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振武
接(一)长途的海洋沿站
二月十七日已出麻拉甲海峡,向正西行,已入印度洋了。时辰比昨天又差了二十六分上海至香港,水是绿色,香港至新加坡水是黑色,到这里,又变成宝蓝色了。按照地理学家说:深蓝色的海洋,至少有一万尺深下午四点多钟(北平快七点了)我们正在船面上眺望,忽见许多来客,都提着救生衣(遇险时穿的)纷纷到船面上来,我们莫名其妙;一个会说几句中国话的德国人对我们说:“你们没有这衣服吗?船长说五点钟试试。”我们虽不甚明白,看情形似乎也须照样拿上来;这时眼看就是五点,我们打算等会再试救生衣,哪知正在犹疑之际而警号已发(是汽笛短鸣六下,长鸣一下,所有船上遇警时都鸣起这个警号),我们只得忙着上救生衣,匆匆往船面上跑,及至跑上去,而许多水手们已经分别立在每个救生船之侧,在准备下曳了。这时,有人说:在欧战时,德国在这里埋过水雷,战后捞取,剩下一只不曾捞出所以不论什么船,走到这里,都要戒备。有的说:今天早晨就有通告说今天下午五时作一回试验。我们不认识意大利文和英文,所以着慌。总而言之,莫名其妙。不过既是听见警号上来了,自然看个究竟
这种不曾经过的举动,多少总令人心中有些慌张,静静地在船面上候着,吉凶莫卜。还好,大约经过了十分钟,又鸣了一下汽笛,大家便纷纷回舱;我们明白是没事了,便也随着回来。
没想到,印度洋中会这样平风静浪的渡过。从十五日的午后由新加坡开船,一直到今天,无风无雨,船的平稳,已达极点。不似由香港到新加坡之间的那样摇撼了。
黑种人真黑!平常我们看见印度兵,便以为那是黑人;其实不然,印度人是比我们黑些—有的还比我们白一还称不起是黑种人。黑种人的肉皮的黑,真和墨或锅烟子一样,从头至脚,所有的皮肤都是亮黑亮黑的。从新加坡上船的这种黑人不少,男女老幼都有,都一色的黑。并且,他们极欢喜穿带色衣服,红的绿的不但在女人身上穿着,男人的围裙也同样是花的。衬着他们黑肉皮,越发好看!
十二月十九日早七点半(那是北平时分的十点二十五分),船到哥伦坡了。由新加坡到此,水程一千五百七十海里。哥伦坡没有码头,船进了港(人工造的大防浪堤),便停在水当中了。想要到陆上去,必须乘小汽艇渡过去。并且,在香港和新加坡上岸时,我们的护照上都没有经签字的手续,在这里,便要履行这种手续。
①今译科伦坡,位于锡兰岛西南岸、濒印度洋,是斯里兰卡的最大城市与商业中心。
护照,我们都签字了,只是坐小艇往返,总是有些麻烦,所以松亭他们都不想去了。而我呢,却因为要发一封挂号信和一封航空信,有上陆的必要;可是,一个人又不高兴去,润芝先生毅然不怕麻烦和我去了。
汽艇是ML公司的,每个人往返,是哥伦坡洋一叻币的船价(约华币一元五角)。其实路并不远。我们发完了信,随便在大街上走了走这里的人和别处不同:当我们走到街上的时候,街头兜揽车子的商店门前兜揽买卖的,简直能把人包围起来,看样子很殷勤。有人说他们做生意滑头不过,可是我们为要买几张风景片,那家店铺招待得很好,结果因为没有我们所要的照片,买卖没做成,商店还表示很对不过的意思。
船在这里停的时间特别大,听说离这里不远有戡岱(Kan-Dy)说是名胜之地。锡兰的全部几乎都被欧洲人侵略了以后,戡岱地方还有一个抗拒帝国主义的英雄,在那里为王,保持一隅的独立。后来因为强的不敌,终被放逐了。因此,直到现在,还给人们以很大的凭吊唏嘘的感念;凡是到哥伦坡来的人,都要到那地方去的。所以,船公司为了来客们游吊的便利起见,在岸上预备有汽车,每个人车资是英金一镑十五先令路程并不近,据说往返需七小时,在那里吃一顿中饭也要二小时,假如要做四五小时的游逛,那么非十三四小时不可,所以船在这里要停六七小时的工夫哩!按照船上的通告是下午二十三点(就是晚十一点)开船
十二月二十日晴
晨礼后,天气薄薄地阴着,而且有风,浪花打到圆窗的玻璃上,仿佛是落雨。太阳出来以后,居然云散天晴了;风也一点没有了。船,沿着马拉巴海岸而行,凭船栏而东望,西高止山脉宛在目前。水波微皱,船行其间,平稳如在江中。站在船头上能看见不少的水族,如:乌贼、比目、阿米排等。
夫役们送来了二张卡片,是为明天到孟买时医生检验身体用的。因为缺少两张,又令他们补足了。
大约有九点多钟了,我们都在船面上纳凉,对面来了船,和我们所乘的船互相放射探海灯,互放花爆和焰火。寂寞昏黑的洋上,一时热闹起来。走近一看,始知是康特威德( Conte Verde),是意大利邮船,和我们所乘的康特罗素( Conte Rosso)是姊妹船以他们相逢,便这样的欢迎
十二月二十二日晨七时,抵孟买,由哥伦坡至此,水程八百八十三海里。早晨凭栏外望,灯火疏于晓星,早点之后,到岸上去,本想雇两部汽车遍游全埠各学校;因为他们要的车资太高,差不多两个钟头,每人需二卢比,计算起来,非二十多卢比不可,所以我们没雇。恰好有一个人愿作向导,领我们到各校去参观,我们便随了他前往。不知走了些什么路,把我们都走累了才到一处学校,名叫安主曼( Anjuman Islam),那时还没有学生上课。我们把许多教室,图书室和办公室都参观了一遍。楼上下共有教室六间,每教室中三人连座椅三排或四排,每排三张,每教室约可容学生二十七人,至三十六人。三层楼为办公室及图书室。可借为时过早,师生全未到校,不及一一详讯耳。
由这里出来,其他人已然乏了,便为他们雇了一辆马车回船,我和五个学生仍由那个带路的印人带我们到别的校去参观。
孟买的道路,委实不清洁,牛马粪随便在什么柏油大路或狭窄的小巷中都可以看见,街上的气味永远是骚臭的。很壮丽的洋楼之前或是很清幽的花园墙外,都倒卧着讨钱的穷人,有回教人,有印度教人,许多大洋楼,标着某银行某公司的字样,似乎都不是士人的买卖土人的买卖,要在 Bind Bazaar一带才可看见:布铺、铁铺、饭铺,肉铺开间的门面占最多数,那并没有多大的商号
船的通告是十三点开船,所以我们不得不回船上了。吃饭不是随便的事,上船半个月了,按照我们初上船时对于船上所要求的饮食,一直没有更易。所以我们都觉得牛乳、鸡蛋的滋味淡了,似乎要变更点样子吃才好吃,由昨天起。我们自己做了几种菜,拿到餐厅品里吃;今天仍是照办,觉得口味有些新甜了。本来前些日子就想要变样,可是仅止烧点大米饭,切些自带的咸菜。现在似乎又比那强多了。下午四点多钟,船上的警号忽然又鸣了,我们很惊骇,结果,仍和上次一样—有说练习的,有说戒备水雷的。在这事完了之后,接着便是选消防练习,所以我们认为练习试穿救生衣是比较可靠的晚间看电影,演的是《拿破仑战史》。其实,电影自开船以来每日或隔日必演,只是我们不去看耳。
明天是耶稣教的节日(当然是耶教徒),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穿上些奇形怪状的衣服数狂似的在音乐厅里抱着跳舞取乐。说这是纪念他们的教主的诞日的礼节,这样,他们一直闹到夜里四五点钟的时候。
十二月二十五日今天的时差,已然是五个钟头了,连日在阿拉伯海中走,除昨天稍微有些风,船似乎有点摇动外,差不多仍和在沿着马拉巴海岸行走时一样,十分平稳:只是,半个多月禁锢在船上,终觉不舒适耳,我们每个人差不多都有这样的感觉,我们曾经在船头上流连了十几分钟。船向西行,太阳从对面射来,借着它的光可以透视到海面以内,许多的蚌属水族,那张开了它们的贝壳,在水面上晒它们的粉色的肉
早晨八九点钟的时候,从亚丁港面前过去了,没有停船。远望亚丁,只是一座山,兀然立在海中十二点以后(北平时分的五点二十六分),船渐渐的走进了巴布勒满都布海峡①,入到红海里边了。船行距不林岛不远,岛上的房屋门窗甚至于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本来亚丁和不林岛都是也门的属土,而今成了英帝国主义者铁蹄下的占有品了。
光阴是这样的快,躺在船舱中的床上,由圆窗中看落日:嵌在海面上的半规红日,不错眼睛的看着他,只有二十多秒钟便完全没入海中,丝毫不见它的踪影了。
十二月二十七日今天的船是在北纬十八度与二十二度之间向西北方向进行。红海里的气候,似乎是热些,由昨天进了红海以后,觉得汗又比前几天流得多些了。
十二月二十九日早晨八时半到苏伊士。在这里停治了四小时,便开船了。我在这两小时内被睡眠占去了多半,因为昨夜起齐,睡眠不足的原故。开船以后,便到船面上去看运河两岸的风景。
河身并不宽,若是像康特罗素( Conte rosso)这样的两只船都不能并行或相错。两岸都是黄砂,西岸因为受了人工的经营,草、木、禾、苗,到处都可以看见;东岸便仍是一片荒砂。过了四个多钟头,到伊斯玛利亚城。这里是运河的一半,下午八时余,始到达波赛港(PortSaid)船停下以后,我们到一等舱的音乐厅去取护照。在昨天,船上夫役们便把下船乘客的护照拿去,为是今天签字。
在护照还不曾取到手的时候,我们便各方寻我们所希望能来迎接我们的朋友,但是一个都没有。只有委托美国运通公司为我们照护行李。当我和运通公司的招待人才接完头的时候,意外的喜信从天上来了。沙儒诚、吉俩尼和阿合默德( Ahmed)诸先生暮然地在音乐厅的门前和我们遇面了。当然,我在笔尖之下无法描写当时我们的欣喜的情况一一彼此双方的欣喜情况,我和沙吉诸先生寒暄了几句,仍旧去办理我们护照签字的事情。这里由松亭、润芝他们与儒诚们谈话
一护照签字,对我们很客气,并不一一对照八个人的照片。只由我和二三个学生承搅着便都签了字了,每张护照是六便士的签字手续费
我们由音乐厅出来,才知道吉俩尼先生已经雇好了搬运脚夫为我们运行李,所以当时我便把美国运通公司辞退了。我们的行李真多,每个汽船都没有余位能够客我们再坐人,因此,我们不得不再候一候它来第二次,我们坐着汽船一直奔海关而去,儒诚对我们谈:他昨天夜里便由开罗到这里来了,他来了以后,便为我们在一家公司雇好了脚夫和汽船次,吉俩尼知道需诚为我们而来到这里,便派人知照他,声明已雇好了脚夫和汽船,儒诚因为不认识此人,很不放心,他要按照被派的人的话向吉俩尼索要 Abdul Wahid给吉俩尼的信一看,吉俩尼坦然的亲自起来了。他们互相已然证明了是一回事,儒诚便把自己所雇的脚夫和汽船辞退,因为吉俩尼是道德长者,现在这里经商,人情最熟悉,所以留了他所雇的脚夫和汽船。现在这般脚夫和汽船,便是吉俩尼所雇的到海关了我们下了船,先到卫生检验处检验身体。据说今天是例行外,因为这里医生检验入口人员极严,然而对于我们除按照护照上的人记名一一抄下外,便慨然的给了我们一张验讫证。由检验处出来不远便到海关,他们办事的人员差不多都回去了。那里只有一个事务员,他为了我们的行李之中有送国王的礼品要求他免税,他不敢做主,叫我们明天向他们的首领声请。我们只好按着他的话办,因为时间已经不早,我们每个人都已因乏了,不能不先到旅馆里稍微的休息一下了。
吉俩尼老先生在未到站上以前便为我们租好了君士坦丁街的HoteAcropole旅馆,所以我们很坦然的随着老先生来到旅馆休息。按照老先生的意思,要候我们所有的账,可是,我们绝不肯扰他。这时,已然十一点多钟,假使我们睡了,到五更一定起不来,所以我们商量着休息片刻,就到饭馆去吃饭
十二月三十日晴我们只睡了两个钟头,便起来,我们因为八点钟要到海关去,所以大家都没再睡。儒诚便忙着给开罗教务部和中国学生部写信,报告迎接我们和预定明日早车赴京各事项。
我们到海关已经九点多了,不久,海关巡警便请我们,说:首领已来了我们随着巡警到了办公处,见了那个首领了。他是肥而硕的身躯,说话的声音,既宏且粗;我们照例和他握手问安;交换了名片,我们知道他的名字是哈飞足阿宁( Hafiz Ghanem)。他的官衔是税关稽查长他对我们很客气,同我们谈话之后,知道我们到埃的任务是为教育,同时他知道我们将要见国王,所以他很和我们表示好感。我们请求他把礼品免税或减轻,但是,他的职位太小,我们的礼品的价值又过于高责,他不敢擅做主张。他为我们划策,把小件的如零带的绸子落盒锈货之类,轻的课一点税以符章制(我计算统共各小件之税额三不及五元),贵重的大件可以带到京城去请各受礼的伟人证明,或可减免我们很感激他的计划,同时把所有的大箱礼物都交他代运开罗。
这时他要求我们共摄一影,结果,摄了五帧,在摄影之后,我们和摄影者该话,才知道他叫阿礼·法和密( Ali Fahmy),他是开罗《金字日报》的驻波赛记者,他说一二日内《金字塔日报》即可将照片和记事
二点了我们便和哈飞足告辞;他很勤的和我们握别送我们到关门以外地方。
税关的检查真严,当我们在检查处的时候,曾看见一个老妇的箱内带有新白布十余尺,他们便估价课税,又有一个欧洲人带有一个新的金表,他们也要估价课税,虽经她和他再的说明那是为自用的,他们仍旧以货物论,而不具稍予通融。可是,我们的行李除掉这七件礼品外,还有四十一件,然而却只打开了三四件,并且敷衍的看了看就算了我们不能不认为他们对我们是十二分的客气
晚上,我们到吉俩尼老先生的住所去问候,惜他不在家,没有会着。顺道把这区域的街巷游一游,因为我们住的是外人居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