不必说新冠肺炎的潜伏期长达14天,许多感染者起初并无症状。
而至今为止,口罩短缺的问题并没能真正解决——我的朋友们纷纷表示,药店依然很难买到口罩,消毒酒精也早已售罄。
民众“爆买”的背后持平而论,新加坡政府的防疫效果实属不错,绝非一些人所说的“放弃治疗”。拒绝疫区来客立竿见影;而请假14天虽然不具有法律强制性,但新加坡政府会发送简讯给隔离者,要求其在1小时内向政府部门发送定位。
迄今为止,新加坡的确诊病例每日仅呈个位数增加,而80多例感染者中亦未出现死亡病例,其中近半的患者已经治愈出院。
然而“心病难治”,特别是在新加坡这个“家长制政府”国家,一旦政府不能“安排”好民众的生活,恐慌似乎是必然的。
更何况,新冠肺炎唤起了民众17年前的“非典”记忆——2003年,SARS肆虐全球,新加坡共有238人确诊、33人死亡,死亡率高达13.9%,名列世界前茅。
3年前我刚到新加坡时,老师说新加坡的国民性是“怕输”“怕死”。我总调侃说“怕输”也怕不过我们中国人,“怕死”我没机会见,不曾想这次便见识了新加坡人的“怕死”。
2月7日,新加坡政府将疫情警告从黄色调整到了橙色,这已经和17年前的SARS级别持平,而更高级别的红色从未在历史上出现过。
这次调整迅速点燃了新加坡人的情绪。当天晚间,各大超市都出现了“爆买”生活用品的情况,肉菜、水果、卫生纸等生活必需品一售而空。
即便在晚上12时左右,许多24小时营业超市的人流依然络绎不绝,结账排队至少需要1小时。
李显龙总理也在第二天用英文、华文、马来文三语表示物资充足、不必恐慌,而职总平价超市更实行限购以应对“爆买”。
这次“爆买”行为之后,一些民众又将去年10月前新加坡驻联合国代表许通美教授“新加坡是第一世界国家,而人民素质是第三世界的”之观点拿出来讨论。
新加坡的生活物资主要依赖附近国家出口,在附近国家供应并无减少的情况下,新加坡民众“爆买”确实没有必要。
但我很难随着这种舆论去指责、笑话“爆买”的民众,17年前的历史记忆摆在那里,何况此次新加坡政府又难使民众安心,那么民众除了“自救”又能怎样呢?
自1月下旬疫情在新加坡发生以来,新加坡并没有采取停班停学的措施,尽量维持社会正常运转。对于这个相当依赖商业、服务业的小型经济体而言,其所能承受的代价毕竟有限,但经济不景气已经显露出来。
农历新年时,媒体便纷纷报道年货摊贩和餐厅生意大幅下滑,一些餐饮业者的生意甚至下滑了5到9成。
不久前,新加坡贸易和工业部下调了2020年经济成长率展望,由0.5%~2.5%下调为-0.5%~1.5%——刚刚开年便预告经济可能呈现负增长。
疾病易治,“心病”难医“不事生产”的学校所受的影响也不算小,我一直尽力维持生活的秩序,但完全不受影响却是奢望。
1月26日,新加坡政府宣布新加坡国立大学、南洋理工大学、新加坡管理大学的部分宿舍需要在次日清空,以供隔离使用——这一政策不但让被迫迁出的同学有些抓狂,也让不必迁出、但和隔离单元成为邻居的同学更加抓狂。
随后,学校要求50人以上的大课完全采取网上教学,但远程授课毕竟不如现场教学来得好,而一些课程必要的外出参访已经被迫取消。
至于学校的公共服务,打印店提早关门,部分食堂摊位也碍于生意冷清提早收摊。
若说以上变化多加留意毕竟可以克服,但紧张的情绪却弥漫各处。虽然我不算害怕,也采取了充足的应对措施,但这种紧张感是无孔不入的。
平日人山人海的校园如今空空如也,购买食物前必须出示学生卡,每人每日两次网上填报体温并拍照存证——这些细小之处都在提示如今的生活“不正常”,至于何时能恢复正常则难以预知。
在与开头那位海南鸡饭老板对话一周之后,我依然每天都到学校,也渐渐习惯人少的校园——“非常”逐渐变得“正常”起来,但我又知道这背后的代价与成本。
我也不时用曾经台湾师长勉励我的“处变不惊,庄敬自强”自勉——让自己的生活少被不可控的因素影响,专心读书思考,也算是作为人文研究者的自尊与原则。
新加坡的情况也在好转,连日以来每日确诊人数下降、治愈人数上升,疫情控制似乎曙光初现,民众也不再像一两周前那般慌张。
以如今的医学技术而言,新冠肺炎疫情将在不久之后被人类打败不成问题,然而疾病易治,留下的“心病”却需要长期治疗。
就以新加坡本地的状况而论:新加坡民众还会坚定地信任“专业”“高效”的新加坡政府吗?新加坡居民能从“爆买”的恐慌中学到什么吗?
新加坡华人游客在澳洲遇到种族歧视,疾病所带来的种族污名化又该如何处理?人们又应该如何与不时到来的天灾人祸共处?
疫情还在进行中,我们期盼它早日结束,也期盼人们从痛苦中走出,但还应该从痛苦中学到些教训。
作者 | 王昱霄
特约编辑 | 姜雯 [email protected]
排版 | 唐俊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