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地震及海啸已造成当地至少420人死亡。视觉中国 图
9月28日下午,印尼中苏拉威西省发生7.7级地震,随后引发大规模海啸,目前已造成832人死亡。该国副总统预计,死亡或将达数千人。
地震发生后,3米高的海啸冲击着中苏拉威西省帕卢市海岸,卷走临海房屋,街道一片狼藉。目击者拍下的海浪视频,让张俊想起了14年前自己亲历的那场震惊世界的印度洋大海啸。
2004年12月26日,正在泰国甲米兰塔岛海边度蜜月的张俊夫妇与这场造成近23万人死亡的天灾擦肩而过。
短短一天之内,从新婚蜜月的兴奋,到突遇灾祸的失望,再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当晚,在“可能出现10米高海浪”的预警下,暂息在山坡上的张俊夫妇许下“下辈子还做夫妻”的承诺。
“灾难过后,我觉要更加珍惜眼下的生活。”9月29日晚,现任澳大利亚纽卡斯尔大学新加坡校区电视新闻讲师的张俊,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讲述起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及其带给他的改变。
海水先退再涨,撤离如《泰坦尼克号》场景再现
遭遇2004年印度洋大海啸时,张俊和新婚妻子正在泰国甲米兰塔岛度蜜月。
他们所住的度假村临着海滩。2004年12月26日那天上午,刚吃完早饭的两人,眼看着海浪涌了过来。
“其实,在海啸发生前,我们已察觉出当天的沙滩有些不太一样——礁石都露了出来。我们当场询问了一些年纪较大的当地人,他们只是觉得奇怪,说这样的情况并不常见,但并没有人知道,这正是海啸发生的先兆。”张俊解释说,在海啸发生之前,海水会向内聚集,随后发力涌向岸边。
没过多久,海浪便一个接一个地涌来。
即便如此,张俊还尚未意识到发生了海啸。彼时,作为《上海日报》记者的他,第一反应是按下快门留下照片。“但随着又一个巨浪的来袭,我顿觉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
在通讯尚不那么发达的2004年,直到度假村的负责人向顾客通报情况,他们才知道发生了地震和海啸。张俊随即撤离到了地势较高的山坡上,想要跟家里人报平安,打了一半电话就没有信号了。
当时,第一波海啸的势头剧烈,但浪并不高,第二波海啸的浪则突然高了起来。度假村的住宿区是建在山坡上,位于海滩边的大堂、餐厅等公共区域都被海啸冲毁。
与世隔绝,听着接连不断的警报声,度假村的负责人已然成了大家的“新闻发言人”,他或是通过内部的通讯方式与曼谷总部取得了联系,基本每半小时更新一次进展和新闻。
由于手机没有信号,语言不通听不懂泰语广播,这位“新闻发言人”成为了张俊唯一的信息来源。张俊记得,这位“新闻发言人”带来的最后一则通报,是告诉大家可以开始撤退,由于救生船较小,只能分批走。
“就像是电影《泰坦尼克号》中的场景再现,妇女儿童和年纪大的先走,然后是年轻人,我们是最后一批走的。”张俊说。
海啸后,留给人们做选择的时间并不多
如今,距离那场造成近23万人死亡的“世纪之灾”已过去了14年。
回首过去,张俊总结道,劫后余生的经历对他产生了三点影响——
“一,我开始阅读这方面的书籍。通过读书,我了解到海啸是一波接一波的,遇到海啸后必须要知道如何最快地作出反应。
近期刚看了关于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和海啸的书,叫《Strong in the Rain》,书中有这样一段话让我印象深刻:地震和海啸来临的时候,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在这不多的时间内,恰恰决定着你会选择哪条道路,有可能会生存下来,也有可能会受伤,甚至更严重的后果。
如果人们平时有这样的意识,就更可能在很短的时间里作出正确的选择。
二、我感受到对世界地理知识了解的重要性。像日本、新西兰、中南美洲,还有我国的台湾,都是地震多发带,无论是去出差或旅游,都有可能遇到地震、海啸的情况,心里需要先有所准备。
三、经历过这场灾难,我体会到世事难料,一定要更加珍惜眼下的生活,把每一天都过得更有意义。”
张俊说,亲历海啸的经历给他留下了一个不小的后遗症——“如今我到任何一个海边度假,别人可能会直接享受沙滩阳光,而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向很远的地方:海平线是不是在向我这边逼近?这样视觉上会有一些误差,所以我会凝视远方看很长的时间,直到确认是比较安全的,再开始娱乐活动。”
29日,张俊通过微信看到了印尼帕卢海啸目击者拍下的视频,“这海浪高度与我们当时见到的差不多。”
张俊沉思了几秒,说“这是天灾,是不可预见的,但是人类活动大多受到大自然的影响。”张俊强调,“我们人类的行为,要充分去尊重自然,而不是一味地改造自然,自然的历史比人类要长,所以我们要更好地了解我们生存的环境,这样才能更好地创造未来。”
张俊夫妇印度洋大海啸死里逃生的全过程:惊心动魄5天5夜
2004年12月26日,当大多数年轻人还沉浸在圣诞节的欢乐气氛之时,上海日报记者张俊和新婚妻子在泰国南部浪塔岛上见证了那场号称世纪之灾的印度洋大地震和海啸。
海啸前大海平静而恬美
经过6个半小时的海陆空行程,我们千辛万苦从曼谷到达位于泰国南部浪塔岛(Lanta)的史瑞浪塔(SriLanta)度假村准备度过5天的蜜月假期时,已是西方圣诞节当天夜里11时30分。与普吉岛相比,浪塔岛更加安静,来到此地的游客以西方人为主。
26日上午9时15分到达海边餐厅吃早餐。前台是露天的,餐厅、按摩室、酒吧,全是开放式的茅草亭,蔚蓝的大海显得平静而恬美。身穿泳衣的西方游客们带着孩子在海边、游泳池里、躺椅上、椰树下尽情享受着阳光。
两人多高的大浪突然涌来
上午10时30分用完早餐,我们在海滩上散步。突然一个两人多高的大浪涌来,将远处的快艇掀翻几个跟头并撞击在礁石上,3个船员掉下海。海边游泳的人呼叫着赶紧往岸上跑,有人跑不及被海浪冲倒。
这时海水已淹没了所有礁石,使海岸线比涨潮时还高出好几米。海滩上卖衣服的小贩说,生活在岛上十几年从来没有看到过此情景。我们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们正打算帮小贩将衣服拎到高处时,又一轮海浪将海岸线逼到了泳池边,淹没了所有沙滩。度假村的工作人员正忙着救护一位身着黑色泳衣的中年女士,并试图从两面用绳索将快艇拴在椰树上。孩子们已有些受惊吓,纷纷跑到接近路面的高地观看。
11时整,我们在茅草亭里看见远处又有一个巨浪袭来,原本还想多拍几张照片的我,顿觉情况不妙,浪越逼越近,只听有人大叫一声:“Run”(快跑)!我俩头也不敢回,拼命地往高处跑。
孩子们尖叫着、哭喊着妈妈。刚跑到马路上,海浪就冲上了路面。
也就是一瞬间,我们再回头,度假村的前台、餐厅、泳池和所有茅草亭都已被湮没!
万幸,山拯救了我们!
水里到处是木棍、干草。有游客从水里踉跄地爬出来,酒店员工一一救起了落水的女服务员,我看见很多游客腿上有多处划伤,一男服务员的眼睛往下流着血一瘸一拐地上了岸。连那些水性很好的游客和SriLanta的海员都受了伤,又何况我俩不太会游泳。站在路边的我们显得惊慌失措。我更是双腿发颤。
怎么办?
度假村负责人过来,叫我们往山上撤退!
万幸!我们住的木屋从山下一直延伸到山上。于是人们都聚在了山上最高的一个亭子里,不知该怎么办,有些人的包被冲走了,有些人的护照留在前台也被冲走了,还有些人在清点人数。
我们这个酒店入住了五六十名游客,大多数人一星期前就到了。一半人来自法国,另一半人中多数来自英国,其余就是加拿大、阿根廷、西班牙、美国人等。除了我俩是中国人,和一个似乎不会讲英语的日本人外,再没有东方人。
我们被困住了!
约12时,度假村负责人上来向我们说明可能是泰国附近海域地震余波引起的大浪,很多海边的房子都被冲毁,披披岛已经在水下10米了,普吉岛更是伤亡惨重。
虽然我们的成员和游客没有丢失或死亡,但暂时没有水和电,可能要3天后才能转移出这个岛,现在要做的是尽量恢复通讯设施向外界求救。
我们明白我们的处境:我们被困住了!
紧接着,度假村员工把被水淹没的食物、饮用水和瓦斯罐抢救出来并不断地把救援物资运上山来。
大家在亭子里呆久了,有人从房间里拿来席子铺在地上,有人拿来枕头给小宝宝睡觉,有人在处理并简单包扎伤口。孩子们拿出纸笔画画,大人们还是紧张,在焦虑地谈论着,人们不敢回房间,因为留在这里至少能听到消息。
下午3时30分左右,负责人又上来报告新消息(我们已经称他为新闻发言人了)。他说,明天有望转移出去,不过要先转移有孩子的家庭和伤者。这已经是个好消息了。
不久后,他又上来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有孩子的家庭可以先去员工的盥洗室洗澡(水有限)。后来其他人也能洗了,于是就去洗手间将水槽里先前储存的水用勺子舀出来冲冲汗渍渍的皮肤,觉得无比奢侈与舒服。
下午4时左右,员工们在亭子边搭起了炉灶,开始煮饭。30分钟后我们吃上了热饭热汤。暖意从心里涌出来,感激度假村的员工们。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发言人上来时大家立刻肃静。终于等来了真正的好消息:明天已找到车,能将所有人运出岛,并成功订到了20间客房。转移分成五批:9时、10时、11时、12时和13时,有孩子的家庭在先,所以我们被安排在最后一批。
我们生活在“灾难片”里
明天可以撤退了。那么今夜会怎样呢?
天色渐暗,虫子壁虎们都出来了。
一想到要在这个像“联合国难民营”的亭子里住一晚,就不自觉地要拧自己一下,看看是在梦里还是在灾难片的电影里。
有人听说今晚还有一波余震会来,将掀起30米的大浪。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人们又一次被恐惧包围。带宝宝的法国母亲神色凝重,开始抽起了烟。她的宝宝还不满两岁。
发言人送来了手电筒,险情似乎已经过去,住得高的人开始回到自己的木屋,我们俩的木屋高度几乎与亭子持平,便也回到了木屋里,心想打开窗就能听到人们的说话声,于是降低了害怕系数。
夜里10时以后,人们的说话声越来越小,惊恐了一整天的我们也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夜里12时30分,我们被嘈杂声吵醒,迅速跑出屋子,发言人说:不要带行李,到山顶上去。
我们跟着来到山顶上的一小块斜坡上,员工们将所有已洗和未洗的浴巾全都拿来作为被单铺在地上,于是五六十人就像海牛一样挤在一块二三十平方米的山坡空地上。
员工说他们接到了预警信号,还会有一次余震,但不知会有多高的浪。我们听着一遍又一遍的警报声,从海岸响彻山顶,任皎洁的月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手上和身上。我们俩相拥着,说了一句: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
“你们是天使,你们是英雄”
我们数着时间和自己的心跳,一直到天亮。海浪没有来,我们却觉得已过了几个世纪。显然员工们也一宿未眠,“害怕”两个字写在他们的脸上。
我们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木屋,打点行李准备踏上逃难的征程。员工们甚至还带着伤,帮我们准备早点,安排车次,统一堆放行李(人和行李是分开运的)。
当我们再次下到地面时,看见大海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露出了一片狼藉的海滩,有个人捞上来两辆婴儿车和一个背包。
当我们即将启程时,心里对Sri Lanta的员工们充满着敬意,我双手合十说了一句:“You are angels,youareheroes.(你们是天使,你们是英雄)。”坐在卡车上,一路上实在不忍看那些被海水冲毁的房屋,废墟里有多少条生命?我们不知道。
游客自愿加入志愿者行列
坐了卡车之后换快艇,然后再坐卡车,再换轮渡,然后再坐车,这样才到达了Krabi陆地上的一个加油站。之所以这么复杂,据说是为了避开震中。
SriLanta办事人员在一张桌上登记着人数,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等。2个小时过去了,办事员安排好了车辆,我们一行人被送到了一家远离海岸的偏僻旅店。躺在床上等行李,疲倦从骨头里渗了出来,原来能睡在床上是一种如此难以形容的享受。有了电视和报纸,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看到了被海啸摧毁的生命和家园。
在Krabi,见到直升机在来回搜索着大难后的幸存者,许多泰国的海岸搜救船只也不停地忙碌于南部海岸,并时时把打捞出的遇难者遗体和遗物送到Krabi的沙滩,还有好多电话亭旁贴着失踪小孩的寻人启事——这一切已使我们全然抛弃了蜜月所应有的甜蜜和安详。
但是,这次特殊的蜜月之行却使我们真正体会到了生命是如此的可贵,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在危难时刻最能显现。许多外国游客自发地在我们Krabi下榻的旅店组成了一个对受难者的“捐赠中心”,我们也捐出了自己随行所带的三件T恤,一件衬衫和一条长裤。
还有一些游客自愿加入到了志愿者的行列,到医院为伤员恢复病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在早餐时碰到一位中年西班牙人,带着全家到Lanta岛度假,结果和我们一样被转移到Krabi。
当我们在昨天,也就是在2004年的最后一天回到上海时,我们为自己还活着而庆幸,同时也为那些在灾难中的遇难者以及还在伤病中挣扎的人们祈祷和祝福。
(原载于2005年1月1日《新民晚报》,原题为《中国记者诉说死里逃生的全过程:惊心动魄5天5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