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一粒沙，落到普通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一位硅谷华人这样形容自己父母曲折赴美的经历。在她看来，这些经历绝对不会是某个北美华人父母或某个华人家庭的个例。新冠疫情下，由于“14天”政策，华人父母们想要从中国来到美国，不得不绕路塞尔维亚、柬埔寨等国“天价”曲折赴美。
向这背后深挖，更是形成了一条几十天内迅速成熟，但很快就饱和甚至开始内卷的产业链。
父母花天价曲折赴美
一切起源于2020年美国政府出台的一条政策：美东时间2月2日17时起，暂时不允许过去14天曾到过中国大陆的外国人入境美国。这也意味着，想要赴美，持签证（非绿卡持有者或公民）的中国人必需得在第三国或者地区待上至少14天。
受到这条政策影响的人不在少数，张田（化名）就是其中一位。
张田（化名）和先生是硅谷标准的双职工家庭。在得知张田怀上了宝宝的消息后，张田的母亲就表示，想要下半年来美照顾陪伴她，以及见一见即将出生的孙儿。
可惜，她母亲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愿望赶上了新冠疫情以及去年中美两国不断更改的落地新政。根据前文提到的政策，她的父母需要在中国大陆之外的第三国或地区呆满14天，再入境美国。
由于世界上大多数国家还都在疫情里挣扎，所以她父母可以中转前往的国家和地区也并不多：在去年很长一段时间内，普通内地居民无法在香港地区呆满14天，加拿大因为疫情禁止外国人入境，英国、伊朗等国同样被美国要求入境前14天不能停留在这些国家……
可以说，绕第三国赴美的路线选择加起来两只手掰的过来，且都是塞尔维亚、柬埔寨、墨西哥、白俄罗斯这类中国游客并不熟悉的国家。
由于母亲并不会英文，也没有什么国际旅行经验，张田非常担心母亲一个人在没有去过的第三国独立生活14天，尤其柬埔寨、非洲、墨西哥等地疫情也控制的并不算好，语言也不通。
经过多方打听，她发现不少旅行中介公司专门开辟了中转赴美的业务，并最终选定中文通用的新加坡作为中转国家。
但她惊讶地发现，中介开出的价格颇为不菲——不包含前往美国的机票，从新加坡中转赴美的服务价格大概在1.5万到3万人民币之间，差价取决于是否包含14天的住宿。
这也意味着，如果是两位老人赴美，就是大约单程6万人民币的开销，再加上价格一直居高不下的机票费用。
“这个价格还只是包含核酸检测、安排新加坡住宿、新加坡当地对接。其他14天的行程和当地吃喝完全是自己管自己的。”张田告诉硅星人，中介公司的服务可以理解为就只管中转的手续和酒店问题。而较为便宜的选项里，住宿也只包含前两天的，其余12天还是需要自己支付。
但不想母亲在异国他乡独自办理各种手续的张田除了接受之外，也没有看到别的选择。
“新加坡下飞机要做核酸检测、要下载验证码、来美国之前还需要核酸检测。听起来就很复杂，更怕母亲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一个人应付不来。”张田在接受硅星人采访时表示。
她也为母亲考虑过美国邻国墨西哥。“墨西哥优缺点都非常明显。有美国签证可以很方便入境墨西哥，不需要另外办签证，在坎昆旅行也很惬意。但最大的缺点是母亲和当地人语言不通，遇到问题也很难处理。一旦到时来美不顺利，需要返回国内也是个很麻烦的程序。”
经过比对，张田考虑过帮母亲签约一家中转新加坡的中介。
实际上，和张田一样面临父母来美困境的华人非常多。年轻人还能自己DIY搞定，但来参加孩子婚礼，陪孩子生产坐月子的父母大多年近花甲，很难自己搞定这一切。
“一年前还想着过了这段时间再来也行，但现在看政策形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正常直飞的。”硅星人和一位华人妈妈聊天时，对方这样表示。
“疫情期间生孩子，月子可以说一天也没有坐过。出了医院就和老公一起在家带孩子了，疫情严重连个保姆也没法请。”这位华人妈妈去年在硅谷刚刚生下孩子。她同时表示，要不是担心老人路上有疫情，自己肯定不想这样。现在老人想来看看孩子，她也正在考虑联系看看中介。
为了寻求最优解，张田加入了不止一个中转赴美的几百人大群。里面大量的年轻人互相提问、解答政策变化，讨论各条线路的利弊。
“我妈定了5月x号出发，北京到新加坡。各位如果有类似时间走，而且有DIY的小群，求拉。”
“有没有五月中旬国内出发，五月底从新加坡到旧金山的吗？”
群里的年轻人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为自己的父母搭个伴，让他们在异国的14天不至于寂寞，遇到问题也能有人搭把手。
同时，他们也会一起比较中介公司的报价和服务。在这些讨论中，不少中介公司“混入”群组，甩进来一张张广告图，介绍自己的业务。
应时而生的中介公司迅速内卷
当市场有需求，就很快会催生一条全新的顺应时代而生的产业链。
在过去一年中，大约有几十家公司纷纷开通了中转赴美的新业务。在淘宝上，输入“中转赴美”也能看到大量的信息。
让人吃惊的是，除了一小部分开通中转赴美业务的公司本身是旅游公司外，其他很多公司疫情前的主营业务和旅游毫不沾边。
身在中国的管麒所在的碧连天展览公司曾经做的是会展业务，在疫情爆发后，公司看到了商机，迅速搭建好路线，调转业务改做中转赴美的生意。
“老板朋友去年6月在美国怀孕生产，需要国内家人过去照顾，却发现中转赴美相当周折，于是发现了‘商机’。”他说公司目前的主要客户群体就是去美国看望子女的中老年人，偶尔会有未成年人需要护送到美的情况。接待过年纪最大的客人74岁，最小的客户年仅15岁。
“年纪大就多耐心解释些，但15岁的年纪就是很多东西还不懂，但胆子却特别大，需要地陪每天交代各种安全问题。”管麒说。
整个公司一边搭建新的路线，一边开始招揽客人：6月搭建好路线，7月初就迎来了第1位客人；整个7月才一共5位客人，8月就有了20位客人，9月直接翻倍，有了40位客人。
最早，管麒所供职的公司设定的路线是经由柬埔寨赴美，直到11月8日，新加坡才再度对包括中国在内的几个国家开放入境权限。
而柬埔寨是一直都对中国开放入境的。相对比阿联酋、墨西哥等国家，柬埔寨离中国近，一旦途中遇到政策改变，回国相对容易，比较适合老人。
不过最初选择柬埔寨也有一些问题。柬埔寨的治安相对来说不算太好。管麒表示，早期几批华人父母选择柬埔寨都是落地金边市。“治安一般，不敢让客户出去玩，怕路上被抢劫。我们那时最优先保证的就是客人的安全。”
不过相对于后期的新加坡，柬埔寨也有一些额外的优势，尤其是在花销上会每个人比新加坡线路节省3000到4000人民币。
回想起来早期中转柬埔寨的路线，管麒仍然觉得它对不少父母来说都是段坎坷的经历。
“疫情里遇到各种政策变化，整个旅程就会被延长，更不要说航空公司会根据政策突然更改或取消航班。最长的时间，因为柬埔寨到美国的航班临时取消，客人不得不在柬埔寨多呆一周，最终用了3个星期才从家中转抵达美国。”他回忆道。
最辛苦的团要属去年12月30日的那个团。当全世界人民都热热闹闹准备跨年的时候，一个10多人由柬埔寨中转的赴美团却遭遇了台湾地区禁止在当地转机的政策突变。“当时考虑的是台湾地区航司的空乘可以讲中文，方便赴美的中老年人。结果台湾地区临时宣布不允许转机，导致10多人的团直接滞留。最终他们转机到韩国才抵达美国，单程航程最久的一位乘客大约30小时才和儿女团聚。“
其实选择韩国也是个比较麻烦的航线，主要原因是这个航班和接下来韩国去美国东部的航班只有两个小时国际转机，不能有一点耽搁。如果是去美国西部，则等候下一班飞机的时间需要12个小时，老人会非常疲惫。
尽管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那10多个乘客最终还是选择从韩国转机到了美国，相当辛苦。
早先半年来来回回送走中转游客，管麒经常在机场看到DIY的、或者不合格中介负责的年纪大一些的旅客，因为各种突发事件在机场手足无措。
例如一些中国人在柬埔寨因为核酸检测过早，并没有达到当地落地之前72小时内核酸检测的要求而被拒绝登机。
另一次在新加坡，他看到有一对来自南京的父母和航空公司交涉并不顺利。航班落地新加坡是19日23点，但护照上盖的戳却是20日。这种模糊的错误使得14天后，这对夫妇没有满足14天第三国中转的入境要求，被告知无法登上第二航程。
管麒多次感叹：”赶上疫情，都不容易。“
这些“不容易”也为管麒和他供职的公司提供了不少赚钱的机会。但这种商机也很快被更多的人看到，不少小型公司瞬间涌入这个新发现的“行业”。
用了不到半年，这个新生的行业就出现了饱和，目前可能有几十家公司在做这个业务，甚至开始因为竞争而内卷，打起了没完没了、彼此死磕的价格战。大家纷纷降价，拼得你死我活。管麒表示他们现在大力做网络广告，并希望能够用口碑说话。
在这个新产业链里，小商家们厮杀着，或调转业务方向，或争着给大型旅游公司做外包争得不亦乐乎。但这个新生的行业同样有着各种不稳定：随着疫情的好转，疫苗在全球的推广，这个临时搭建的业务可能也就彻底结束了。
无论是华人父母们绕路第三国赴美的经历，还是临时形成的有时代特色的产业链，都可能成为疫情下的一段历史，而更多的北美华人家庭也在观望着两国的入境政策。
“也许到我妈要出发的时候，政策就变了，可以直飞了。”张田这样期盼着，还迟迟没有为选定的中介付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