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炒菜的机器人，可以自行制作3000多道菜品；足以抵御零下15℃严寒的滑雪服不仅轻便保暖，还能为手机充电；圆明园通过数字技术实现了影像复原，“步入”其中仿佛置身于这座皇家园林的全盛时期；下载一款手机银行APP，在享受便捷金融服务的同时，随时可以自测心率和体质……2020年9月，一场全球瞩目的中国国际服务贸易交易会不仅使世界看到了疫后我国经济复苏的澎湃活力，也展现出我国经济发展的强大韧性和巨大潜力。
“服务贸易领域的扩大开放与我国当前的发展阶段密切相关，国民经济中服务业的比重不断提高是我国经济现代化的一个标志。如果我国的服务业能够迅速发展，未来一定可以改变世界服务贸易的格局。”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首都经济研究会副会长、北京理工大学经济学教授胡星斗表示。
转型升级，融合发展
医药研发、软件开发、教育培训、广告设计、影视制作……记者调查了数位身处不同城市的25—35岁年轻人的工作岗位，发现无论置身一线大都市还是四线小城市，多数年轻人都选择了进入服务行业谋发展。这些年轻人的父母如今大部分处于55—65岁的年龄区间，当他们还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时，步入社会后的就业方向通常是制造业领域的制药厂、拖拉机厂、纺织厂、面粉厂、酒厂……
我国的产业正在不断转型升级，每一代年轻人的职业选择中都烙刻着时代的印记。“伴随经济发展，农业在GDP中所占的比重会越来越小，制造业所占的比重会越来越大，之后会演变成服务业占比更大。一个国家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服务业的占比会逐渐超过制造业。”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经济学博士郭万达告诉记者，这样的经济结构变迁是技术不断进步、劳动生产率不断提高的结果。“农业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使更少的农业劳动力可以供养更多从事制造业的人口，而制造业效率的提升又可以使更多人从事服务行业。”郭万达说。
当下，我国的经济又一次发展到了产业更新迭代的新阶段。“过去，我国的制造业多数属于低端制造，技术不够先进，核心技术受到其他国家的制约，加之近年来劳动力成本越来越高，所以导致了一些制造业企业转移到其他国家。虽然我国制造业的产品质量还有待提升，但是规模已经扩张到了一定的程度。”胡星斗认为，未来我国一方面要实现制造业的升级，另一方面要推进服务业的发展。
服务业的发展与制造业的升级将互为助力。“我国的制造业应该更强，但在确保制造业不会‘空心化’的前提下，应当大力发展服务业。只有服务业发展起来，才能推动制造业的进一步发展。比如物流效率越高，制造业生产的效率越高；保险业保险门类的完善可以消除制造业发展的后顾之忧。制造业生产的产品则是服务业发展的基础。”胡星斗举例说明。
郭万达也表示，服务业与制造业融合正在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新趋势。“服务业包括生产性服务业和生活性服务业，生产性服务主要服务于制造业等生产性行业。如今，在部分发达国家，服务业中有60%左右服务于制造业，有些制造业也在服务化。所以，服务业和制造业正在越来越融合，呈现出服务制造化、制造服务化的趋势。”郭万达说。
引进社会资本，补齐产业“缺口”
今年夏天，我国南方洪灾频发。统计数据显示，我国共有24个省区市的852.1万人次受灾，造成直接经济损失206.7亿元。为安置受灾群众，各地政府在疫期财政收入大幅缩减的情况下，仍然屡次划拨救助资金。
胡星斗表示，目前，我国保险业的巨灾保险等领域、银行业的金融服务等领域都存在“缺口”。“洪水导致这么多家庭和企业的财产被淹没，农业生产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害，但是老百姓很难通过保险公司理赔来获得补偿。面临巨大灾难的侵袭，除了政府支援，老百姓只能独自承受。而在一些发达国家，如果老百姓的住房被飓风吹倒，房主至少可以向保险公司索赔60%—70%的财产损失。”胡星斗说。
银行数量不足对金融业的抑制，也制约着我国经济的发展。胡星斗分析道：以前，我国只有中国工商银行、中国农业银行、中国银行、中国建设银行四大国有银行，现在，我国的商业银行已经发展到了百余家，但是仍然不能满足我国经济发展的需要。“银行垄断使民营企业融资难，个人除房贷外的贷款也较难。发达国家有各种各样的社区银行，有的国家有8000多家银行。我国也应当成立更多的民营银行、中小银行，因为只有中小银行才能够为中小企业和个人提供更便捷的服务。”胡星斗表示。
保险业、银行业、物流业、餐饮业等，都是服务业的重要组成部分。胡星斗认为，小至批发、零售等生活领域的服务业，大至银行金融、信息技术等生产领域的服务业，都需要社会资本的进入。“民间开办的小餐馆、小商店，都是社会资本进入服务业的方式。服务业是社会资本进入最多的产业，许多服务性行业直接为生产和生活服务，所以社会资本也愿意进入。”胡星斗说。
引进社会资本不仅与服务业各领域的扩大开放密切相关，也是发展服务贸易的重要推动力。郭万达告诉记者，目前我国服务业中的金融业、影视业、出版业等领域仍然存在对外企和民营企业进入的诸多限制。“所以确实有如何对内、对外更加开放的问题。开放产生竞争，有了竞争才能够提升产品质量，质量提升才有助于产品出口、发展服务贸易。”郭万达分析道。
社会资本的进入也有助于服务业的创新发展。胡星斗向记者介绍道：美国华尔街的重要性就在于它可以为各种创新发明提供风险资本。“创新发明需要资本的支持，这些资本就来自华尔街的投资。金融业发达、金融融资便捷，就会有高效率的投资来支持国民的创新发明。可以说，没有华尔街，美国就不可能有这么多创新发明。中国未来也将是这样。”胡星斗说。
改善营商环境，激发创新动能
日本索尼公司的VR演唱会、新加坡星展银行的数字化金融服务、美国特斯拉公司的新能源汽车……在本届服贸会上，有为数不少的国外企业携带创新产品前来参展。我国本土企业也交出了亮眼的“成绩单”：会把脉的中医AI机器人、《穿越时空的大运河》数字影像、无实体介质的数字信用卡……“中国制造”的服务业创新产品同样令人眼花缭乱。
这是我国不断改善营商环境的结果。习近平总书记在本届服贸会开幕致辞中指出：建立健全跨境服务贸易负面清单管理制度，继续放宽服务业市场准入。负面清单的逐步完善、市场准入的继续放宽，将进一步释放我国服务业和服务贸易的活力与潜力。
近年来，我国服务业领域的市场准入负面清单和服务贸易领域的外商投资准入负面清单都在持续缩减。今年7月23日起施行的《外商投资准入特别管理措施（负面清单）（2020年版）》不仅取消了金融领域证券公司、寿险公司等企业的外资股比限制，而且扩大了基础设施、交通运输等领域的外商准入范围。去年底公布的《市场准入负面清单（2019年版）》也放宽了相当比例的民营企业市场准入限制。
“如何落实负面清单、实现所有制的中立，是我们当前面临的困难。各种类型的企业都进入市场，参与竞争，有助于培养企业家精神，而企业家精神主要是一种创新精神。我们要致力于通过弘扬企业家精神激发全社会的创造热情，建设创新型国家。”胡星斗对记者说。
本届服贸会中展示了不少令人耳目一新的我国服务行业新业态、新模式：通过直播平台销售卢旺达咖啡的跨境电商，将书籍内容转变为全景动态数字产品的沉浸式阅读，自动采集影像、实时生成短视频的智能新闻采编机器人……
胡星斗认为，数字化、网络化，是服务业创新的重要“土壤”；通过数字技术与信息网络，服务业与制造业等其他产业、服务业各行业之间都可以实现融合发展。“保姆等家政服务可以借助APP实现供需双方对接，会计师、律师等服务行业可以发展网上服务，建筑设计、工业设计等也可以依托软件的发展而发展。因此，关键是发展信息产业。信息产业可以使各行各业连通起来，它不仅能够带动服务行业的整体发展，还能够带动制造业等其他产业的发展。”胡星斗介绍道。
在胡星斗看来，各种金融衍生品和保险门类也都是服务业领域创新的结果。“金融、互联网等领域的服务业创新能够带动制造业创新，使制造业可以跨越某些阶段，直接达到一个更高级的阶段乃至世界前沿水平，所以，服务业的创新能够助推制造业的创新和发展。”
优化产业结构，扭转贸易逆差
9月11日，由美国华特迪士尼公司出品的电影《花木兰》在我国内地上映。这是首部由好莱坞电影公司制作、讲述我国著名历史故事、由华人女演员担任女主角的美国商业大片。电影上映后，口碑两极分化，但是1周内依然收获了2亿元内地票房。有媒体统计《花木兰》的全球票房后得出结论：我国内地是这部电影的最大“票仓”。
作为服务业的重要分支，影视业一直是服务贸易中最活跃的领域之一。据不完全统计，华特迪士尼公司出品的真人公主系列电影在我国内地的总票房已经超过20亿元。这样的出口额，中国尚未有一家电影公司能够达到。
《关于加快发展服务贸易的若干意见》是我国迄今为止唯一一份全面系统地提出服务贸易发展的战略目标和主要任务的中央级文件。文件开篇便指出：“我国服务贸易发展较快，但总体上国际竞争力相对不足，仍是对外贸易‘短板’。”
“当前的全球服务贸易中，主要是发达国家在出口服务。以美国为例，不仅对外出口波音飞机等制造业产品，也出口会计师事务所、软件等服务业产品。尤其是在软件领域，其他国家都高度依赖于它，可以说，它在这个领域‘卡住了其他国家的喉咙’。而服务贸易是我国对外贸易中相对薄弱的领域。我国的制造业产品大量出口，服务业产品的出口甚至落后于印度。”胡星斗告诉记者。
中国城市经济学会理事李津逵也向记者表示，在服务业、特别是生产性服务业方面，我国与世界先进水平之间仍然有很大的差距。“制造业贸易顺差、服务业贸易逆差是当下我国进出口的一个特点，这说明我国现阶段的发展还有巨大的上升空间。”
“当前，我国服务业的产值占GDP的比重已经超过50%；而在我国的对外贸易中，服务贸易与货物贸易之间的比率约为1:5，服务贸易占我国整体对外贸易的比重不足20%。二者之间存在极大的不平衡。”郭万达说。
服务贸易存在逆差，与我国服务业的产业结构不无关联。“我国依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欠缺一些核心技术，并存在知识产权、个人隐私保护等方面的诸多问题。餐馆等生活性服务业竞争激烈，由于银行、保险公司等金融机构数量偏少，金融等生产性服务业的竞争被大大弱化。生活性服务相对充足，生产性服务严重缺乏，服务业的很多领域都没有得到充分的发展。北京的服务业是全国最强的，而其他地区的服务业仍然相对薄弱。”胡星斗向记者分析道。
除生产性服务业与生活性服务业之间的不平衡外，我国的传统服务业与现代服务业之间也存在发展的“落差”。郭万达告诉记者，当前我国的服务业以旅游业、运输业、建筑业等传统服务业为主，金融业、通信产业、软件产业等现代服务业占比仍然较小。“因此，如何提高服务业的质量和水平，是我国面临的重要问题。”郭万达说。
创造消费需求，拓宽就业渠道
可以翻译全球近200个国家和地区语言的翻译机，能定位、会称重的智能垃圾分类回收机，能够为健身人群量身定制菜单的智慧餐厅……本届服贸会上展出的高科技产品多种多样。伴随经济发展、技术进步，为人们的生产和生活服务的各类产品愈加人性化、精细化、多功能化，人们的需求也随之“水涨船高”。
“现在人们对高科技产品的需求基本上都是被创造出来的，而不是先天就需要的。”胡星斗表示，产品的生产和供应会带动人们去消费、去使用。“过去家庭中有一部座机电话就够了，后来发展到几乎人手一部手机，依托手机又衍生出了微信、支付宝等网络社交、网上支付平台，所以人们的需求在很大程度上是从供应端传输到消费端的。”胡星斗说。
郭万达也认为，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劳动生产率不断提高的原因之一。“最开始，我们只要吃饱饭就满足了；现在，我们不仅要吃饱饭，还希望生活得更好、现代化程度更高。20世纪80年代，人们结婚要购买‘老三件’——彩电、冰箱、洗衣机；后来，结婚还要配齐汽车。现在，随时随地可以上网、时常能够出国旅游成了人们的新需求。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需求的不断更新，推进着生活质量越来越高。”郭万达说。
在胡星斗看来，服务业的发展不仅影响人们的消费需求，也会拓宽人们的就业渠道。“服务业企业间的充分竞争和产品的充分供应可以创造出更多的需求，使人们在生活中对互联网、AI、自动驾驶等技术产生更多的依赖、造成更多的消费。这也会扩大信息技术等领域的就业，使这些领域能够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从而生产出更多的产品供人们消费。”胡星斗这样分析服务业产品的消费与生产之间的相互作用。
伴随服务业发展而产生的大量就业岗位，也在无形中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服务业的就业门类非常广，发达国家的服务业就业可以占整体就业的60%—70%，甚至更高。做一些小买卖、开一个中介公司等都属于服务业，这些行业没有太高的进入门槛，是中小企业和个人都可以做的事。”胡星斗告诉记者。
郭万达更深入地分析道：当下我国约有2.1亿人在服务行业就业、约有1.7亿人在制造行业就业，在服务贸易相比货物贸易仍存在巨大差距的情况下，服务业创造的就业岗位依然超过制造业4000万个。“服务业能够吸收更多的劳动力。如果我们把服务贸易的进出口额乘以5，使之达到与货物贸易同等的规模，将会创造多少就业岗位、拉动多少GDP的增长？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国服务贸易的发展仍然有很大的空间。”
挖掘产业潜力，继续扩大开放
148个国家和地区、74家驻华使馆、190场论坛及洽谈活动、2.2万家机构和企业……本届服贸会创下的数字纪录中，隐藏着我国服务业发展的光明前景和服务贸易的巨大潜力。
扩大服务业领域的对外开放，是近年来我国一直在努力的方向。自2015年国务院印发《关于加快发展服务贸易的若干意见》，首次对服务贸易的发展作出全面部署以来，截至今年8月，我国的服务贸易创新发展试点城市已经扩展至28个。根据《意见》，推动服务业对外投资、培育服务贸易市场主体、开展服务贸易创新发展试点、培育服务贸易交流合作平台等，都是我国扩大服务业对外开放、发展服务贸易的重要举措。
记者了解到，除5年间设立28个服务贸易创新发展试点城市外，2019年我国对外直接投资存量中有80%集中在服务业，服务贸易总额达到了5.4万亿元。今年，中国（北京）国际服务贸易交易会更是更名为中国国际服务贸易交易会，以更宏大的规模、更友好的姿态，向世界展示了我国服务业领域扩大开放的诚意。
“北京的中国国际服务贸易交易会、上海的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广州的中国进出口商品交易会、深圳的中国国际高新技术成果交易会，将构成我国对外开放的一个相对完整的平台。”李津逵对记者说。
基于比较优势的全球分工是服务贸易发展的基础。郭万达向记者解释道：有些国家传统服务业更具有比较优势，有些国家现代服务业更具有比较优势，因此才会产生国际分工和服务贸易；建立在国际分工和比较优势基础上的服务贸易会提高劳动生产率，这就是经济全球化带来的红利。
胡星斗也认为，发展服务业和服务贸易对于提高劳动生产率有着积极的作用。“在部分发达国家，服务业的产值要占整个GDP产值的70%—80%，因此，经济的效率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服务业决定的。”胡星斗说。
我国的服务业和服务贸易潜力巨大，但未来的发展仍然有赖于技术的进步和全球服务贸易规则的完善。“相比货物贸易，各国间服务贸易的壁垒较大，因为服务业产品与各国的文化、法律等存在诸多关联，要改变这种状况，有赖于全球服务贸易规则的完善和服务贸易治理的改进。”郭万达说。
郭万达认为，我国的数字贸易有着较好的发展前景。“跨境电商、社交软件等数字贸易在我国发展得很快，目前已在我国服务贸易中占比近1/3。一方面，我们要抓住这一机遇促进我国数字贸易的继续发展；另一方面，我国要积极参与全球数字贸易的治理，推进全球数字贸易规则的制定。”郭万达说。
胡星斗也认同信息产业、数字经济在我国服务业和服务贸易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在他看来，软件产业是未来我国服务业发展的“命门”。“软件是我国的‘瓶颈’，目前我国工业设计等领域使用的关键性软件基本都依赖进口。无论是服务业的进口还是服务业的出口，最核心的都是包括Windows、Android等电脑、手机操作系统在内的软件领域。”胡星斗说。
（本刊记者 武凤珠《人民周刊》2020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