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0年被美国媒体称为“谣言之年”。新冠肺炎疫情、大选相关的虚假信息和阴谋论在社交媒体流传甚广。谣言的广泛传播反映了两极分化的美国社会，也是特朗普“谎言满嘴”带来的恶果。社交媒体对平台传播的虚假信息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是目前亟须解决的问题。
2020年，涉及新冠肺炎病毒和总统大选的虚假信息在美国盛极一时。有美国媒体称，2020年是“谣言之年”。
2020年美国的虚假新闻和信息，大多体现为网络流传的谣言和阴谋论。流传较广的大多涉及新冠疫情和美国大选。一个广为流传的谣言称，新冠肺炎病毒是比尔•盖茨“制造”出来的，目的是用疫苗当幌子进行人体实验，最终完成他的“人类清除计划”。一个“深层国家”（Deep State）的谣言也在美国流行甚广。该谣言称，一个在外交、军事、情报等领域掌权的权势集团（“深层国家”）控制着美国，试图用阴谋颠覆特朗普政权。特朗普自己也散布了很多谣言和不实之词，包括民主党在选举中作弊等等。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网和民调机构益普索2020年年底发布的一项调查显示，美国有三分之一的受访者认为拜登是靠“选举作弊”赢得总统大选的，更有40%的受访者认为新冠病毒是“由中国的实验室制造出来的”。这些谣言造成了很多严重的不良后果，包括公众对防疫措施的否定态度，以及“川粉”冲击国会等严重的政治冲突。
美国虚假信息盛行有其独特的政治文化社会因素。但研究其背后的原因，对我们推动社交媒体的健康发展或将带来有益的启示。
一、谣言盛行的原因
（一）特朗普开启“谎言时代”
特朗普是极端保守派的头号人物，也是善于煽动民意的政客。美国左右两派意识形态的斗争很激烈，整个国家基本上分成了左右两派。而特朗普又采取了“分而治之”的策略，不但没有试图化解分歧，更是经常故意挑起纷争，在很多敏感问题上火上浇油。很多特朗普支持者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特朗普的社交媒体账号在保守派中影响很大。据Socialbakers网站统计，截至其账号被封禁时，特朗普的推特账号共有8877万名粉丝，累计发布推文59558条。以往美国总统发表的言论都经过白宫新闻主管和主流媒体把关，但有了社交媒体账号，特朗普只管信口开河。他的推文谎话连篇，也存在很多错误、误导和不准确的地方。据西方媒体统计，特朗普上任后到2020年12月，一共讲了2.3万句谎言或者误导的话。[1]
以特朗普为首的美国极右翼散布了不少阴谋论。特朗普经常在社交媒体上或正式讲话中引述保守派炮制的阴谋论，用来攻击对手或进行自我辩护。其他美国政客也频繁诉诸阴谋论。不少共和党国会议员传播或表示相信极右翼阴谋论组织“匿名者Q” （QAnon）散布的言论和信息；民主党人及其支持者则热衷于传播“特朗普是俄罗斯代理人”的推文。
（二）社交媒体的兴起也是虚假新闻泛滥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社交媒体兴起之前，传统媒体是新闻信息的主要来源。新闻机构和专业人士的把关，可以在较大程度上保证新闻的真实性和准确性。但是在社交媒体时代，任何人都是传播者，没有把关人对发布的信息进行核实验证。缺乏监管的社交媒体为谣言的流行提供了一个肥沃的土壤。
具体来讲，在新媒体时代，新闻信息内容的生产和分发由传统媒体组织主导转变为内容生产的多元化，内容的生产分为UGC（用户生产内容）、PGC（专业生产内容）、OGC（职业生产内容）三类主体，其中用户生产内容就是虚假信息最为泛滥的领域。同时，信息分发呈现出社会化和个体化趋势，人人都可以作为传播者分发新闻信息。大量缺乏专业媒介素养的网民参与了生产和传播信息的过程。他们有的是为了获取某方面的利益，更多的是为了获得关注、博人眼球，从而使大量未经证实的谣言在网络上流传。
美国NortonLifeLock实验室的Daniel Kats认为，社交媒体创造了意识形态的“回音室效应”，这使得人们更容易相信虚假新闻和谣言。“回音室效应”是指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上，一些意见相近的声音不断重复，并经过夸张或扭曲后重复传播，令处于相对封闭环境中的大多数人认为这些扭曲或虚假的故事就是事实的全部。“谣言可以像野火一样在社交媒体上很快蔓延开来，并产生长远的影响，因为人们的想法和行动可能会受到虚假或误导性信息的影响。”Kats称。[2]
（三）谣言比真相更容易传播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数据科学家Soroush Vosoughi及其同事从推特收集了12年的数据进行分析，发现谣言比真相更容易传播。他们的研究于2018年刊登在《科学》杂志上。这12年的数据包含了300万人发出的126000条假新闻。经过分析，麻省理工的科学家发现假新闻比真新闻传播得更快，到达的受众更多。该研究显示假新闻获得用户转发的机会比真新闻高出70%。研究还发现，虽然假新闻存在于各领域，但时政方面的假新闻是最容易被转发的。[3]
这项研究的科学家们认为，虚假信息的新奇性是人们喜欢转发的重要原因。Vox网站的Brian Resnick在一篇报道中指出，多项研究发现，人们更容易相信看过多遍的新闻故事或标题，但一般不会转发它们。对比较煽情的、或者道德上更容易引起争议的故事，即使未经证实，网民也更喜欢转发。[4]
调查也发现虚假信息确实欺骗了很多美国人。NortonLifeLock实验室一项调查发现，76%的美国人相信他们读过假新闻，20%的美国人承认转发过后来被证明是虚假和误导的信息。[5]
（四）虚假新闻具有病毒的传播机制
2019年，斯坦福大学的教授Elisabeth Paté-Cornell和博士生Travis I. Trammell使用传染性病毒的传播模型对虚假新闻的传播机制进行了研究。他们发现，被虚假新闻多次“感染”的人会慢慢地丧失了抵抗力，变得更容易受到其“感染”。被一个谣言多次“感染”的人更容易相信这个谣言，特别是如果这个谣言是来自一个有影响力的人。研究还发现，根据社交媒体的“权力定律”，如果一个谣言针对的是粉丝众多的名人，那么这个谣言被“复制”传播的速度是最快的。[6]
Elisabeth Paté-Cornell和Travis I. Trammell指出，有相当多的证据表明，老年人、年轻人和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特别容易受到虚假新闻的“感染”。但在政治上持极端观点的党派人士，无论是极端自由派还是极端保守派，他们最容易相信虚假新闻，部分原因是确认偏差（确认偏差或称验证性偏见，英文confirmation bias，是指人们无论合乎事实与否，偏好支持自己的信念和成见的倾向）。
（五）阴谋论肆虐的政治社会因素
2020年，阴谋论在世界很多国家并不鲜见，但在美国尤其盛行。它既根植于个体的认知和性格，更与社会环境密切相关。特朗普及大量“川粉”竭力鼓吹的一大阴谋论是所谓的“深层国家”。他们认为，一个潜伏在外交、军事、情报领域的权势集团（“深层国家”）长期控制着美国，“深层国家”的掌权者信仰撒旦，有娈童癖并试图用阴谋推翻特朗普政府。特朗普经常在社交媒体上或正式讲话中援引各种阴谋论，用它们来攻击对手或进行自我辩护。他曾在一天之内转发了20多条“匿名者Q”组织所编造的阴谋论推文。[7]
阴谋论在美国空前蔓延是因为存在有利其传播的社会土壤和政治环境。美国社会素来盛行个人主义，轻视权威，怀疑政府。很多保守派人士尤其不信任权力机构。他们在意识形态上反对大政府，并认为主流媒体、教育界甚至科学界都被自由派控制着。特朗普执政时的美国，在政治及意识形态上日益撕裂，保守派和自由派针锋相对。在特朗普及其智囊煽动下，极端保守阵营是炮制阴谋论的重要场所，也是对阴谋论深信不疑的主要人群。2020年大选期间，“匿名者Q”的支持者在社交媒体上大量散播有关拜登的“丑闻”。拜登赢得选举后，“匿名者Q”的信徒们开始不断转发特朗普提出的选举欺诈论。高度的政治两极分化使美国人更容易偏信本党派或意识形态相同一方的极端观点，并指责对立党派和意识形态相反的人在密谋策划打击对方的行动。互联网的发展也极大地便利了阴谋论的传播。许多先前局限于小圈子内的阴谋论凭借互联网广泛散播开来。[8]
（六）特朗普将美国反智主义推向高潮
美国的反智主义由来已久，但在特朗普当选之前没有进入美国社会的主流思想。特朗普在任四年的反科学言行使反智主义逐渐变成一股不可忽视的“潮流”。2020年4月23日，特朗普声称注射家用消毒液可以治疗新冠肺炎后，众多美国民众信以为然，七天之内全国消毒剂中毒事件比2019年4月增长了121%。在这位自称“比谁都懂”的“懂王”的领导下，反智主义发展为盛极一时的政治思潮，与科学共识相关的政策议题（如气候变化）受到怀疑、反对和搁置，那些旨在压制、怀疑专家的观点和政治立场却大行其道。特朗普打压美国顶级传染病学专家福奇就是一例。2020年10月，特朗普在与其竞选团队工作人员通电话时表示，福奇就是一场“灾难”，并声称美国人已经“厌倦”了新冠病毒。此时，有关新冠病毒的各种谣言和阴谋论盛行一时，权威专家却很难向公众普及科学的抗疫措施和知识。
二、打击虚假信息：弥补社交平台的责任缺失
谣言和阴谋论已经在美国造成很大危害。《纽约时报》2021年2月2日引述YouGov一项调查结果称，30％的共和党人对极右翼阴谋论组织“匿名者Q”有好感。不受控制的谣言和阴谋论毒害人心，加剧社会分化和对立，为社会动荡埋下种子。2021年1月6日，大批特朗普支持者暴力冲击国会就是一个例子。这次暴乱造成多人伤亡，也是1812年英军攻陷华盛顿以来，美国国会山首次被暴力占领。事件震惊全世界，也引发了针对特朗普的第二次弹劾行动。
美国主流媒体认为虚假信息已经威胁了国家安全。斯坦福大学互联网观察中心研究员Renée DiResta建议拜登政府成立一个专门对付谣言和阴谋论的跨部门专责小组。DiResta及其他专家认为，诸如新冠谣言和美国大选谣言等不同类型的虚假信息通常是由不同部门进行处理，但传播这两种谣言的人往往是同一批人。他们认为，如果成立一个跨部门专责小组，就可以更有效地打击虚假信息。而且专责小组可以和社交媒体负责人进行定期磋商，推动社交媒体采取措施对付虚假信息和极端主义言论。[9]
网络媒体采用的某些算法为阴谋论的散布发挥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针对这一问题，一些美国专家建议拜登政府要求社交媒体增加某些算法的透明度，如订阅排行、内容推荐、入群建议等功能的算法。
2020年虚假信息泛滥引发美国社会各界强烈不满，主要社交媒体后来也不得不采取措施。“推特治国”的特朗普，在任期间每天都会发布数十条推文。大选落败后，特朗普在没有具体证据的情况下频发指责大选作弊的推文，最后引来推特的频繁干预。推特的干预主要是为特朗普的推文打上两类标签：一类是“关于选举舞弊的说法存在争议”，还有一类是“多方消息与推文中的观点不同”。推特公司在2020年11月宣布，在2020年大选日前后两周时间，该社交平台对与总统大选有关的30万条推文标记为“潜在误导”，这些内容占所有选举相关推文的0.2%。30万条被标记的推文中，有456条被警告标识覆盖，其他用户不能转发、回复或点赞。推特预测，由于这些标识和警告，相关推文转发量下降了29%。很显然，相比用户发布的大量不实信息，推特公司采取的这种措施是滞后的，而且力度还远远不够。
在很多国家，社交媒体已经成为发布假新闻、散布网络谣言、煽动网络暴力等违法乱象的“集散地”，给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造成极大困扰。对此，世界各国和地区纷纷加强了对社交媒体的监管。欧盟委员会于2018年发布了《反对虚假信息行为准则》（Code of Practice Against Disinformation）。2019年4月8日，英国内政部及文化传媒和体育部发布了《在线社交媒体平台行为准则》和《网络危害白皮书》，要求立法强化社交网络平台的自我监管。2019年5月，新加坡国会通过《防止网络假信息和网络操纵法案》，赋予政府更大的权力，可强制刊登虚假信息的个人或网络平台更正信息或撤下虚假新闻，并对违规的网络平台和个人处以罚款甚至监禁。
在美国，虽然有相关法律监管虚假新闻，但社交媒体和其他网络平台公司频频以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为由，游说政府不要对他们进行监管。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是美国言论自由最基础和最重要的保障，但越来越多的美国宪法学者和社科学者开始质疑该条文对于言论自由的保护是否过于机械和过分了。1996年的一条法律则更使网络平台公司免于承担发布虚假信息的责任。1996年《通信礼仪法》（1996 Communications Decency Act）第230条规定，互联网公司不能像新闻媒体那样，对用户发布的诽谤性或虚假帖子负责。依据这条法律，这些互联网公司被视为类似印刷厂的实体，而不是新闻机构。后来Facebook、Twitter和YouTube等社交平台利用这一法律来逃避对其平台上发布的内容进行编辑和监管的责任。越来越多的美国学者呼吁政府立法加强互联网巨头的监管，要求他们承担消除虚假信息的责任。据《纽约时报》报道，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教授Ramesh Srinivasan呼吁国会制定《数字权利法》，以在保护言论自由和打击虚假信息之间取得一个平衡。
参考文献：
[1]Jon Ward, How Trump made 2020 the Year of Disinformation, [J/OL].[2020-12-18], https://news.yahoo.com/how-trump-made-2020-the-year-of-disinformation-223602486.html.
[2]Help Net Security, Disinformation campaigns can spread like wildfire on social media[J/OL].[2020-11-03], https://www.helpnetsecurity.com.
[3]Jason Daley, New Study Finds Fake News Spreads Faster and Deeper Than Verified Stories on Twitter[J/OL].[2018-03-12], Smithonianmag.com.
[4]Jason Daley, New Study Finds Fake News Spreads Faster and Deeper Than Verified Stories on Twitter[J/OL].[2018-03-12], Smithonianmag.com.
[5]Help Net Security, Disinformation campaigns can spread like wildfire on social media[J/OL].[2018-11-03], https://www.helpnetsecurity.com.
[6]Edmund L. Andrews, How fake news spreads like a real virus[J/OL], https://engineering.stanford.edu/magazine/article/how-fake-news-spreads-real-virus.
[7][8]付随鑫.“深层国家”控制美国？阴谋论渗透美国政坛[J].环球.2020（21）：11-13.
[9]Kevin Roose, How the Biden Administration Can Help Solve Our Reality Crisis[N].The New York Tims，2021-02-02.
本文刊登于《新传播》杂志2021年第二期，作者林敏系深圳报业集团《深圳日报》（英文）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