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新加坡知名报人杜南发谈《书艺东坡》

杜南发(1952— ),新加坡文化人、资深报媒体工作者。曾先后担任《南洋商报》副刊编辑、《联合早报》副总编辑、《联合晚报》副总编辑、《新明日报》总编辑。曾出版诗集《酒涡神话》《心情如水》,访谈集《风过群山》,书画评论《美的足迹》等论著。

东坡性情

衣若芬副教授新书《书艺东坡》,以东坡传世书法为经,相关社会互动为纬,分墨韵与余芳二卷,汇集成编,两相辉映,蔚然可观。

发布会别开生面,先现场咏唱一曲苏东坡名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所唱自然是当代谱写的新调。

歌名也改为《但愿人长久》,梁弘志作曲,1983年邓丽君首唱,古词新调,有中国民族音乐的线性特征,旋律舒缓轻和,温婉抒情,清澈的歌声,显得情感特别干净。

只是不知苏东坡当年唱的曲调,是否也是一样的柔美,一般的轻快流畅。

乐谱失传,古曲不再,只能从文字记载,觅踪想象。

据载此曲原为隋朝的《水调》或《水调歌》,为唐代宫中大曲,其首段称为“歌头”,故《水调歌头》就是大曲《水调歌》的第一段音乐(首章)。

南宋王灼《碧鸡漫志》称此曲在宋代“始演变新腔,而成今调。当时最为通行,词人填者极多”。可见是当年的流行音乐。

近代词学名家龙榆生在《词学十讲》书中,把《水调歌头》归类为曲子词之慢曲长调,并引宋代郭茂倩编纂的《乐府诗集》称“其歌……调声最为怨切”。

怨切,指声音悲切,如唐人李翱所说的“发声怨切,吊者酸凄”,可知是一种悲伤哀怨的曲调。

蔡絛的笔记《铁围山丛谈》卷四记载,苏东坡曾请当时著名歌者袁绹唱这首词,“歌罢,坡起舞”,显示这是一首音调缓慢哀怨(怨切)的歌曲,可以令人闻之心酸,才会令苏东坡听了也不能自已,非得起舞以抒发郁结的情绪不可。

这首词,原为苏东坡在山东的中秋之夜,望月思念弟弟苏辙而写的,写亲情,写离情,也写心愿。

亲情重,离情苦,愿情长,纠缠难解,无解无奈,“怨切”的调声,应该就是当年苏东坡吟唱这首《明月几时有》的歌声了。

宋代流行的“怨切”,成了今天流行曲的柔情,一样的“明月几时有”,时代不同,世情心情也就不同了。

词中苏东坡明白人世的悲欢离合,如同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只是笔下蓦然一转就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豁然开朗,境界全开,情在人间,就有希望在人间。

“性情”二字,就是贯穿苏东坡整个人生的主线。

苏东坡是中国文化里最动人的代表人物,代表了中国文化里一种文化性情,因为他就是—位性情中人。

性情,包含性格和情感。苏东坡的文化性情,如同他的人生际遇,并不完美。但却很真诚,率情率性,胸怀旷达,所以能够随遇而安,处处风景。

随遇而安,是一种人生态度,坦然面对生命和感情的无常,天涯海角,离合悲欢,都是真实的存在,只要珍惜,就是真情。

如同元丰六年他在黄州写的《定风波》词里说“此心安处是吾乡”,能安心,就能自在,也就自由。

此前一年,他在黄州也同样以《定风波》词牌,写了一阕词,记述他在今天湖北黄冈县东南三十里处的沙湖道中遇雨,没有雨具,“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的情景,不久雨停,留下了“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名句。

随《书艺东坡》一书附有藏书票二枚,根据日本名画家富冈铁斋的《东坡笠展图》制作,此为中国历代画家常写画题目,只是铁斋画风,用笔相犷,自成一格。

书斋藏有一本《明报月刊》(总45期),为 1969年读高中时在牛车水书铺购买。封面就是富冈铁斋的彩墨画《东坡遇雨图》,画的是东坡被贬海南岛时,一次外出遇雨,便“不顾身份”,向农家借了箬笠和木屐,撩起衣裳,冒雨而归,乡野妇孺见而笑之,他却毫不理会,我行我素。展现出他坦然率真的性格(事载宋人费衮撰《梁谿漫志》及多本宋人笔记)。

富冈铁斋像

铁斋被誉为日本文人画“最后的大家”,画风被李可染形容为“元气淋漓,天真烂漫”,如同此画,用笔泼竦,情绪饱满。画里冒雨而归的苏东坡,带有几分谐趣,充满动感。

画里东坡,形象与一般所见大为不同,笔触线条有力有势,仿佛浑忘有法,自在自如,深具拙朴野逸之趣,显得厚重质朴,雄健磅礴,自然天真。

苏东坡父亲苏洵曾说过担心这儿子过分显露自己而不会掩饰(“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载苏洵《嘉祐集》卷十五《名二子说》),可见他的为人,从小就是性格坦率,胸怀坦荡,真挚率真,真性真情。

因为真挚,也就宽容,他的一生,虽然并不完美,却很真实从容,顺应本心,就是自己。

宋人笔记中,铁斋画笔下,当年苏东坡在海南岛遇雨的情景,仿佛让我们看见一位真实的苏东坡,就在我们身边走过。

(原载于新加坡《联合早报》2019年4月27日刊,感谢作者授权转载)

《书艺东坡》

作者:衣若芬

定价:98.00 元

出版时间:2019 年 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