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技术员和团测量班的一些琐事
作者：刘光阳《白浪情》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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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广州，百花竞艳林木繁茂，处处勃勃生机令人心旷神怡。
5月31日，在米卢酒店门前，十多名健壮的老人围着一个满头白发带着眼镜的清瘦老人，一边喊着“罗工好”！一边忙着敬礼、握手、拥抱，有的还在擦拭着涌出眼眶的泪水……
被称为“罗工”的人名叫罗曾威，现年77岁。向他敬礼的这些老人都是原铁道兵一师四团测量班的战友，因参军时间不同年龄也不等，却都是七十上下的老人了。大家约好今天从全国东西南北不同地域专程来广州，看望当年曾经并肩战斗但已分别了四五十年的“罗技术员”。为什么大家对面前这位瘦弱老者如此尊敬和亲切呢？这得从上世纪的六十年代说起。
▼图为技术员：罗曾威
1965年，罗曾威从读了五年本科的长沙铁道学院毕业被分配到铁道兵一师四团，得知自己分配到部队他高兴得跳了起来。他从小就非常崇敬解放军，做梦都盼望能成为其中的一员，但他没有魁伟壮实的身板，又是个近视眼；更严重的是，他父亲解放前下南洋谋生一直没有回来，只听说人在新加坡，具体情况又不得而知。他本以为参军在这辈子只能是一个梦了，没想到今天梦想成真了，能不欣喜若狂？
这一年，铁道兵正按中央部署集中雄师劲旅抢建成昆铁路。部队当时刚经过扩编急需专业技术人员，罗曾威入伍立即被分配到团作训股当一名实习技术员。作训股长江浩了解到他在大学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就让他负责全团的测量工作，告诉他具体技术上的事，可直接向李总工程师请示汇报。当时铁道兵部队团、营两级都编制有测量班和专管测量工作的技术员。团一级的测量专业规范的称谓叫“控制测量”，用通俗形象的语言讲，就是把铁路设计规划从图纸上准确搬到实际的地理位置上，打上标桩定位定向，让铁路建设按设计得以准确的控制；营一级的测量规范称谓叫“施工测量”，就是按照团里测量的定位定向进一步细化，让部队在施工中遵照执行。两级的测量分工不同，职责明确，共同保证铁路严格按照设计建成。
▼图为罗曾威工作照
成昆铁路桥梁隧道非常多，而且大都是桥隧相连。建设施工中测量任务量大且艰险，无论高山危崖还是江河险谷，只要铁路要从这里过，他们就必须扛着测量仪和塔尺等测量器材，用软梯攀登上去进行测量。隧道测量不仅要把隧道进出口测量准确定位定向，而且随着隧道施工向大山腹部挺进，还得根据施工位置不断变化提供新的定位定向标桩，指引隧道按设计施工，使进出口两头相向的掘进准确衔接贯通。
知道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和职责，罗曾威想既然是负责测量与测量班住一起多好，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与测量班一起商讨研究工作。就不住在团机关分给他的干部宿舍，拎起背包住进了团测量班。测量班在工作中经常要自己扛着帐篷到工地附近驻扎，他也一起去绝不拉下。罗曾威从此就同团测量班結下了不解之缘。
▼图为当年测量班部分同志的合影
四团测量班在几任班长和全班战友的努力下，一直是一个“四好班”。班里战士大都有初中文化，在当时部队总体文化水平中测量班是比较高的，大都有一股好学上进的劲头。眼前这个当年刚从四川省巴中入伍的新兵喻久文，就是一个酷爱学习肯动脑子的小机灵鬼。罗曾威一到就受到全班的热烈欢迎，一个读了五年大学的大学生来班里与大家同吃同住一起工作，这可是给大家送来了一个好老师啊！喻久文经常围着罗技术员问这问那，恨不得把技术员脑子里的学问都掏出来装进自己的脑袋，把技术员身上的本领学过来武装自己。罗技术员干什么事儿，他都仔细看用心想，还动手学着干。罗曾威也特喜欢这个爱学习，动脑筋的小战士，喻久文很快也就成了罗曾威工作的好助手。
▼图为测量班班长：喻久文
1966年底，铁四团进驻云南省元谋县江头村，江头村隧道是四团当时承担的一个重点工程。这个3300多米长的隧道沿着金沙江在大山中穿行，按设计隧道在大山腹中还要拐两道弯；这一带地质情况复杂，是塌方多发区。由于成昆铁路的工期要求非常短，四团决定投入三个营的兵力，不仅从隧道两头相向掘进，还在半山腰与隧道海拔同等高度的地方开三个横洞，挖到大山腹中隧道的位置再分别向两头掘进，这样隧道就又有六个方向同时施工。由于隧道施工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每一个方向都要分上下导坑掘进，上下导坑各是一个掘进的掌子面。这样隧道进出口的4个掌子面加上三个横洞12(6X2)个掌子面，已经有16个掌子面同时掘进。这还没完，为了确保在上级要求的工期内完成任务，还要从山顶上向隧道打两个斜井，打到隧道位置再分两头掘进，这样又增加8个(2x2x2)掘进的掌子面，整个隧道共有24个掌子面同时掘进。每一个掌子面掘进都必须按设计要求准确衔接贯通。江头村隧道测量和施工的难度，在当时的隧道施工中都是非常罕见的。这样复杂的测量任务一般都由经验丰富的老工程师承担，但当时团里根据罗曾威入伍一年来的表现，决定把担子交给这个刚满实习期的技术员承担。
▼图为罗曾威（左）和喻 久文（右）在工作中
为此，团参谋长张群亲自找他谈话。参谋长是1944年入伍的新四军，尽管部队当时上下级之间关系非常融洽，但团首长第一次亲自找他谈话，罗曾威开始还真还有点紧张。当参谋长一声“小罗”，同时伸手指向椅子“坐”。罗曾威倍感亲切，心也就放松了许多。接下来参谋长严肃交代任务，知道了这个任务的艰巨性和复杂性就一点也不轻松了。参谋长说，“完成这个任务必须要有对国家对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不允许有任何差错，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给国家给人民造成重大损失，咱们作为责任人就是进监狱也难以挽回损失啊”！参谋长停顿了一下笑着说，“你能完成好这个任务吗？我可不想进监狱哟”。
▼图为团参谋长张群
罗曾威知道这个担子的重量，他又想领导把担子交给自己，是组织上对我的信任和考验呀！他当时刚25岁，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心想老工程师能干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干?专业知识并不深奥，工作经验靠摸索积累，关键是自己要敢于吃苦多下功夫去闯，深入实际处处细心去干；再说身边还有测量班这帮好兄弟呢。他当即就向参谋长表态，一定以对党、对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同测量班一起精心做好每一步工作，圆满完成任务。
罗曾威同测量班一起背着背包，扛起测量器材和帐篷，以不怕一切艰难险阻的精神冲上去就干开了……
▼图为喻久文工作照
江头村隧道三号横洞口下面约两百米是金沙江石花滩，开国上将杨成武当年带领红军先锋团就在这里架设过一座浮桥，中央红军原准备从这里渡江进入四川，被国民党空军发现派飞机把桥炸掉了。红军就改在金沙江下游一点，离石花滩约100里的禄劝县绞平渡用船渡江的。金沙江是中央红军长征中渡过的最成功，最巧妙的一条大江，不仅没有损失一兵一卒，而且暂时跳出了国民党军队围追堵截的包围圈，把敌人甩开了一段距离。当年红军那一往无前的革命精神，气吞山河的英雄气概，灵活巧妙的战略战术，成了铁四团革命传统教育的好教材。整个部队上下团结一心、以无比高昂的士气扑向成昆铁路的建设施工中。
▼图为本文作者刘光阳（左）与战友徐吉礼（右）重走成昆线，背后就是金沙江石花滩
此时勤奋好学的“小不点”喻久文已经担任了测量班班长，刻苦学习、奋发向上、一丝不苟、踏实工作，已经在全班蔚成风气。当喻久文被提拔为团里技术员时，1968年从广东电白县入伍的徐正昌又接过班长的接力棒，优良的战斗作风和工作态度就这样一茬一茬往下传。测量班成了团里的“四好标兵班”……
1980年罗曾威的父亲从新加坡回国了，根据罗曾威多年的申请和突出表现很快就入了党，后来又晋升为高级工程师，1992年他才从铁道兵一师改制的中铁11局回到家乡广东。担任了广(州)——梅(州)——汕(头)铁路建设总指挥部副总工程师兼梅(州)——汕(头)段副总指挥长。他坚决辞掉广州总指挥部的职务，他以两者工作难以兼顾，把个人的各种关系全都办到了梅州。地位变了，工作环境变了，老作风不变。圆满完成任务后，又担任广东省与福建省联合修建的梅(州)——坎(市)铁路广东段副总指挥长，直到圆满完成任务才退休。
无论在部队还是在地方，只要罗曾威在工作岗位上，光荣一直伴随着他。在铁四团他三次荣立三等功，受通令嘉奖十多次；调回广东后，他是广铁集团优秀共产党员，广东省两线建设标兵等。
▼图为2019年5月测量班战友们相聚在广州
由于罗曾威是在梅州退休的，至今一切关系也都在梅州。当年广州指挥部的人员只要关系在广州都在广州分了住房，只有他没有；因他在梅州而不是在广州退休，由于地区差别，他收入也比别人又低了一大截，有人说他吃亏了。
他说，“我这一生一点都不亏，我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
“我最幸运也是我最自豪的，就是我当过兵，我当过铁道兵。可以说这段经历影响了我一生。当年我们部队，从经过战争考验的老一辈领导到我们这些刚踏进军营的新兵，心中只想着努力为国家为人民多作贡献，有谁计较过个人得失？计较个人得失那是做人的耻辱！我们铁道兵当时非常艰苦，铁道兵就从上到下要求树立当兵光荣、艰苦光荣、当铁道兵最光荣的“三荣思想”，哪里最艰苦，哪里最危险，铁道兵就冲向哪里。在生活那么艰苦的条件下我们激情飞扬笑语欢歌；我们曾遭遇过多少次天崩地裂的大塌方，在面临生死考验粉身碎骨的危急关头，谁不是推开战友自己往前冲，这时考虑过吃亏不吃亏吗？我们有多少好战友就这样牺牲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他们的生命虽然短暂，却永远放射出灿烂的光辉”！
▼图为2019年5月测量班战友们相聚在广州
“今天我们的生活比过去好多了，但我们不能忘记过去，不能忘记当年立下的誓言。忘记过去就是背叛！忘记誓言就是背叛”！
“人生的价值不是看你当了多大官，也不是看你拥有多少钱，而是看你对社会的价值，看你为人民为国家做出了多大贡献。我虽然做得很不够，但我在部队领导的教育和带领下，在身边战友们的帮助和推动下，一直在朝那个方向努力。我的人生过得非常充实，我为此而自豪”。
“十多年军旅生涯的磨练让我终身受益，让我能坚定的走好人生后一段旅途。我能有这么多的战友和我结伴同行我不虚此生，我是一个非常幸福的人”！
▼图为2019年5月测量班战友们相聚在中山市
琴为知音者弹，话对知心者说。
只有亲历过那一段火热的生活，只有经受过那一种刻骨铭心的磨练，只有对人生有了深刻的感悟，才能说出那一段掷地有声的语言。测量班的战友们对这位技术员这么敬重当然不足为怪。
▼图为2019年5月测量班战友们相聚江门在徐正昌家
曾任测量班班长从江门市海关政委岗位上退下来多年的徐正昌，考虑到罗工年长绝不能让罗工麻烦受累，不顾自己已年逾古稀，专门提前一天来广州安排酒店及活动内容等。
从汕头赶来的庄振强悄悄给大伙讲，咱们来看罗工就绝不能给罗工增加负担，在广州的一切费用由他一人承担，为此他跟老班长汇报过，让他享受这一次“特权”。
这就是测量班的老作风，担子争着挑，有事抢着干。“老班长”喻久文永远是班长，咱们永远都在一个班。
▼图为2019年5月测量班战友们相聚在江门周总理纪念馆
被大伙称为“永远的班长”的喻久文还真是一个永站排头的好班长。在部队他凭着刻苦学习奋发向上的精神迅速由一名普通战士成长为测量技术员、铁路施工“全天候”的技术干部、部队铁路建设施工技术部门负责人，立过功多次受奖，罗曾威称他是一个“军中传奇”；到了地方他锐意不减，迅速成长为建筑高级工程师，先后设计的民用住宅小区、医院、大厦、酒店和重大公用设施等数百项，完成大量的房屋建筑、市政工程施工图纸审查、重大工程监理等等。无论其实际使用、建筑质量、外观艺术造型等都受到广泛好评，成为四川省巴中地区乃至全省享有盛名的建筑专家。2008年汶川大地震，他作为四川省抗震救灾专家组成员跑了大半个震区，参与评估地震受灾情况、制定救灾措施等，为抗震救灾做出了突出贡献受到表彰。他早已经过了退休年龄，但退而不能休，完全无法休呀！他在建筑方面无论学术水准和职业操守都有极高的声誉，就是来广州这几天每天电话不断，许多单位和个人就建设施工项目向他咨询，或要求他给予技术指导等等。
▼图为2019年5月测量班战友们相聚在珠海
同一起来广州的其他几位战友交谈，真让我惊艳了。一个班出一两个，甚至三五个优秀的人物不足为奇，可这个测量班是“遍地开花”呀！有高级工程师，重点中学校长等优秀人才；有曾经为政一方造福民众，至今都留下很好口碑的官员；还有几位共和国最小的官——村官，其中两位是村党委书记，一位是城市里社区党委书记；还有在商海搏击的成功人士。
咱就先说商海搏击的成功人士吧。一提起商人，人们就会想起“唯利是图”，“无商不奸”等等。但这里就先听听他们的言谈吧:
“踏上社会，你做事要先做人，你立业要先立德”。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财富来自社会，你要回报社会”。
“做人首先要讲诚信，宁可亏钱绝不亏心”。
……
▼图为2019年5月测量班战友们相聚在广州
一位来自河南的战友刚下海不久就被西北一客户拖欠50多万无力偿还。当时这个数对他绝不是小数了，不得已他亲自去催债。
当他看到对方不是恶意拖欠赖账，当时只能拿出10万，有40万暂时无力偿还。如果只从自己利益出发他可以诉诸法律强制对方偿还，但考虑到那样必然会将对方推入更痛苦的深渊……他告诉对方“那40万以后再说吧，你先加强经营走出困境”……
人们常说商场如战场，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他说商场有竞争有合作，即使竞争也不应是你死我活的结果。胸怀仁爱之心应该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品德，别人急需帮助时尽量帮人一把，即使损失一点钱却可以多一个朋友。后来情况的发展真是厚德载物吧，几年来他的收获，那远不是40万的事了，对方也逐渐走出了困境……
▼图为2019年5月测量班战友们相聚在广州
前面提到的来自汕头的战友庄振强也曾在商海打拼过二十多年，他自称“小有收获”，其实他一直常行善举宽厚待人广交朋友。几位都堪称儒商。
再说几位村官吧，他们最小的都65岁以上了，早过了退休年龄。前几年上级不同意他们退，65岁后上级同意了，村民们又坚决不同意。这几位书记来自不同地方，“遭遇”却相同。他们笑着说，乡里乡亲的咱还不能拉下脸硬退呀，这把老骨头就只有再为乡亲们服务两年啰。
这时我马上想起2016年，我们十多个63年入伍的重庆籍老兵重走成昆线的时候，元谋县旅游局长等拉我们去看了一下元谋县牛街村。
▼图为2004年本文作者刘光阳（左一）与战友重走成昆线拍于江头村隧道3号横洞口
当年部队驻元谋县的时候我们去过牛街村，但这次去发现牛街村变化太大了，当年那个贫穷落后，到处又脏又破的牛街村不见了，眼前是一个漂亮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公路基本上通到每一家门前，全村处处干干净净，农民大都住上了两三层楼的小院，我们当时既震惊又高兴……村书记请我们上他家吃饭，局长介绍村书记姓邬，是一位当过兵的彝族同胞。
进他家院一看他杀鸡宰羊宴席非常丰盛，还特意杀了一头毛驴，真让我们过意不去。开席时主人来敬酒见我们非常客气，他一句话就把我们关系拉近了，“千万别客气，天下老铁是一家，我在铁8师当过兵”，马上双方那个亲热劲就别说了……
县旅游局长告诉我们，现在牛街村是省级文明村，村党总支是省级的先进党组织，邬书记也是省级“优秀党员”。
邬书记马上插话，“我都已经63岁了还不让我退休，不知要干到哪一天”。
“省里县里都不同意你退，你们村里乡亲也不可能让你退的”局长笑着答复。
▼图为2019年5月测量班战友们相聚在珠海
我一下乐了，看来咱们测量班这三位来自河北、河南的书记官儿也和牛街村书记差不多吧，咱们铁道兵战友当村里书记官儿怎么都这样的优秀呀？
测量班这几位当村官的战友，话题一直围绕着现在党中央关于搞好基层党组织建设，以及摸索村民自治的管理经验等等。真是处江湖之远心系党和国家的大事儿啊！
▼图为2019年5月测量班战友们相聚在广州
我对测量班老班长喻久文说，这小小测量班里还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呀！
欢快的晚宴结束，大家步出酒店，大街上灯火通明，游人摩肩接踵。一幢幢高楼的各种装饰灯美轮美奂，真是不夜的广州，美丽的花城。
仰望天空繁星闪烁，与地上的灯火连成一片，交相辉映……
▼图为2019年5月测量班战友们相聚在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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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程利华《白浪情》
责编：方迎欣《白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