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开启一场气味之旅
你是否能用气味把一座城市和另一座区别开来？让一座城市变得鲜活亲切的气味，或许就在洒水车驶过的路面上、小餐馆里蒸腾起的热气里、阳光炙烤下的金属栏杆中，或者人行道的花草树木之间。这些气味在长久的存在中，组成了我们对于城市的认知和想象。
不像某些酒店或商场会用特定气味来强化品牌、连结用户，城市气味的感知与解释空间对身在其中的所有人保持开放。复杂的城市气味对应着多元的城市生态，人们的生活不尽相同，能够闻到的城市气味也不尽相同。
在 Kate McLean 参与指导的一次气味地图工作坊中，12 组学生们制作了一座关于法国城市马赛的气味地图。图源：sensorymaps.com
来自英国的艺术家 Kate McLean 博士一直在尝试记录人们的城市嗅觉体验，以此打破“印刻在城市文化中的陈词滥调”。近10年间，Kate 走过了纽约、基辅、阿姆斯特丹、巴黎，以及新加坡等城市，与当地的居民进行“气味漫步”，并以此绘制世界各地的城市气味地图。我和 Kate 聊了一次天，听她讲述城市与气味的关系。
01
6月，桃子味的巴黎
谈起巴黎，你首先会想到什么？大多数人难免会提及埃菲尔铁塔之类的地标建筑——长期以来，在视觉文化的强势影响下，我们习惯了用目之所见去堆砌对一座城市的记忆和想象。但仅凭视觉符号当然无法还原一座城市的全貌。
或许可以尝试从嗅觉出发，重新认识一座城市。漫步在塞纳河右岸玛黑区的人，如果稍加留心，大概会发现，不同位置、时刻的气味大不相同。2018年，艺术家 Kate McLean 曾在玛黑区组织了一场“气味漫步”，参与者在这里重新“闻”到了巴黎。
Kate 绘制的玛黑区气味地图
所谓“气味漫步”，就是要参与者在行走过程中有意识地察觉、体会周遭的各种气味，它从上世纪70年代兴起的“声音漫步”潮流中获得灵感，那时的人们通过漫步来聆听城市生活的背景音，从聆听所谓的“杂音”出发，重新理解自己所立足的地方。
“世界声音景观项目（The World Soundscape Project）”，图片来自网络
跟随 Kate在玛黑区漫步，你会闻到画廊、艺术家工作室众多的街区散发着的清漆、油墨、颜料的味道；小众商店密布的街区散发着的皮革的气息；六月份的食物小摊上摆满了熟透的桃子，阳光照射在桃子皮上，满街都是桃子的芳香。
还有一种湿漉漉的气息，可能是从喷泉里飘出来的，也可能来自中世纪石砌建筑的地窖中。与聆听“杂音”相似，捕捉城市中的微弱气味，或许就找到了通往全新想象空间的入口——就像对于 Kate和漫步者而言，巴黎不只是埃菲尔铁塔的味道。
一次在马赛的气味漫步，2015
气味存在于此时此地，随时空的转变而发生变化。Kate提到，在一场布鲁克林的气味漫步中，并非所有参与者都会留心街头的泰式炒河粉味，而同样的泰式炒河粉，在新鲜出炉时香气浓郁，几分钟后又是另一种味道。
我们很难隔空想象某种具体而微的气味，因此，识别、感受，和记忆气味，尤其需要人走入现场，与现实场景建立连接。Kate 将漫步者们感受气味的方式分成了两类：一类是与弥散在空中的气味自然相逢，一类更像是对气味的有意捕获，需要人靠近物体、仔细嗅闻。
一次在阿姆斯特丹的气味漫步，2013
不断变化的气味提供了理解城市环境与文化的新鲜角度，就像Kate说的那样，她进行气味漫步的初衷是，“要人们主动跳出日常经验。”
02
是梦碎的气味，也是童年的气味
2016年圣诞节，Kate 和参与者们在基辅街头漫步。刚下过雪，空气湿冷。漫步者从市中心的广场出发，用嗅觉感知人群的动向，在花香和咖啡香的牵引下穿过地下通道，跟随着稻草味和乌克兰特色熏肉味在市场中游荡。
一位漫步者被匍匐在地的苔藓吸引，并描述道，那是一种“冬天里夏天岛屿的味道”。
“冬季的夏天岛屿之味”，根据基辅气味漫步绘制，2016
他们还在第聂伯河河畔的古老松树林中穿行——林中的参天大树曾为基辅的历史建筑提供原材料。树木的气息深深触动着 Kate，她意识到，“基辅整座城市就是建立在这片森林之上的”，树木的味道串联起城市的历史和当下，让基辅在 Kate 心中变得特别。
Kate 绘制的基辅冬季气味漫步地图
马塞尔·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曾描述过这样一个情节，当主人公将一小块玛德琳蛋糕啜饮着红茶一口气吃下时，关于童年往昔的记忆便伴随着茶汤浸泡后的甜点散发的气息汹涌而至。而“普鲁斯特效应”，指的就是气味触发回忆、打开灵感闸门的奇妙体验。
Kate 也认为，“嗅觉有一种神奇的潜力，能够超越我们自己的经验，让我们去想象别的人在别的时间体验到的气味。”既抽象又具体的气味克服了“印刻在城市文化中的陈词滥调”，让城市从高高在上的形象宣传片中挣脱出来，与每个人的细微感受发生关联。
一次在纽约布鲁克林的气味漫步，2014
一位漫步者在布鲁克林闻到了“童年的甜蜜气息”，另一位漫步者的嗅觉感受则完全相反，他觉得这座城市充满“梦想破碎的气味”。而所谓“梦想破碎的气味”，那位漫步者说，是“走出酒吧，带着一身惯常的烟与啤酒的臭味，独自回家。”
在基辅，一位漫步者从丢满烟头、废酒瓶的户外垃圾桶里感受到快乐，“我们现在闻起来可能觉得恶心，但对于当时的那个人来说，那应该是一个快乐时刻。”
03
气味的“颜色”和“形状”
在漫步结束后，Kate 会收集整理大家的感受，并制作成可视化的城市气味地图，以供更多人“读取”城市的气味。
Kate 运用香料制作技术，如冷吸、索氏提取、蒸馏等香料制作技术，捕捉气味分子，记录并保存了英国城市坎特伯雷在 2014 年夏天的一个气味缩影。
Kate 曾在一次演讲中提到，人类可以区分出大约1万亿种气味——如果我们每一次呼吸都去闻一种具体的气味，那么我们要花上11多万年才能嗅完全部的气味。另一方面，我们对气味的认知、描述词汇又十分有限。Kate 认为，这恰好给予了我们描述气味的创意空间。
漫步者可以用物体本身来概括气味，比如金属的金属味、草莓的草莓味；或者借用其他的感官词汇，有的气味是冷的，有的则是暖的；还可以将气味与内心体会相联系，比如“令人愉快的气味”。
左：迷迭香作为来源的气味描述，根据基辅气味漫步制作，2016
右：集市上的“湿动物皮毛味”和“草莓清香”，根据基辅气味漫步制作，2016
极具地方特色和个人色彩的描述，正是 Kate 的兴趣所在——绘制气味地图不是要开发出一套展示气味的规范化语言，而是要探究使一座城市显得独特的气味是怎样的，以及人们感知和表达它们的过程如何影响着一座城市的文化。
Kate 在2104年绘制的挪威城市特罗姆瑟（Tromsø）的气味速写
除了“说出”气味，让更多人“看到”气味，同样是打通感官的奇妙体验。Kate 推荐用水彩颜料呈现气味：颜料在纸张上晕染，就如同气味分子在空中的扩散，有淡入，也有淡出，不同色彩的叠加、渗透，如同各种气味的相互交融，充满了随机性组合而来的惊喜。
漫步者往往会将气味的“颜色”与气味的发出物联系起来，如树的味道是绿色的，草莓的味道是红色的。遇到复合的，或是人工制造的气味时（比如欧洲街道常出现的干洗店气味），Kate 会向漫步者们出示潘通色卡，让他们来选择最匹配的颜色。人们赋予私人的气味体验以颜色和形状，从而获得感知气味与城市的更多细节。
Kate 将气味与颜色相连，绘制了一张由 19 座城市的“气味颜色 DNA”构成的图表
气味地图不在于将某种气味固定于城市的某个角落，Kate 认为，气味总在发生变化，我们感知和描述气味的意义在于由此打开自己，真正地拥抱生活本身。
04
从气味出发，理解我们所处的环境
根据Kate的分享，进行“气味漫步”并不复杂：喝足水，保障鼻子灵敏，随机选择一个出发点，可以重走自己熟悉的街道，但探索此前陌生的路线或许惊喜更多。不过，Kate 也提到，一般的气味漫步最多只能持续45分钟，集中精力去嗅闻气味也是个体力活。
Kate 制作的巴黎气味地图装置，2010
如果你读到了这里，不妨趁着下一次出门的机会，好好地去闻一闻你所在的城市，你也可以从自己的居所开始，闻一闻家中各个角落是否藏有独特的气味和回忆。
许多人已经习惯了隔着口罩去呼吸和感受城市气味，部分新冠感染者甚至出现过嗅觉失灵的症状。“我们对嗅觉习以为常，直到失去时候才会意识到它是如此重要，”Kate 这样讲道。大排档的油烟味，人群中一闪而过的香水味，还有家门前飘出的饭菜香，在鼻腔横冲直撞的 “烟火气”本就是构成城市气味的重要一环，眼下又显得格外珍贵。
一位先天嗅觉障碍的漫步者想象中的雨后尘土气息是一种由草绿到黑的情绪渐变，她通过家人和朋友的描述来“了解”气味。
就像 Kate 说的那样，嗅觉能够让我们“警觉潜在危险与环境变化”，并且帮助我们 “更好地理解自身所处的地方，并对所处的环境作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