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岔河镇，问起黄书皋，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草根画家。“黄家曾是大户，这一带的的徽式建筑，原先都是黄家的。”有知情的人这样说。
走进黄书皋的家，丝毫看不出“大户人家”的踪迹。在老街众多的青瓦房中，一幢三层小楼在晨曦中倒也显得别致。“以前也就几间小平房，这是去年10月才动手建的，主要是96岁的著名书法家、金石篆刻家高式熊近日要来，家中实在没有一个接待高老的地方，才新盖的。”老人笑着将我们迎进三楼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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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从陈之佛，打下工笔基础
黄书皋祖籍安徽，自幼随父母来如东经商。母亲出生书香门弟，书画、刺绣无一不精，在母亲的教导下，黄书皋从小就酷爱涂鸦，喜爱诗词歌赋，潜心临摹《芥子园画谱》，一心想当一名画家。19岁那年，他报考了南京艺术学院，主持面试的是该院的副院长、著名工笔画大师，有着金陵“雪翁”之称的陈之佛。陈之佛对黄书皋的作品很是满意，他问黄书皋：“如果学院不录取，有什么想法？”黄书皋坦诚地说：“我热爱画画，如果不录取，我还会继续学习画，争取明年再来报考。”陈之佛点点头，他告诉黄书皋，校方已经接到生源地的通知，由于家庭出身不好，学院不能录取，但他对这个好学的学生十分欣赏。“你还是很有潜质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在校外教你。”黄书皋在失望之余，又感到一份惊喜。能有大师为自己指导，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回到家中，黄书皋一有空便坐下来画画，将画好的作品寄给陈之佛，请老师辅导。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陈之佛定期在书信中为黄书皋批改作业，指导他如何画工笔画，如何勾线，敷色，以及提款盖章。“可惜那些来信在文革中都被销毁了。那里凝聚了老师多少的心血啊。”黄书皋惋惜地说。
“观、写、摹、读四字诀，是先生律己教人的金科玉律。他的工笔花鸟创作，无论在构图上、线条上、设色上都有独到之处，别具一格，尤其他对色彩的运用，融合了东西方绘画艺术的色彩精华，艳而不俗、淡而有味，让人有百看不厌的舒畅感。”黄书皋回忆，“老师的画面比较清雅，用色华而不浮、重而不滞，线条也较为柔和，工整、清丽、典雅的画风对我的影响相当大。”事实上，从黄书皋的作品《红梅鹦鹉》中就可见端倪。画中鹦鹉以白色层层渲染、梅干以积水积彩法而成，在淡赭背景的衬托下显得古雅，十分耐看。由于身体等方面的原因，陈之佛还让自己的学生喻继高与黄书皋取得联系。喻继高曾借出差之机上门看望黄书皋，并指导其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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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江寒汀，得海派大师真传
上世纪三十至四十年代，上海出现了众多花鸟画大师，其中以江寒汀与唐云、张大壮、陆抑非为最，上海花鸟画界将之并称为“海上花鸟四大名旦”和“江南花鸟画四才子”，而江寒汀则是“海派花鸟第一人”。20余丈长卷《百鸟图》传世名作，成为花鸟画史上的美谈。张大壮曾赞誉：“寒汀笔下鸟，天下到处飞。”1959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黄书皋在新华书店看到一幅江寒汀创作的孔雀年画，他便依样画葫芦地临摹了一张，由于不知道江寒汀的地址，他想当然地写了“上海书画院，便冒冒失失地将自己的“画作”寄了过去，希望能得到大师的指点。
没想到，不到半个月，他竟然收到了江寒汀的回信。兴奋地打开书信，当读完最后一行，黄书皋像泄了气的皮球，原来，大师对自己的画作竟没有半句赞赏之辞，说他画的画是个“四不像”，又没有在宣纸上作画，整个画几乎是一无是处。这让黄书皋心里很是不爽。
放下信，黄书皋便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自己的创作。谁知一个月后，江寒汀又寄来一封信。“书皋，怎么不见你再给我寄作品，是不是上次我的批评重了？如果是普通的初学者，我可能认为画得不错，但你是陈之佛的学生，我当以一个画家的要求来对你。希望你多创作一些作品来。”先生的来信让黄书皋重燃自信。当即又寄了一些作品。就这样一来二去，竟然建立起了师生情意。1960年初，江寒汀专门写信让黄书皋到上海自己身边学画。
去，还是不去？黄书皋有些纠结，他找到当时县文化馆馆长康平。“当然是去啊！这样的机会不可能是每个书画爱好者都有的。江寒汀不但在艺术上享有盛誉，为人的情义也有极高的口碑，有‘小孟尝’的雅号。”康平极力让黄书皋去上海求学。
“师父视我如同己出，生活上处处关心我。”黄书皋记得，他当时住在舅舅家，第一次到师父家去，乘的是黄包车，江寒汀知道后，连声说：“不行，不行，太破费了，这样一天下来要花一块钱，要不你住在我家，要不就坐公交车。”那天下午，他将黄书皋送到公交站台，反复交待，生怕坐过了站。一直到黄书皋上了车，他还在远远地眺望。“那身影，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黄书皋说。
考虑黄书皋的家庭状况，江寒汀对黄书皋说：“你们苏北困难，你拜师，一不用摆酒席，二不搞什么仪式，你给我和你师母磕个头，也就正式收你为弟子了。”黄书皋当即跪下，给师父师母磕了三个响头，成为江寒汀门下的入室弟子，当年江寒汀57岁，此后，大师再也没有收过弟子。
打那以后，黄书皋天天跟着师父，看老师作画，听老师讲解。有空的时候便悄悄地临摹一些老师的作品。一次江寒汀让黄书皋画幅给他看。看完后，他对黄书皋说：“你画国画，芥子园的痕迹太重，你歇一个月不要画，光看我画。”一个月后，当黄书皋再次拿起画笔画出一幅花鸟时，师父连连点头。此后两年多时间，师父手把手地将自己的绝学传授给弟子。
1963年春节，黄书皋接到家里的书信，两年没回家，母亲希望儿子回老家岔河团圆。江寒汀搀留弟子：“在这里过年吧，过完春节，我和你一起到苏北，看看你家老人。”得知这是弟子母亲的意愿后，江寒汀又嘱咐弟子：“那春节过后，早点回来。”午告别师父，黄书皋回到老家岔河，春节一过，黄书皋将母亲送到安徽巢湖外婆家后，便直奔上海。正月十三，当他兴冲冲赶到师父家门口时，他呆住了：师父仙逝了！师兄师姐们正忙着找他的地址，准备给他发电报。
老师的仙逝，让黄书皋悲痛不已，尽管师父已经给他作了一些安排，但黄书皋执意要求回苏北老家为师父守孝三年，带着师父的遗像，黄书皋回到老家。至今在黄书皋家中客厅的条台上，仍供奉着恩师江寒汀的照片，敬香膜拜，成为他每日的课程，师父去世后，他多年拎着土特产去上海拜望师母，直到师母1989年去世。绘画融进了黄书皋的生命，他专注于绘画，更专注于灵魂深处的那份感动。这就是黄书皋，一个人品、艺品俱好的老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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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不辍，闲抛闲掷任鸟飞
从上海回到岔河小镇，黄书皋的人生之路也彻底改变。回到家中，黄书皋进了镇上一家仪器厂当了一名工人，天天与温度计打交道，但在此后风风雨雨的几十年里，他一直没有停下自己的画笔，在工厂搞销售到外地出差，一有空闲，他便到花鸟市场和公园去悉心观察鸟兽的各种姿态，并速写默记于心。即使在文革期间，画鸟画被当作“毒草”，黄书皋仍偷偷作画。
由于企业的不景气，仪器厂的生意每况日下，黄书皋毅然辞去工厂的工作，专于绘画，成了一位靠卖画为生的人。在一个偏僻小镇，靠卖画养家糊口，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很多人替他捏一把汗。尽管他是江寒汀的弟子，师兄们有的已经成了名家，也有的担任了要职，但他没有去找师兄们，凭着闲抛闲掷任鸟飞的乐观态度，凭着自己娴熟的手艺，硬是让他笔下的“鸟儿”飞进了寻常百姓家。那些年，他画得十分辛苦，像机器一样画着商品画，十几块钱一幅，每天要画两三张，硬是撑起了这个家，两个女儿靠他卖画的收入上完了大学，走上了工作岗位。
在黄书皋的画室里，笔者畅游于百鸟百卉图中，黄书皋擅长小写意花鸟，精于百鸟百卉，工笔精细，泼墨讲究，表现出画家精湛的艺术功底。作品多以小写意为主，形神兼备，将意境和主题揭示得十分完美，看过黄书皋的画都有一种笔墨精致、意境散逸、风格淡雅、意凝神飞的感触，可以读出魏晋的散逸，明清的精致，也可以读出现代的创意，清新的风格。他的笔墨源于传统，师法自然，师古不泥古，化古能出新，构图新颖，造型准确生动，色彩自然流畅，从而形成了秀丽典雅、温和冲淡的风格。在他的笔下，无论是孔雀、大雁、鸳鸯、鹦鹉，还是其它的鸟兽鱼虫，都精纯传神，栩栩如生。他创作的“百鸟百卉图”，体现出他对物象传神写照的把握，对于自然的热爱，对生命和美好生活的讴歌，小鸟欲飞，鸳鸯戏水，蝉翼振翅，枯藤老树，杨柳轻拂；他通过对客观物象的深入体察和审美表现，由形入神，由象而意，笔墨所到之处，看似不经意却极经意，看似无心却极用心思，笔墨的活化运用完全是内心完美的自然流露，完全进入了自然天成的境界。正如中国书画研究会常务理事张明权所言：书皋的绘画得师承，又直追宋元名家，传统功力深厚，造型生动，雅韵自然，亦如其为人一样，朴拙自然，直率本色。黄书皋说，天地宽阔，宇宙无限，有了胸襟，笔下就自然会生出精灵来了。
黄书皋经常对跟他学画的爱好者说，中国画必须从传统走过来，笔墨的基础越扎实越好。每有学生来学，他都要求从最基础学起。王孝俣跟黄书皋学画已经有了七、八个年头，他对老师作品新颖的构图，准确生动的，自然流畅的色彩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师的花鸟寸尺之间，有大天地，万木生长于大地，鸟儿翱翔于天空。”《松鼠佛手》《子规祝寿》《鸳鸯戏水》《铜雀春深》《桐荫双凤》《孔雀牡丹》《十喜图》等，无不是这样的佳作。工笔人物画《红楼诗会》《侍女》等，人物神形兼备，栩栩如生，布局疏密有致，浓淡相宜，给人留下了丰富的想像空间。
2000年，黄书皋在无锡经典画廊成功举办个人画展；2013年 “精致淡雅·意凝神飞——黄书皋花鸟画艺术展”在南京美术馆开幕，为期4天的画展，共展出黄书皋历年来创作的80余幅花鸟画作品，多幅作品被美国、日本、新加坡、泰国、香港、台湾等国家和地区机构收藏。2015年10月30日，江寒汀师生精品展在上海举行，黄书皋带着自己的作品，与师父和师兄乔木、蕉雨、江圣华、孙悟音、杨邨、房介复、邱受成、钱行健、富华、颜梅华、杨正新、张渊、陈世中、徐浩飞、江圣行等的200多件作品参加了展出。也正是那一次画展，让上海多家文化公司看到了这个专注于绘画50余载的花鸟画家，一代大师的得意弟子，笔耕不辍的一介布衣，对他的故事和他的作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年内，黄书皋上海画展即将开展，他正在为画展作精心准备。
如今，黄书皋已经76岁，但他的创作激情丝毫不减，每天除了陪老伴做做家务、聊聊天，便在画室潜心创作，几乎每两三天就有一幅新作问世。在他看来，生活中有自己喜爱的事情可做，便是人生最大的乐趣。他在作画，更是在书写着自己的艺术人生。
编辑、制作：郁夏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