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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神(胡谝)


​ 在咸阳城,提起俺师傅王大麻子,那可真是隔着窗户吹喇叭——名声在外。俺师傅大名不详,方圆百里的百姓只知道他姓王,脸上雨打沙滩万点坑。您不能在他跟前提与“麻”有关的东西,譬如蓖麻、麻绳、麻油、麻烦,妈那个巴子,一提他准发脾气。您也不能说坑,坑人这事俺师傅打死都不干。

​ 那位问了,你师傅是何方神圣?干嘛的呀?瞧瞧,孤陋寡闻了不是?俺师傅是特级按摩师,雅号:跪神。他的绝活就是治疗腰突,一跪定乾坤。那位又问了,腰突是啥呀?跟东突有关系没?瞧这话问的,腰突就是腰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带动屁股、大腿和小腿发痛发麻(呸呸,俺又提“麻”了),严重的走路颠簸、半身不遂,提一桶水都费劲。跟人相亲,像挨了枪子似的,嘴歪眼斜,腰拧着,腿拉着,表情痛苦,人家对象一瞅,咋的啦?对咱不满意?拜拜您喽!

​ 俺师傅王大麻子不是盲人,可他一天到晚戴副墨镜冒充瞎子。刚拜师学艺那会儿,我当真以为他瞎,还跟他打马虎眼呢,结果师傅一脚将我踹出丈八远。师傅说我人小鬼大,是个惹祸的根苗。我后来学乖了,不敢耍奸溜滑,晚上关门、赶鸡、提尿盆这些活全包了。

​ 俺师傅的按摩店不大,就两间门脸儿,前出后进,二层小洋楼,混迹于菜市场鸡鸭胡同,门楣有招牌,用红漆行草狂书:腰突一跪灵。站牌上也有字,详写主治范围。俺们的广告打得好,一直从店门口的电线杆子贴到陕甘宁边区,大西北的人都知道俺们鸡鸭胡同,前来就诊的患者乌泱乌泱的,连摆地摊的小贩儿都眼红得不行,恨自己没学按摩这门手艺。

​ 俺们店还雇了两个花枝招展的门迎,她俩往门口一站,嘿,那家伙把男顾客迷得三迷六道的。门迎不能像木头桩子似的傻站着,还得招揽顾客。没事时随着迪斯科音乐翩翩起舞。

​ “嗨,东来的,西往的,去过新加坡到香港的,往这走,往这瞧,看看咱手艺嘹不嘹?不是鼓,不是吹,师傅一治一大堆;不打针,不吃药,一跪下去见疗效!………”两个门迎还会数来宝,那小嘴叭叭的,惹得按摩店门口都排起长龙。

​ 再看店里头,六张按摩床一字排开,床上趴满了男女患者,四肢摊开,俺师傅正运足气力给他们发功呢。只听俺师傅大喝一声:“趴好别动!”便挨个儿跪下去,膝盖直抵患者腰椎,像飞毛腿导弹准确无误。好一个“肉鼓吹”,师傅膝盖所到之处,患者舒服得直哼哼,仿佛婴儿叼到奶嘴儿,那家伙,巴适,安逸!

​ 俺们店更像个魔术屋,进去的人呲牙咧嘴,出来的人眉开眼笑。患者们纷纷说:“咦,把他家的,王大夫咋球搞的?按摩后腰不酸,腿不痛,走路也有劲儿了!这钱花得值!”门迎小姐弯腰答谢,笑盈盈地补充一句:“欢迎下次光临!”——这就叫“来有迎声,去有问语”,您学着点吧!

​ 俺在按摩店学了三年正骨,最后终于出师了。臭行有个臭规矩,出师后咱不能单飞,在附近开个店跟师傅抢生意,咱得给师傅再打三年工,然后才可以另立门户。店名俺都想好了,师傅是“跪神”,俺就叫“磕神”,不是磕头的磕,是磕碰的磕,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吧!只要俺的膝盖跟患者的腰椎一发生关系,花花绿绿的人民币就能流进腰包。俺的岁数也不小了,到时候再娶一房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辈子也就安稳了。展望未来,我连睡梦中都能笑醒。

​ 出师后俺就坐堂了。坐堂懂不?就是坐诊。这话也不准确,俺们是给人治病的,像什么按摩呀、针灸呀,全得站着,不是坐着。用师傅的“跪碰疗法”,俺还得会点功夫,类似于“雪花盖顶”的招数。治疗腰突时,患者一字排开,四肢舒展地趴在床上,俺师傅一声令下:“红豆听令!”俺立马双脚并拢来个立正,师傅说:“预备——扑!”俺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飞扑下去。俺这人实诚,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膝盖一挨患者腰椎间盘,患者便杀猪般地惨叫起来。师傅喊:“治疗腰突分解动作,一!”俺膝盖悬在半空,师傅顿了顿,喊“二”时,俺的膝盖才顶到患者腰眼上。师傅又喊:“跪碰疗法,一个口令三个动作!”俺便连跪了三下,把患者都磕休克了。

​ 按摩得把握火候、分寸。俺这人悟性差,不是手劲过大,就是腿劲过猛。也是倒霉催的,有一次师傅不在,俺独自接诊,患者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患腰突四十多年了,一遇刮风下雨就腰疼得不行。俺这人实诚呀,让她趴在床上,飞身一个“雪花盖顶”,老太太当时就背过气去了。俺听她鼻孔里“哼“了一声,还以为舒服得要死呢,又补了三腿。过了半天,俺看老太太再没反应,一摸鼻孔,妈妈咪呀,断气了!

​ 按摩治死了人,这可是旷古未闻。俺那个悔呀!像俺这样不靠谱的家伙,去砖瓦窑背砖也不至于闯这么大的祸呀!这辈子悬壶济世是不可能了,撒丫子跑吧!

​ 可旁边的病床上还趴着三位呢!俺急得一脑门子汗,直转磨子,这可咋办呢?

​ 突然,俺急中生智,对其余的患者命令道:“大家都闭上眼睛,俺出去解个手。”说罢,飞奔而去。

​ 三天后,俺在昌河被抓,刑警队同志慷慨地送给俺一副明光闪闪的手镯。俺坐在警车里傻乎乎地问:“同志,你腰突吗?俺给你来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