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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2020

澎湃新闻私家地理编辑部

2020年,曾经看似轻而易举的行走变得奢侈,跨国旅行更是倒退百年。世界仍在运转,但是变慢了。

艰难的一年即将过去,我们和几位旅行媒体人聊了聊:对旅行的渴望增加了,还是觉得其实没有也无所谓?对旅行的认识有哪些改变?如何在变窄的生活半径里重拾对世界的好奇和渴望?

从他们的回答中,我们获得了不少鼓励和灵感。凯鲁亚克说,我们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不过没关系,道路就是生活。

蒋瞰:能力范围之内的迁徙

作家,媒体人,著有《山居莫干》、《晚上好,亲爱的陌生人》等。

不管有没有疫情,2020年我都会搬到普陀山生活,这是2019年末就决定的。终于有一个地方,让我充满期待地去解锁,而且是以较低的迁移成本。

疫情突如其来,让这次迁居推迟将近3个月。普陀山封山,直到3月20日解禁,这是自康熙年间以来的首次封山。而寺院,直到6月2日才对外开放。

普陀山虽然背山面海,是个极佳的旅游目的地,但因为香火繁盛,一直以来,“烧香”这个目的成为了一切,这也使得我在寺院开放前,见证了整一个清寂温婉的普陀山春日。从匆忙喧闹但是便利的城市,来到普陀山,需要适应一种计划经济节奏,从某种方面来说,这正是旅人所追求的不同。

后来,寺院开放,我结识了一些寺院的师父,他们沉静、智慧,展现出末法时代佛教的魅力和价值。很多个下午,我和他们喝茶、剥山核桃,聊天。

今年中秋节晚上,在普陀山最喜欢的伴山庵度过。月亮出来前,十来位尼众在院子里忙着布置,正殿香炉后,“伴山有月”匾额下,月饼、水果、斋饭、鲜花、香火被一一摆放出好看的造型。蒋瞰 图

中秋节的普陀山伴山庵 蒋瞰 图

不仅是师父,随着在普陀山的生活时间增多,逐渐结识了当地的政府部门、原住民、渔民、来做生意的人、民宿主,当然,也有带着不同目的前来的游客,他们构成了丰富的普陀山,也成了我书中的角色。

因为本身就处在一种极长时间线的旅游状态中,我对旅行的渴望其实是没有的,至少我不会像别人那样抱怨为什么某某国家还没开放入境。倒是两次前往上海的计划的确是被疫情搁浅。

头一次是正月里,眼看着形势严峻,退掉了酒店;再一次是12月初,也是因为疫情,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和风险,只好取消行程。

普陀山的生活是好,但待久了会觉得土土的,毕竟是各种物资缺乏,出岛能吃一个麦当劳都觉得幸福无比。

但疫情似乎为我夯实了过去工作中的一个理论,人,首先得了解自己脚下的土地。旅行,从某种角度来说,是肤浅的——总共也就这么几天,吃吃喝喝拍拍照修修图就过去了。所以,把自己所在地当作一个旅行目的地,怀着好奇心去过每一天,成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毕竟,这才是我们的日常。

潘然 旅行和废墟探险是底层需求

废墟探险爱好者,《废墟美国》一书作者,旅居加拿大。

今年3月,疫情在北美愈演愈烈,每日新增远超过国内,但是大家似乎只把它当成个“小小的麻烦”,日常生活仍朝九晚五,直到有天下午我接到一个美国朋友的电话:“看新闻了吗?美加边境封锁了。”

当时,我俩正在计划一趟春末夏初横跨两国的公路旅行。

2020真是特殊,往年我每月南下美国两次,算起来全年一般会去百来个地方。而2020年去的地方,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原本计划的秋天欧洲之行也取消了。

废墟探险和普通旅行不一样,我去的地方很少能见到别的人类。相反,如果在废墟里看到了其他人,往往意味着麻烦大了:在废弃建筑物里进行交易的毒贩子、巡逻的警察、以废墟为家的流浪汉等等。

然而今年那几次仅有的探险,碰上其他人的频率反而增加了,可能大家都觉得,没人的地方似乎更安全,转而把娱乐活动统统挪进了人烟稀少的深山里或者荒原上。

有一次,我从一个废弃精神病院出来当头碰上一个警察,对方看到我和朋友们如临大敌,紧张地盘问了类似“最近14天是否出入境”、“有无发热咳嗽症状”,“是不是住在一起的室友”等等,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我们三个是否可能是传染源。

仔细想想,最早涉足废弃建筑物时,那种与日常生活不一样的反差,以及如影随形的潜在危险,给我带来巨大的兴奋。

拍摄于2020年2月,一座美国新英格兰地区的废弃民宅。

从屋内散落各地的文件推测,屋主应该是一对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或者是一辈子)的夫妻,没有子女。桌上摊着很多信件,男主人在家接受美国政府的医疗和食物救济。

1997年他们收到了很多圣诞节贺卡,有一些是写给夫妻双方的,有一些只写了他自己的名字,可能这两年间女主人去世了。男主人也买了一堆贺卡,但是写了一半没有寄出。

1998年他收到了政府寄来的新一年的car sticker(北美机动车每年要对机动车注册认证),但一直没贴上。

一个衣橱里全是女主人年轻时的裙子和衣服,还有质量很好的丝袜和吊袜带。但是年老的衣服就很少,有可能是男主人生病了以后经济拮据。

男主人最后几年生活应该很不方便。女主人去世后,他在厨房和门口摆了一张床,应该是一直睡在一楼,吃饭也好,给来人开门也好,相对方便一点,可能直到他搬到疗养院前的那两年,他都独自生活在一楼的厨房里。潘然 图

在将近两年的时间内,大部分的探险我都是独行。每攀爬一扇破掉窗户,或者钻入一个掩盖不完全的地洞,我的肾上腺素都在不由自主地大量分泌。对冒险和心跳加速的渴求,自始至终是推动我不断去寻找新故事的动力之一。

2017年夏天探访一座废弃教堂时,我在教会学校的一间办公室内,看到了一个带着孩子的流浪汉的生活痕迹。

当时已然深秋,那个四处漏风的教堂和一些属于3岁幼儿的衣物给我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而流浪汉挂在衣架上相对整洁的西裤,让我在其后的两年多次重回那个时间点,猜测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一个似乎有正常工作的成年男子,带着孩子寄居在一栋并不安全,甚至是对健康有害的废弃建筑之中。

而同年另一次南下拜访废弃的罗克兰儿童精神病院,如一记重击,敲碎了这些废弃建筑的砖瓦外墙,露出墙后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面孔。

我一直在想,这许多没有被记录在历史书页上的人们的一生,有什么理由不被重视?

于我而言,把自己一次又一次推向极限,与读到每一个和废墟依傍为生的人,都同等重要。毕竟藏在每扇锈迹斑斑的门后的,都是人类过去的故事。

2019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旅行大年”,然而没想到的是,2020年一上来国际旅行的紧急刹车,把我的生活颠了个天翻地覆。所有探险活动近乎停滞,我的产生了严重的旅行戒断症状。这也让我意识到,旅行和废墟探险对于我来说,和空气、食物、WiFi一样,处于马斯洛需求金字塔的最底层。

在过去五年的探索过程中,我发现,美国铁锈地带废墟有些“城市大数据”的感觉。举个例子:废弃建筑物的种类非常能反映某座城市曾经的支柱企业,从另一个侧面也看出这座城市是否曾经历过经济转型。

还比如纽约,废弃的剧院数不胜数,而如今全球最棒的剧院仍在纽约百老汇。再比如波士顿,城市周围遍布废弃的医院,而波士顿的医院产业仍然傲视全球,其中包括全球顶尖的麻省总医院。

依靠水力的工业产业曾是费城发展过程中的侧重点之一,所以整个城市从南到北沿河分布着各式废弃电厂,诸如此类的例子数不胜数。我总觉得国内可能也有类似的“城市大数据”,所以,未来三五年,我计划系统地探索一些国内因为城市化而没落的三线城镇。

另外,2019年末,我成功潜入前苏联军事基地看废弃的“暴风雪”航天载人飞船,让我想再去挑战一些难度系数大的城探珠峰。总之,期盼国际旅行早日正常化,我如同需要呼吸一样迫切地渴望着下一趟旅行。

叶孝忠 :重新探索自己的城市

《联合早报》专栏作家,前《孤独星球指南》出版人,曾出版旅游文学作品《慢行不丹》、《慢行斯里兰卡》等。

这一年,虽然不能出国,但其实花了更多的时间去探索自己生活的城市——新加坡。

我逐渐意识到:所谓的旅行,其实就是换一个角度来看事情的生活态度。就算是生活在自己很习惯的城市,每天带着新奇的眼光出门,也能发现不少好玩的事物。

我居住的街区,曾经也是本地马来皇族生活的区域,还保存着皇族的墓地,只是一直被冷落,杂草丛生。于是我就开始通过阅读去了解他们的过去。

我了解到,原来不少有皇族血统和头衔的本地人,其实也如平民百姓一样生活在我们身边,一些甚至成为了出租车司机、快餐店服务员等。这一年,我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去好好挖掘身边的故事。

今年,我开始设计本地游的学习之旅,带本地人用不同眼光去感受新加坡,比如探索新加坡鲜少有人关注的海洋生态,上乌敏岛上学习生存技能,了解本地植物,和当地人聊天,了解他们的生活。

我发现生活附近的水域里,生活着水獭家庭。 叶孝忠 图

新加坡高度城市化,但还是能找到各种野趣,比如水獭就生活在部分城市水域。叶孝忠 图

因为更深入探索,所以去了一些过去不会去的地方,比如废弃的裕廊铁道、金文泰森林、魔鬼岛等。

在土地紧凑和缺稀的新加坡,人口密度高,也高度城市化,但其实还是地方能找到各种野趣。

我发现生活周围不少水道,能轻易看见水獭家庭。或许就是因为疫情不能出国,我们才注意到身边的其他生命。其实它们一直在我们附近生活,只是一直没有引起注意。

我印象十分深刻的是法罗群岛主办的虚拟旅行,结合电子游戏玩法,很有趣。

通过系统连线,游客可以在家里用手机摇杆来遥控装了摄像头的当地导游,让他们根据你的指示,向前向左或往右跑,甚至跳一跳,让安坐远方的游客,通过导游的摄像头在网上观赏法罗群岛的壮丽风景。这独特的行销手段自然免费获得世界各大媒体的热烈报道,对外开放的五万个名额,也很快就被预约一空。

如果病毒依旧存在,未来的旅行会变得更麻烦、昂贵,估计会不少人打消出远门的念头。就我个人而言,我会花更多时间去探索我生活的周遭,比如马来西亚和印尼等,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过。过去,不少目的地都是为了吸引外国游客而存在,现在可以好好思考下本身的潜力,创造出更符合当地人期待的玩法。

一凡:虚拟旅行让我对真实旅行的渴望加倍

媒体人,公众号《他者others》编辑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旅行应该带点刺激,要有对陌生目的地的好奇,也带点不安,还得有旅途本身的压力,甚至要有归心引发的疲倦。

这么说来,今年我只有一趟旅行,去了甘南。在一个雨夹雪的傍晚,一顶黑帐篷里,烤着火录到一首安多古老的歌,听牧民谈论今年猛然激增的国内游客,以及对未来的期盼。我在下着小雪的漆黑午夜迷路,找到归途时遇见一只银色狐狸。

甘南,雨夹雪的草原傍晚,远处的黑帐篷迎风而立。一凡 图

和许多人一样,我重新探索生活半径附近,秋天时去了天台山,因为有朋友是“地头蛇”,所以身心都觉得脚踏实地,走了许多山路,享受了远足的快乐。

但所有这些旅途都不在我原本的计划里。

原本的年度之旅包括三月去欧洲“探亲”。8年前回国,之后虽然每年也因各种工作原因去欧洲,但可能是巧合,我始终没再回生活和旅居过的城市:巴黎、伦敦和柏林——但航班在最后关头取消了。这取消对我的“打击”深重,原因之一是我意识到自己的五年申根签证年底到期。

航班取消前,我还和欧洲的十几年没见的老友们在简讯里交换互相拥抱的渴望,真是讽刺之极。我们这一年简讯内容的变化也体现了这个特殊年份里人心、人性和人情的异动。

今年我完成的许多虚拟旅行反倒符合我对旅行的定义。

我参加了英国一个环保组织的夏至庆典,在线上直播间里遇到仰望已久的BBC探险家布鲁斯·帕里(Bruce Parry)。不过,打开私聊窗口表达迷妹心情,跟在现场一起喝上一口香槟的距离,相差绝对不止一万公里。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因为一个节庆就飞去英国采访Parry,但在直播结束后,我约到了一对一的访问。

我在欧洲的朋友们绝大多数是艺术领域工作者,他们也纷纷把活动转为线上。“一定是你的虚拟观众,演出顺利!”,我会在他们发来邀请讯息时回复。就这样,我有幸看到了柏林爱乐的当代大戏,中场休息时,导播切到后台,镜头里出现一个大提琴,行李牌上有PVG(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的字样。这个微妙的巧合让人忘记了8397公里的距离是多么遥远。

有时心情矛盾,如果不是虚拟旅行的兴起,身在上海根本不可能跟上很多欧洲活动。但虚拟旅行绝对无法代替设身处地。看到视频,更让人抓心挠肺地渴望感受到遥远的土地、气息,乃至风速、人群……

2020年我最后一次虚拟旅行是前往12月中的柏林,参加洪堡论坛开幕式。那时的德国即将开始第三次更严厉的封锁。我在欧洲一次次的封锁里,感受到来自那里的简讯也越发压抑,这当然也可能是习惯于旅行的艺术工作者们的敏感秉性所致。

今年2月时,来自欧洲的简讯包括慰问以及需不需要口罩,我不得不一次次解释自己平安无事。到了3月,就轮到我写慰问简讯了,这真是一件难事。

当时来自柏林的第一条回复是:“嘿,我刚送女儿去幼儿园,一天的工作也正式开始了。前两天厕纸和意大利面短缺,小型恐慌了一阵,现在货架也全满了,剧院会一直关闭到4月19日,这几乎是前所未有之事。但除此以外,生活如常。”“你的近况呢?”柏林人问,也如往常:“什么时候来?”

不到两天,柏林就开始封锁了。“对我们将在这样诡异的时代如何生活下去感到好奇。”柏林人说。那时我们似乎还都觉得这种日子总能看到头,也总能有所盼望。再后来,旅行变得遥遥无期,习惯于周游世界的英国艺术总监在禁足时的简讯中写:“一直想讨论旅行,可是总觉得现在计划这些不太恰当。爱你。”

时间过去,欧洲一次次封锁让外人都感到绝望,我的聊天记录里能看到的信息变成:“欧洲哪里的情况都不好”“我们会有一个颇为黑暗的冬天”“我想这次封锁的时间还会延长,一切都令人沮丧”……

我不认为自己的回复能给孤绝隔离中的朋友们带去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或许还徒增负担。如何慰问“震中”的人,建立依旧平等的对话,带去或收获滋养与希望,我找不到任何指引。年底时倒有一个小小的惊喜,我发现自己的申根签证并不是2020年底过期,而是2021年。这个发现让人收获了一种难以想象又虚无缥缈的快乐,尽管它可能什么都不代表,但又代表了许多奇迹般的可能。

一旦开放商务旅行,我可能就会义无反顾地重新踏上旅程。既想前往遥远而陌生的土地,也想看看疫病后的欧洲城市复苏——见证复苏总是一件让人充满希望的事。

黄菊: 必须停下来,认准方向,以免偏航

媒体人,公众号《行李》主理人,《仿佛若有光——大理访谈录》作者

2020年,因为疫情,大多人的旅行版图缩小,旅行轨迹减少,而我自己,这一年外出的频次和时间,却比往年更多。

自四月初第一次外出起,每个月都有一半时间在外面,这一年,在路上的时间接近150天,去过大兴安岭深处,也走过丙察察、藏东南和喜马拉雅南坡,但今年这一切外出,在我这里,全都和“旅行”无关,甚至,如果用一句话总结这一年,那就是:这是结束旅行的一年。

之前十余年,旅行是我最核心的生活内容,主动选择,乐在其中。但去年开始,我怀疑起旅行的意义:一则,走遍万水千山,我们的内心是否因此丰盛了?我们的胸襟是否因此开阔了?我们的世界是否因此真正展开了?

一则,我们的每一次旅行,到底是一个回归,还是一次破坏?

如果我们不停下来认真思考旅行的意义,不认真检视旅行的方式,不管走到哪里,都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打卡目的地的累积而已,因为旅行本身带来的破坏,这种累积,宁可没有。

今年最难忘的一张照片“藏南绿绒蒿”。 黄菊 图

看,只有站在这样的位置,才能拍摄到上图的藏南绿绒蒿。黄菊 供图

旅行到底是为了什么?一个月前,我在“行李”写了篇《好好吃饭》的文章,可以说是我这一年的总结:

我们为什么旅行?

是为了放松吗?但现在的旅行,与其说是放松,不如说是放纵。久居城市的樊笼中,出门旅行时,以消费的名义,以“消费者是上帝”的姿态,在不必负责任的酒店里、自然里,毫无节制地放纵。但是越放纵,身心越被消耗。

是为了更多体验吗?真正的体验是融入自然里,融入当地文化里,而要做到这两点,需要非常安静,乃至需要放下观察者的身份,消融自我,只有把自己放到最小时,才能融入到一个对象里。但我们是怎么做的呢?自大、傲慢、过渡喧嚣、过渡自我展示。亲近自然,原是为了被山水陶冶,被自然滋养,为了变得谦逊、温柔、生机盎然,而现代人在自然里,更像一个魔鬼。

我自己所在的酒店行业,越来越多去往乡村。以“乡建”自称的人群日益庞大,“乡建”日益流行。但现代社会无限制刺激着人们的欲望,在乡村的酒店,空间越来越大,设施越来越豪华,价格越来越贵,与乡村的朴素背道而驰。

当我们谈到富足时,总是指向物质的堆积和奢华,描述一个空间很好,所用的语言就是,“我用了所有最贵的品牌。”但每一份物质的堆积和奢华,都带着虚荣和对环境的破坏。当我们回到自然的怀抱里旅行,当我们选择一家酒店住下,是希望得到真正的修复、疗愈,还是占有更大的房间、享用更豪华的设施?

以欲望论,人到底需要多大的空间才能满足?而如果讨论身心健康,我们真的需要这么多吗?

地球上最大的垃圾已然是建筑垃圾,而未来的乡村文旅开发,势必要建更多房子,大理、丽江一类曾经美如桃源的地方,因为人们一开始做顶层设计时就太城市思维、消费思维,一定会迎来一拨像过去建城市那样的开发浪潮,那是比现在的农业用药更严重的污染(这股浪潮已经在很多地方发生)。如果这样一种消费价值观不改变,乡村开发浪潮只是新一轮的大破坏。

日本哲学家梅原猛和企业家稻盛和夫在探访了埃及文明后,做了一次关于人类走向的深刻对谈,这次对谈记录在了《拯救人类的哲学》一书里。

在书中,两位老人探讨了几个问题:埃及文明持续3000年,希腊文明持续400年,然后迎来了各自的覆灭。而我们以现代科技为主、人类把自己放在自然主宰者位置的现代物质文明,刚刚过去250年,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现代文明的本质是欲望的无限解放,如果我们仍然只以GDP的增长和物质经济为导向,以现在气候变迁、人口增长、物种消亡的速度,再过50年,甚至30年,我们的文明将迎来覆灭。在书中,两位老人高呼:如果我们的物质文明和科技发展止步于现在,已经足够让人类过上幸福生活。现在我们要思考的是,在过去的经济发展里,对外,我们破坏了多少自然?对内,破坏了多少人性?

必须停下来,认准方向,以免偏航。

丁海笑:疫情阻止不了我们对山川大海和人类彼此的热爱

旅行作家,摄影师。《环亚旅行》、《搭车十年》作者,Lonely Planet资深作者。

9月到12月,我没有离开过横断山脉,行走在“生命的避难所”高黎贡山与怒江沿岸。我的傈僳族朋友管它叫做“绝望的峡谷”。这里是一个地外行星般的所在,太阳十一点过才升起,四点就落山,其间光影变幻无穷,月亮在傍晚升上了怒山,愤怒的江河灿若银带,我们赶在月亮落下前上山,准备篝火,开始喝布汁酒,喝完繁星伴我下山,第二天再爬上俄马底的江中巨石醒酒,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我和所谓的文明世界切断往来,真的快被人遗忘了,没有商业合作联系我,编辑也不怎么找我,我的朋友根本就不知道我在哪……

这本该是我的低谷,而我却快乐极了,我向傈僳族朋友学酿酒、打渔,向怒族人学说情话:“请你站在原地发呆一下,我能让你着迷。”

他们天生就是诗人,世界上很少有一个民族的使命是逃亡,在正常人类眼中看来这太避世了,但不也正合魏晋之风吗?我认识了一个住在山洞里的人,他的竹棚庇护所被拆,他就干脆只撑一把遮阳伞。这不就是古希腊哲学家第欧根尼和亚历山大故事的怒江版本吗?

步入旅途的那一刻,我们就被迫踏上了一辆遗忘列车,忘掉他人,也被他人遗忘。或许人们会认为在路上就有朋友,但其实旅行者的朋友,我们通常都不怎么联系。我更欣然地接受了命运,漂泊,或许就是宿命吧,我没法拥有一切,既拥有这个,又得到那个。

过去世界一直都很动荡,只是仿佛今年大家才开始重新关注世界。对于旅行者的一大悲哀是:旧大陆已经消逝,一部分人对旅行彻底地失去兴趣。现在好了,彻底出不去了,人们又渴望自然(当然永远是少部分人)。所以目前根本不是最糟糕的状态,真正的问题是现在的人类都不愿意出门了。

傈僳族人的一处庇护所

在高黎贡山的悬壁上工作

旅行早就“死”了,不过,背包的精神在于避免让世界变得雷同,如果世界老到总以一种正常的秩序前进,那多无聊不是吗?每个人都该换一下思维,不确定性也是旅行的乐趣,否则我们不都跟传送带上的商品一样了吗?

而对当地人来说,我只是巧立名目地又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你又凭什么要来敲我家门?”

张海华:学会和大自然和谐相处

自然博物作家,《诗经飞鸟》作者

2020年,在这个“尽量少出门为宜”的疫情流布之年,我却一次又一次地飞往远方,出远门的次数反而远超往年。我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即西双版纳勐海县。因为,2019年年末,我接受了勐海县的邀请,要为当地做鸟类调查与拍摄,并以此为基础在2021年秋天出版一本书。这本书,暂名为《勐海观鸟笔记》。

勐海,有着“西双版纳的春城”的美誉,自然生态环境优良,有热带雨林、坝子湿地,也有高山森林,生物多样性极为丰富。去那里观鸟,自然对我有极大的吸引力。

我第一次去勐海进行鸟类调查,是在2019年12月中旬。那时疫情尚未爆发,出门自然是一切顺利。谁知,没过多久,凶猛的疫情来了。我原本在春节前就订好了2月下旬去勐海的机票,一心巴望着疫情早点被控制,好顺利出行。当然,结果大家都知道了,疫情的严重程度完全超乎想象,那个时候的航班几乎都取消了。我只好等待。万幸,国内疫情比较快地得到了控制。终于又订到3月下旬飞往西双版纳的机票。说实在的,那次坐飞机,真是惴惴不安,我紧紧戴着口罩,连饭也不敢吃,一路上被测量体温N次。

后来几次过去,随着国内疫情的进一步缓解,出门旅行的氛围比以前轻松了一点。谁知,到了9月,由于云南瑞丽出现偷渡人员中查出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的事件,云南(特别是边境地区)的防控变得格外严格。国庆长假期间,我去勐海的边境乡镇进行鸟类调查,就遇到层层卡点的盘查,一度非常不便,后来还是去政府部门打了证明,才得以顺利通行。

2020年12月11日,西双版纳勐海县,一只黑翅鸢在捕食老鼠。张海华 摄

所幸,这一年还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每次,当我在西双版纳的纯净的阳光下行走,寻找美丽的飞羽,都觉得这样的旅行特别让人舒心,觉得行动自由是如此宝贵。

出去多了,对外面的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说真的,博物旅行让我的心更“野”了,我渴望今后有更多的机会到外面去,在野外看到、拍摄到更多美丽而稀有的野生动植物。

今后一两年,随着新冠疫苗接种的逐步铺开,我是对将来的旅行充满信心的。最重要的是,我们人类真的要好好吸取教训,学会和大自然和谐相处。

只有心怀敬畏,才能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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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徐颖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