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致敬八一羽毛球队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再见八一队,再见铜盘山!”
随着中央军委训练管理部军事体育训练中心的调整和改革的推进,“八一体工队”正式退出历史舞台。作为全国辉煌之师,曾培养出林丹、李雪芮、赵婷婷等大批名将的八一羽毛球队亦随之退出羽毛球圈的视野。
讲不出再见,即便脱下军装,军魂也会一直伴随他们一生。
八一女队/陈伟华:巾帼须眉共荣辱
相比起林丹在八一男队中的一枝独秀,八一女队前有赵婷婷、蒋燕皎,后有汪鑫、李雪芮,到如今的郑雨、张艺曼,年龄段基本以等差数列呈现的八一女队可谓是人才辈出。
从接手队伍起,主教练陈伟华就在选材上下了大功夫。他从江苏选来蒋燕皎,从川渝队接到李雪芮。他一边说队员是“别人没选上的苗子”,一边却对这群爱徒珍爱至极。对着这群“女儿”,陈伟华可以说是既当爹又当妈,一边凶着,一边宠着。
虽然这群姑娘年纪不一,辈分不同,但她们在进队之后的待遇是完全一致的。从进队起,陈伟华就要求姑娘们的头发不能过长,额头刘海不能超过眉毛,侧边不能埋没耳朵,后面不能超过衣领。姑娘们之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恐怖故事”:陈导的背包里常备着一把剪刀,只要他看见队员头发不合格,就会马上掏出来执行“家法”。他只需要剪三刀,就能把头发减得符合标准,故而人称“陈三刀”。
郑雨至今仍对此又爱又恨,她说:“十三四岁的年纪啊,都是刚开始注意形象的时候。果然,每次出去比赛,我们八一队的女孩都是最土的。不过这真的有效,没有男生跟我们说话咯,我们也不注意打扮了,心思都放在训练上啦!现在想来,陈导的确是为我们好。”
服装上,陈伟华不允许队员训练时穿短袜,队员最多只能有三套便装、三双鞋。说到这,郑雨继续“埋怨”道:“一年都有四个季节,我们却只能有三套便装,你说我们是不是没什么心思可以想别的?”
除了“陈三刀”,陈伟华还被队员取了很多外号,其中“起床气”算是最有名的,只因为他很注重早操的规矩,所以早操时一定会非常严格,队员稍有不认真就会被训。
随着年龄渐长,姑娘们都明白了教练的用心良苦。每次比赛前,陈伟华会把姑娘们叫到家里,喝上妻子煲的乌鸡人参汤。比赛后,他总会掏出自带的西洋参泡茶给她们喝。在陈伟华看来,“兵”与“将”彼此的信任是通过长年累月的训练生活培养起来的,他多年如一日的付出与培养,换得的是队员们一百分的感恩与依赖。
八一女队在2013年全运会上捧得女团金牌,全队综合实力固然强,教练的巧排阵固然妙,但最终产生作用的还是队员们甘于奉献、勇于冲锋的精神。全运会前的封闭集训,退役后进入高校学习但仍未毕业的赵婷婷暂时放下家庭和学业的羁绊,义无反顾地回队助教,主抓相对薄弱的女双。巧合的是,最后在全运会女团决赛中一拳定音、锁定制胜分的正是第二女双熊芮/肖嘉。
赵婷婷是老将,亦是助教,曾经和她并肩作战的队友们深受感染。离上次单项夺冠已经八年了,蒋燕皎依然坚持奋战,到单项赛时甚至在场上因伤倒下;老将冯晨放弃了当下的转业报到,坚持集训;在伦敦奥运会上受重伤的汪鑫带着尚未完全恢复的伤腿坚持回归,意欲坚守女单,陈伟华却考虑到她的身体让她支援女双,每位老将都站好了最后一班岗。
作为中坚力量,刘鑫在赛前立下誓夺一单的“军令状”;已经贵为奥运冠军的李雪芮从第一场起就每场兼项,每天打完下场必会累倒,双腿抽筋。这一幕幕固然没有浴血沙场的悲壮,但已经是羽毛球赛场上将士合一的最高层次。
六年后,陈伟华已经卸下教练的职位,他坐在2019年全国团体锦标赛的仲裁座位上,看着李雪芮带领着这群他最熟悉却已然有点陌生的爱徒们重登女团冠军领奖台。那一刻,陈伟华的眼眶红了,他摘下眼镜,默默地擦去泪水,拍拍坐在旁边的记者的肩膀说:“她(李雪芮)太棒了。她最后一届了,真的,不会再有了……”说完,陈伟华迅速做出调整,等待着正跑来拥抱的李雪芮。
那一刻,陈伟华眼里的大概不只有雪芮,还有每一位在他面前跑过、摔过、绽放过的铿锵玫瑰。
高路江/林丹:师徒二十载,携手同进退
小时候,林丹跟随启蒙教练陈伟华学球,逐渐走上羽毛球专业道路。1995年,他被八一羽毛球队总教练高路江相中,进驻铜盘山,到2015年转业时整二十年,这一路都有高路江的陪伴。
据高路江回忆,刚进队时林丹个子很矮,已经12岁了却还只有1米42,进队大半年了,个子也才长了一点点。虽然如此,高路江却很看好林丹在场上的灵活和打球的灵气。少年时林丹偶尔违反纪律,高路江渐渐摸索出治他的办法——停训。高路江说:“或许林丹就是天生为羽毛球而生的,他是每时每刻都想训练的运动员。他虽然调皮,但最怕的是被停训,你罚他停止训练,他就老实了。”
1996年春节,那是林丹到八一队后的第一个春节,队伍没有放假,初来乍到的孩子们都有点想家。于是,高路江就带着队员们一块去公园游玩,图片里个子最矮的人就是当时的林丹。
等林丹到了青年赛场逐渐出成绩后,高路江总在关键时刻给予林丹支持。2000年亚青赛在日本京都举行,高路江刚好担任领队随国青队出征。当时,单打球员普遍要兼项混双,但高路江在与男队主教练伍佰强交流后,建议林丹不参与混双,专心备战男单。
男单1/4决赛是青年林丹对阵青年李宗伟,那是今后持续了十几年的“林李大战”的开端。两位主角首次交手就战至决胜局的14平(15分、发球得分制)。先到14分的林丹可以选择不加分至15分或加分至17分,林丹选择了后者。当时,双方多次交换发球权,比分缓慢紧咬上升,最后林丹以17比16险胜。而就在这扣人心弦的比赛背后,教练们都在假设,如果林丹在混双上消耗体力后还能否险胜。
决赛当天,林丹在上午的半决赛获胜后,由于住的酒店很远,他只能在场馆休息,高路江便到日本街上买人参精给林丹补充能量。下午的决赛,林丹以2比0速胜印尼的索尼,夺得亚青赛男单金牌。
2004年雅典奥运会是林丹职业生涯的一大挫折,在2003年一年夺得九个冠军的“超级丹”以头号种子出战奥运会,竟遭遇一轮游。由于没有电视转播,当时高路江在一位弟子的陪同下,在家中观看电脑比分直播。看着林丹连丢两局败于新加坡的苏西洛后,高路江还反复跟弟子确认说:“你看这记分板的名字是不是反了啊?”
不久,身处雅典的林丹给高路江打来了国际电话。“当时他很沮丧,跟我说能不能申请先回国,他在雅典待不下去了,感觉天空都是灰溜溜的。”高路江回忆道。他接着对林丹说:“你要记得,你是军人。有挫折不要紧,这正好是你在奥运现场学习的机会,你以后还有机会。”情绪逐渐稳定的林丹便放弃了离开的念头,担起队伍摄像的责任。
这些也该算是“陈年往事”了,可能对于林丹本人而言是尴尬或羞涩的时光,但在恩师高路江心里却是一笔笔最宝贵的回忆。去年,林丹曾和队友们回到铜盘山。记者在年前亦曾问过林丹关于部队撤编的想法,“超级丹”的回答是这样的:“伤感是必然的,毕竟这是自己从小出发的地方。但我更感到庆幸和骄傲,我曾经在这里效力过,成长过,战斗过。”
陈扬:我的“前-八一”羽毛球生涯
我的球员职业生涯是在上世纪70年代,所以我所经历的解放军羽毛球生涯和现在大家所熟知的、后来的八一羽毛球队是有所区别的。
我是在1973年2月从江苏省南京体院青训队入伍到江苏省军区通讯连的,入伍后代表省军区参加了不少羽毛球比赛。1973年4月,我参加南京军区比赛,获得女子单打第一名,随即被选拔到南京军区代表队。在紧接着5月进行的全军羽毛球比赛中,我同时获得团体和女子双打名次,就被选拔到八一队,到福州军区体工队所在地福建前线的福州市鼓楼尖兵路1号进行集训。
当时,全军各兵种和大军区陆续组建体育工作队伍,备战1975年的第三届全军运动会。1975年上半年的全军运动会结束后,八一队又选拔了一批队员,留在了北京,就在红山口集训了一整个夏天,备战下半年的第三届全国运动会,那也是我唯一一次以运动员身份参加的全运会。
第三届全运会后,全军整合的“八一羽毛球队”正式组建,队员们从各自的部队将自己的所有关系(供给关系、党团员关系)转到八一队,由解放军体育学院代管。队伍直属北京,但训练地在广州,一直到1980年全军裁军,八一羽毛球队解散。也就是这样的机缘,我的人生就此和广州结下了不解之缘。
当时八一队在广州训练,大家都铆着一股劲,很想练出来,所以都非常自律刻苦。解放军队伍最大的特点是组织纪律性强,出早操、吃饭、去训练场全部整队集合,三人成行,二人成列,内务等都是按照连队要求具有军队特色。
八一队注重政治思想教育,我还记得当年在福州集训时,队伍让队员到英雄的“红色尖刀连”当兵锻炼,去红色根据地莆田会议旧址参观。1976年,我们在广西参加完全国羽毛球比赛,紧接着就下广西,到中越边界的边防部队去生活、锻炼。
从部队回来后,我们都深有感触。当时的国家环境很不容易,经济状况不是很好,队里总是教育我们说,每个羽毛球运动员的背后可是有很多农民在养着我们,每个球都是很贵的,如果不好好训练,那就是对不起为我们付出的人民和国家。所以,我们都很珍惜来之不易的环境,立志为军队争光做贡献。
特殊的环境造就特殊的精神,我们深感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代表全军指战员,心中有着极强的信念感和荣誉感。虽然当时的解放军羽毛球队水平不是特别高,但解放军队在团体赛中是每一个对手都无法小觑的存在,因为军人有着特别英勇顽强的拼劲。后来,随着队伍成绩的不断攀升,有不少运动员被调到国家队,并取得了很好的成绩,现在还有一些人仍在省队当教练。此外,铜盘山基地不但为国家队输送优秀羽毛球人才,还培养了一大批解放军羽毛球裁判员。
1978年,八一队解散前夕,全国高考恢复,我考上了广州军区的军医学校,从此退役转型。虽然我在八一羽毛球队只有短短的几年时间,但那段时光足以影响我一生,“见荣誉就让,见困难就上”成为了我待人处事的座右铭。
李雪芮:穿军装,敬军礼,很骄傲
我是2006年年底进入八一队的,在那之前代表的是重庆队。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2006年的全国冠军赛和全国锦标赛,我遇到的都是八一队的大姐姐们,我被“虐”得很惨。那一年正好是八一女队夺得全国锦标赛女团冠军,所以我很记得。
可能这也是缘分吧!曾经横扫我的姐姐们竟然很快就成了我的师姐,带着我成长。
陈导(陈伟华教练)凶,很多人都知道,但其实我只赞同一半,因为他对我算是比较温柔的。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比较晚才到队里,性格又比较内向,所以陈导在这方面还是会照顾到我的情绪。恰恰因为他对我不太凶,其他队员还说他偏心呢,哈哈!
陈导唯一一次对我发火应该是2009年全运会的单项资格赛,我跟陈晓佳打到第三局后半段,我体力不行了,陈导在一旁干着急,很大声地训我。要不是另一位教练拉着他,说不定他都要上场踹我两脚了!幸好,我最后赢下了比赛。
其实,陈导不是凶,也不是对谁不凶,而是把队员当成家人,因材施教。10年后,我们八一女队在合肥的全国团体锦标赛上再次登上冠军领奖台,虽然那时陈导已经不是教练,当起了比赛仲裁,还客串担任了我们女团决赛的解说嘉宾,但我们很自然地跟他分享冠军的喜悦。
我的运动生涯主要都是以军人的身份参赛的,不管是国内赛还是国际赛,从刚开始的国际公开赛到后来的奥运会、苏杯、尤杯、世锦赛,直到最后的军运会。作为军人,作为中国队的一员,以羽毛球场为战场,以拍子为武器,站上领奖台时穿起军装,敬军礼,这都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骄傲。这辈子有幸能加入部队,穿上军装,我很自豪!
何汉斌:队伍给了我成长的土壤
1999年,我曾经在八一队集训,同批的还有蒋燕皎,当时江西队和八一队一直有共同培养的传统。或许这就是缘分,兜兜转转,我在2007年正式入伍。入伍后,我基本都在国家队训练,很少回到铜盘山,但在退役后学习当教练的日子,同样是八一队给了我继续成长的土壤。
2009年和2013年这两届全运会是我为八一队发热最多的,2009年赛前,我只和赵婷婷合练了两堂课就比赛了,没想到最后能夺冠。加上我在男双上又和弟弟何汉青搭档,每天都双线双赛,成为我对山东全运会印象最深的一点。到了2013年,最后的男团铜牌战是我们每个人会记一辈子的情景,那种感觉跟四年前自己在单项上夺冠是完全不一样的。
郑雨:难舍难分,不说再见
小时候我在镇江练球,可能是缘分吧,陈(伟华)导刚好到镇江开会,看到了我。也不知道我当初是因为什么让陈导相中的,他问我要不要到队里练,我就义无反顾地答应了。我记得当时我先在深圳练了半年,北京奥运会后正式到福州铜盘山训练。
第一次接触专业队的我对一切都很好奇,可能也是因为当时山上只有羽毛球一个队伍。我住在两人合住的宿舍,每天到球馆训练只需要走几十米路,我感觉挺幸福的。去年年底我没有参加全国锦标赛,特意回了一趟福州。走在铜盘山头上的每一步都仿佛会有背景音乐,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的画面,过电影一般。回到球馆时,我真的忍不住了,放肆大哭。亲爱的八一队,我不想离开!亲爱的队友们,不管我们走到哪里,我们都是八一羽毛球队最闪耀的星星!
谭强:八一精神,终身受益
我是2015年从安徽队转入八一队的,虽然当时在国青队集训,但每次全国比赛时看到八一队队友的比赛气质都令我非常敬佩,大家会抱团拧成一股绳,齐心往上走,特别有军队的气氛。
虽然没有在铜盘山长时间训练的经历,但每次到那边我都会深受感染,特别是每每想到丹哥就是从这里走向世界的,就会感觉榜样在身边,时常反问自己:他做到了,我们为什么不能?早上6点半集合,晚上9点点名,我相信在八一队练就的精神不管到哪里都会受益。
本文节选自2021年8月刊《羽毛球》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