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上海交大医学院附属精神卫生中心
上世纪90年代风靡一时的流行歌曲《城里的月光》,演唱者是新加坡歌手许美静,后来被诊断为患有轻度精神分裂和抑郁症。如今再品味歌词的深意你会发现,许美静唱出的,也许正是都市人心里的最隐秘的伤痛。
精神疾病,这些年仿佛离我们越来越近,专业的精神科医生,在诊治患者的同时也“看透人间聚散”。
我们采访了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乔颖和王振两位资深的精神科医生,通过他们的眼睛,重新审视我们的人心与人性。
接下来的这个故事来自一个15岁的女孩儿。
我们是成人专科医院,按理说不能接诊未成年病人,但这位15岁的姑娘挂了我的号,她说之前看到过我做的青少年问题的科普节目,觉得我讲得很好,所以坚持想要找我看病,于是我同意了。
我们叫她小江吧。第一次看到小江,给我印象是比较邋遢。小江短发,但问题是头发全在前面,根本看不到她的脸。我说:姑娘你能不能把你的“门帘”拉开一点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她撩开头发的时候,我看到她小臂上满是伤痕。
有的伤痕是陈旧伤,已经结痂,有的很新鲜,带着血,总共大概有几百条大大小小的伤痕。我问她,她说都是自己割的。
自残是青少年抑郁症患者中比较常见的症状。小江说,她有的时候想死,有的时候不想死。
过去我们精神疾病治疗的理论认为,碰到有消极和自残行为的人,医生尽量避免提他的伤心事,但现在的理念认为我们一定要直面死亡,讨论生命的价值,这很重要。为什么要讨论?因为我们既然与活着的你见面了,那么就要去寻找活着的支撑点,找到一些线索,帮助病人将支撑他活下去的意念放大。
所以我们现在提倡跟我们的来访者去讨论死亡这件事情。
多次的治疗后,小江的人生经历在我面前展开。
小江母亲前几年生病去世,父亲再婚生了个弟弟。现在她跟父亲一家以及奶奶一起住。小江说,母亲去世的那一刻她丧失了一切,在这样的家庭里,小江觉得自己是一个局外人。
家人的确没有给小江带来温暖。有一次小江给自己最爱的宠物狗过生日,尽管狗狗不能吃蛋糕,她还是买了一块小蛋糕,为狗狗点上蜡烛。但她在小房间里的“仪式”被奶奶看到后,换来的是数落和批评。
那天晚上,小江在自己的手臂上又添了几道伤痕。
我问小江,这些伤痕不致命,说明你还有活下去的目的,你最在乎的是什么?
她告诉我,一年中有三天是她最在乎的,一个是清明节,一个是冬至,还有一个是妈妈的生日。
小江说,妈妈去世前给她留下的期待,是希望她成为优秀的画师。小江在一所艺术类中学里读书,无论文化成绩还是美术成绩都很好。
但小江说:“有的时候我觉得就算成为画师,妈妈也看不到。”
从小江的描述中我可以看到,她根本搞不清楚生和死的意义,她只是觉得活着没有意义而已。
我说,人类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重要的原初支撑是延续生命,你是你妈妈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存活下来的唯一的一个遗传的信号。
小江差不多每个月来一次我的门诊,我们会进行这样的谈话。同时我给她开药,要求她坚持服药。大概五六个月以后,小江再次来我的门诊,她主动说最近考试了,考得还挺好的,那天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的刘海稍微剪短了一点。我告诉她,一切都很好,接下来还需要减肥。
那次我问她,除了当画师,她还有什么愿望。小江说她想离开家自己生活。我说你要离开家自食其力,就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必须先要有一份像样的毕业证,初中文凭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具备一些资质。小江回答我说,她会去努力的。
我再问她,这个月你有没有出现过自残的情况,她给我看她的手臂,伤痕明显比之前要好一点,说明自残的次数开始减少了。“我努力忍着,实在屏不牢的时候我才会割一刀。”
这一次就诊,小江给我写了一封信,上面写:“曾经我反驳了所有人的安慰,你却说动了我。我似乎看到了那么一丝的光。”她还送了我三本书。
作为医生,能够安安静静地对待一个病人对于我来说也是很幸福的感觉,像对小江的治疗,效果很好,我自己也很有收获。只是我们平常门诊量太大了,没有办法给每位病人足够的时间。
小江的这个故事也让我看到了我们中国人生死教育的缺失。我们希望让孩子们从小就知道,生命是可贵的,当我们拥有生命的时候,我们应该尽自己所能活的“舒服”,努力去拓展生命的宽度,延长生命的长度。同样,死亡也是需要得到尊重的。
我们平常就要接触死亡这个概念,这样真的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也能无惧,安静地去接受死亡。
每个人都有生的喜悦和死的恐惧,面对这些“喜悦”和“恐惧”的时候,我们应该学着去接纳它们。生命的长河是一个又一个色彩的延续。每一个个体,不论是已经离开的,还是现在或未来的,都有自己的位置,并构成了整条轨道的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