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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福清到印尼,从印尼看福清

春节临近,我从印尼回到了福建的祖籍地——福清。

我的老家在福清,但是我出生长大却是在中国北方,30多岁才回到原籍这座沿海的小城市生活。40岁时又去国他乡到了印尼,了解并熟悉了许多印尼的福清人和福清社团。因为这些背景和经历,使我对福清这个奇妙的故乡有了更加客观和清晰地认识。

在许多人眼里,福清似乎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混合体——古老而充满活力;适合居住却难以生存;封闭和开放同在;愚昧与发达并存……

正是这样一个地方,看似前后矛盾,实则合乎逻辑。就好像沉沉夜幕与万家灯火,一经融合,便构成了一幅美景,对立着,又统一着。

在这幅色彩丰富的图画里,华侨始终是其中最亮的背景。

所以,这篇公众号文章,我想主要从印尼的角度,综合介绍一下我眼中的福清。以此表达我这不会讲福清话的海外游子,对原籍家乡的一份感情。

几百年来福清乡关的标志——明代瑞云塔夜景。

千岛之国话融侨

在印尼上千万的华人中,福清人无疑是一个较为显赫的群体。

多少年来,印尼华侨一直是按照各自祖籍地的不同(主要是根据其使用的方言),被称为福建人、广东人、客家人、福清人,或再分为潮洲人、广府人、广肇人、海南人、兴化(莆田)人等。他们又分别在各个居住地建立起各自的同乡社团,从而形成了不同的帮派。

从上述以地域划分的各个华人群体上看,我们便不难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在这万里之遥的南洋群岛,从区区一个县域走出来的福清人,居然被单列出来——与那些按省份命名的福建人、广东人相提并论,成为一个堂而皇之的群体。而其它籍贯地的华族群体,至少也要几个或者十几个县市合起来,才有资格被称为一个群体,如兴化人、潮州人、闽南人等等。

其实在中国,福清作为福建省下属的一个县,地处东南沿海,知名度并不太高。如果在福建以外的其它省市,你若直接说自己是福清人,别人脑海里多半没什么概念,他们可能很少听说过福清这个地名。但是在印尼华人圈里,一个福清人如果自我介绍说是福建人,旁边有人会再问一句:

——福建哪里?

——福清。

“哦,福清人,——不是福建人!”他们可能会习惯性地纠正一下。——在这里没有人不知道福清,印尼华裔所说的福建人,通常专指泉州、厦门、漳州一带的闽南人,尽管他们大多也清楚福清是福建省的一个地方。

这就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福清人在印尼的名气之大,远远超过了他们在中国内地的声望。

福清是个华侨之乡,全市136万人口,另有80多万乡亲旅居海外。因福清简称“融”,又雅称玉融,所以海外福清人统称为“融侨”,其中一半左右的融侨定居在印尼。

单单就一个县(市),在印尼一国便有40万乡亲,说起来也算人数不少;然而,在拥有500万闽南人、300万客家人,以及200万其它地区的印尼华族同胞当中,40万福清人也并非以数量取胜。

实际上,福清人在印尼之所以广为人知,非同凡响,首先取决于他们强烈的乡土观念和齐心抱团的凝聚力。

福清人都很爱乡,他们的自我认同感之强,几乎上升到了民族优越感和自豪感的高度。即便在当年福清很穷的时候,他们也决不同意外地人说福清不好。但另一方面,福清人又热衷于出国闯荡,去海外谋生几乎是他们世代相传的“看家本领”。就象过去山东人闯关东,山西人走西口那样,福清人一代又一代下南洋不断重复的故事,已成为当地延绵不绝的最主要的习俗。所以,福清人爱家乡,更爱远离家乡,这种充满矛盾的性格,使得融侨们在异国他乡格外重视守望相助,成立同乡社团,以求彼此照应,一致对外。

空中俯瞰福清两馆一中心(华侨博物馆、体育馆、文化中心)右边那座建筑即是海外乡亲捐建的福清华侨博物馆。

早在20世纪初期,旅外融侨便建立了宗亲会和地域性的同乡会组织。20世纪30年代后,融侨的宗亲、宗乡社团组织不断发展,至1990年代,融侨组建参加的血缘性地缘性的社团越来越多,遍及东南亚、美洲、澳洲和欧洲各国。

不仅如此,海外福清人还于1988年发起成立了一个规模宏大的国际性同乡组织——“世界福清同乡联谊会”(注:简称“世联”,2009年4月更名为世界福清社团联谊会),并推举融侨巨头林绍良先生担任主席。“世联”发展至今,已在世界各地成立了57个福清社团,遍及东南亚、美洲、澳洲和欧洲各国。这其中数量最多、影响力最大的仍然是印尼的融侨组织。

在这个椰风蕉雨的千岛之国,共有28个福清社团,乡亲们大多居住于人口稠密、经济、政治和文化最为发达的爪哇岛。从首都雅加达到东爪哇的泗水、西爪哇的万隆,以及位于中爪哇的三宝垄、日惹等大城市,还有梭罗、玛琅、茂物、苏加巫眉、茉莉芬、谏义里、马吉冷、多隆亚、井里汶、沙拉迪加、万由马斯等中小城镇,全都有福清公会或同乡会。除此之外,在其它各岛的锡江、巨港、南榜、麻里巴板、马辰、三马林达等地也都组建了福清人自己的社团。

建筑面积超过一万平米的万隆福清会馆,系印尼华人社团规模最大的会所之一。

这些印尼各地的福清公会,资历老的距今已有百年历史,比如1913年成立的东爪哇泗水玉融公会(福清雅称玉融,“玉融公会”便成为早期海外福清社团的通用名称,后来分别改为基金会、同乡会或福清公会),而雅加达、万隆、三宝垄等几个印尼重要城市的福清社团,也都创办超过80年以上。

那么,历史上为何有如此多的福清人喜欢来印尼谋生呢?

原因很简单,这里实在是个得天独厚、民风淳朴的好地方!

物华天宝的国度

中文有个成语叫“物华天宝”,赞美一个地方拥有丰富的天然之宝物,万物之精华。当你来到印尼,才会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物华天宝!

印尼地处赤道,疆域辽阔,岛屿众多,在其1万7千多个海岛中,面积超过1万平方公里的有9个,超过1千平方公里的有15个,这些气势磅礴的大岛,构成了印尼无与伦比的海岛世界。

印尼长夏无冬,一雨成秋,明媚的阳光带给它大地葱郁、万物丰茂的热带景象。印尼的绿色植被面积达到67%,它的河流、湖泊、山川,是那么绮丽多姿,以至于荷兰作家道威斯·戴克尔早在150年前便向荷兰国王威廉三世发出这样的赞叹:“这一片辽阔的岛屿,像一条飘逸的翡翠之带围绕在赤道的两旁”。

而在1965年,印尼开国总统苏加诺在其出版的传记一书中。也用诗一般的排比式语言,发出自豪而又充满叹息的抱怨:

许多人们不知道我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岛屿国家,也不知道我国幅员达五千公里;相当于欧洲大陆从西岸经过各国直达最远的东部边界。他们不知道,我们是世界上第六大国,有二百万平方英里的版图。他们一般也没有意识到,我国的位置居于亚洲和澳洲两个大陆与太平洋及印度洋两大海域之间。他们不知道我们生产着世界最好的咖啡,所以有“A Cup of Java”(一杯爪哇咖啡)这样的说法。他们不知道印尼是东南亚生产石油最多的国家,也是世界上生产锡矿占第二位的国家。他们不知道,从天然资源来说,除了美国和苏联以外,我们是世界上最富饶的国家。他们也不知道美国每四个汽车轮胎中,必有一个是印尼橡胶制成的……这就是为什么我经常出国访问。为什么在地球每个角落演讲时,我总是介绍我的国家的情况。我要教导那些外国人,让他们开开眼界,认识我们那青翠可爱,环绕赤道,宛如碧玉腰带的祖国。

在印尼令人神往的原野山川,蕴藏着丰富的自然资源和繁多的动植物群体,也孕育着多样性的民族特征。当地人普遍温顺善良,以微笑的民族著称于世。他们生活较为懒散,思想简单乐观,大多能歌善舞,具有艺术天份,各地民间也都谱写着许多美丽的神话传说。

这里群岛星点、河流纵横、湖泊清澈、山脉绵亘。全世界都熟悉《梭罗河》悠扬缅怀的乐曲,《星星索》高亢感人的音调,摇篮曲《宝贝》的思念情怀,把人们带到美丽的河流、辽阔的海洋、茂密的森林之中。还有那众多的火山闻名于世,火山以其雄威酿灾于世,但同时也留下肥沃的土壤,赐予人民稻梁之腴。各种水果和农作物在印尼一年365天都可以生长,乡下的道路两边、房前屋后到处是香蕉和芒果树,老百姓在这个热带国家里永远也不必担心挨饿受冻。有中国人形容说,在印尼随便插上一根筷子,就有可能会长成一片森林。

如此物华天宝、气候宜人的国度,在这个地球上如果说它是第二,就没有哪个国家可称第一。因此,人们只要头脑灵活又勤劳能干,这里绝对是一块发家致富的宝地,甚至可以创造出奇迹。

该组照选自笔者撰写的万隆福清籍侨领林财兴先生传记第85页。

但是不要忘了曾经惨痛的历史,最早对印尼丰富的资源垂涎三尺,并对其进行经济掠夺的是西方殖民者,先是葡萄牙人,然后是荷兰人,从1596年侵占南洋群岛,一口气统治印尼350多年。而早期南来的华侨,有很多都是被荷兰人以贩卖劳工的方式,从中国福建、广东等地招募或诱骗来的,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福清人。

再后来,当这些华侨先贤吃尽了苦头,他们就像岩石缝里的小草,虽然弱小但是顽强地生长着,渐渐适应了环境,小草变成树林,改善了生存条件。有很多人便不再做劳工而开始经商做小买卖,当他们站稳了脚跟,就将在国内难以生存的亲友接出来一起打拼,共同发展。

华侨前辈们投奔怒海下南洋的经历充满了艰险与辛酸,他们以举世无双的勤俭耐劳和聪明才智,把血汗和泪水洒在这片土地上,一代又一代,在此繁衍生息,开拓发展,由花到果,枝繁叶茂。因此说,没有华侨,就没有南洋群岛的开发!

耐人寻味的是,荷兰殖民当局作为侵略者虽然统治了印尼好几百年,高高在上,作威作福,到头来还是被争取独立的印尼人民赶回老家,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座座坚固华丽的老房子成为历史见证;而华人作为曾经受压迫的劳工和工商业者,虽然忍辱负重,历经磨难,但却百折不挠,坚持下来与原住民和睦相处,相互依存,从谋生到创业,最终落地生根,成为印尼国家的公民和经济建设的主力军。

为什么是福清人?

回过头来,我们再说一下福清人。

有社会学家认为,福建作为中国东南沿海的省份,海岸水深崖陡,岸线曲折,海湾、海岛众多。这样的环境使得海洋文明得以发育,同时也哺育了当地人面向大海的开放精神。如果把海洋文明理解为面对大海无所畏惧,敢于向海外移民的话,那么,生活在福建省的福清人就是最热衷,也最敢于向海外闯荡的人。

再看福清的地域文化。曾几何时,一般内地人来此,因为方言难懂,往往会觉得到了另外一个国度。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福建多山,河流又多险滩。除浅浅的闽江提供了一条艰难的水路之外,在清朝以前,由京城入闽,只有一条北京至福州的狭窄驿道——“福建官路”。

这条3400华里长的官路,经天津、德州、南京、镇江、杭州之后开始变越来越难走,至浙、闽两省边界,须翻越茫茫群山之间的仙霞岭。《东舆纪要》载:“仙霞天险,仅容一马。拾级而升,步步皆险。”当时的中央政府规定福建官路传送公文的限期为56天。如果是下达紧急命令到福建,便由加急的驿站递送,就像如今惊险的电影镜头一样:驿马以四蹄离地的速度狂奔,马脖子上的铃声可传到一公里之外,下一驿站听到后,日夜都在待命的驿卒,立刻飞身上马飞驰,当后马追及前马,两马相并时,马不停蹄,就在马上交递文书。即便如此,由于福建官路实在艰险,加急公文的期限仍然需要27天。②参见柏杨:《中国人史纲》第一章历史舞台(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8年出版)

这种速度当然不适应普通的商人和旅客,所以古代福建的读书人进京赶考,须提前10个月就要出发。民国之前的二千多年里,福建交通闭塞状况很少有突破性的改进,因此素有“闽道更比蜀道难”之说。

福清海口镇800多年历史的龙江古桥。

2010年开通的沿海铁路,结束了福清没有火车的历史。图为动车经过福清阳下乡村。郭成辉 摄

山高水长,行走艰难,不仅大大阻隔了闽人与中原内地的联系,亦严重妨碍了本省民众的相互往来。久而久之,福建成了全中国方言最为复杂的省份:一省之内,共有一百多种方言,州县之间,百姓各说各话,你听不懂我,我听不懂你。福清人当然也不例外。此地通行一种语气生硬,音调高亢,并且语速极快地“八音”方言(国语普通话只有四个声调,而福清话却有八个声调),别说北方人休想听懂一个字,就连与隔壁的莆田人交谈起来也是大眼瞪小眼,彼此全都不明白。

平心而论,福清土话不仅难懂,也谈不上悦耳动听,所以有人打趣说,福清话是中国最不适合谈恋爱的方言。比如——我喜欢你!用福清话一说就变成了——汝牙肿(俊)我喜欢。哪有一点温柔的味道啊!

挂面线、烤光饼、舞龙狮。这组反映福清乡村生活和民间风俗的照片选自笔者出版的福清华侨传记。郭成辉 摄

不过,有语言学家和民俗学家在研究了福清等地的人文历史后,却认为这里是唐宋中原汉文化保存比较好的地方。福清的祖先最早大多是从河南等内地省份迁过来的,所以福清方言至今还保留着许多唐宋中原古音,在现代汉语中早已不存在的一些古汉语在福清话中仍然通用。

矛盾的福清

2009年5月,《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刊登了一组福建专题的文章,总标题是“山要遮拦海要奔——矛盾的福建”。这个标题实在起得好!我觉得,如果用“矛盾”二字来形容福清的话,那就更加贴切。

事实上,不论是自然环境,还是人文历史,福清都给人许多难以理解、非常奇怪的印象。

一方面,这里很适合人居住。如市(县)志所言:“三面临海,海洋性气候突出,夏长而无酷暑,冬短且少严寒。”再加上境内有山有海有河,草木葱茏,空气清新。放眼望去,处处山明水秀,必是心旷神怡。但另一方面,在农耕时代,福清又是个很难生存的地方。

这个县古代设有海口、高山、龙田、渔溪、东张等五镇,其中,只有渔溪、海口两个镇的小部分乡村有几片水田可种稻谷,剩下的大部分地方不是峰峦起伏的山区,便是乱石滚滚的海岛熔岩型地貌,良田稀少,土地贫瘠,地上又没什么矿藏,所以,多少年来福清一直以穷著称。因为生存艰难,福清人甚至比喜欢唱“爱拼才会赢”的闽南人更多了几分敢作敢当、赌命打拼的豪气。

再说福清人的性格特点,

几百年来福清先民行船走海闯世界, 旅外谋生求发展的历史和传统,造就了他们矢志创业、不畏艰难的禀性。福清人大多信奉“富不过三代, 穷未必一世”的不认命哲学, 自信具有“木板再坚硬, 钉子自有路”的谋生能力。他们讥笑那种“喂好笼中鸡, 不像青山鸟”的小农意识, 嘲笑那些不敢出远门的人是“船头怕鬼, 船尾惊贼”的懦夫, 而称赞那些敢于出去谋生的人是“鲤鱼出大溪, 找到好前程! ”

除此之外,福清人崇尚苦干实干, 而把那些能说不能做的人比喻为“铁嘴豆腐脚”, 讥讽他们“讲话血淋淋, 做事等于零”。

福清阳下街道乡村新貌。

福清人有句话:“过海就是仙”。一个村庄只要有一个人出去开拓,就会把亲戚朋友陆续带出国。通过亲缘纽带,几十年后,一个人甚至能带动几百个人出国。一批接一批,代代无穷期,福清的华侨也就越来越多。

早年福清人出国主要是下南洋,到印尼、新加坡、马来西亚。这一二十年,开始闯荡更多国家,各乡镇的人出国也呈现出一种不同的地域性:江镜镇的人主要去英国,高山镇和东瀚镇的人主要去日本,江阴人主要去南非,东张人主要去意大利。

笔者在印尼,曾经听一位90岁的融侨老先生讲过他小时候耳闻目睹家乡人舍命出国的情景:

福清龙高半岛有不少村子在海边,有时候一群后生仔(年轻小伙子)正在田里干农活,突然发现海面上停着一艘外国轮船,马上就有人把锄头一扔,撒腿就往海边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对仍在锄地的乡亲们大喊——回家告诉我依奶(妈妈)——就说我出国去了!——喊着喊着,扑通一声跳进大海,游到船边拼命往上爬,管他到哪个国家,爬上去,先出去再说……

天底下很难找到比福清人更大胆的了。

1992年由著名侨领林文镜发现并捐资完成勘测的福清江阴港,已建成15个泊位,形成超500万标箱/年吞吐能力,正在迈入中国沿海十大港口和世界级集装箱港口行列。

身处社会底层的民众,为了投奔异国挣个美好前程,如此地义无反顾,实在是出人意料的刺激,同时还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感动。

福清人顽强的生存能力所呈现出来的,除了极端吃苦耐劳,还有惊人的灵活和钻营。他们在任何地方发现机会、把握机会、创造机会的能力与生俱来,福清虽然号称“海滨邹鲁”和“文献名邦”,老百姓对所谓的文化人也很尊重,可是他们自身对读书做学问并无兴趣,并且远不如客家人那样重视子女的教育。按照一般福清人的思维方式,只要敢搏,没有什么办不到的,这使得福清人在生意场上呈现出令人骇异的品质——许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们都做得有滋有味。

然而,福清人在舍命敢搏的同时又非常迷信,这也是当地与其它地方的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民间有太多的禁忌和避讳,数不胜数的礼数和规矩,拜不完的神,过不够的节,是福清人给外地人的最深刻的印象。在福清,年长的妇女们一年中大概有三分之一时间,花在拜神、拜祖先、求神问卜和过节上,即便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女性也不例外。福清城乡的寺庙道观之多,巫婆神汉之受尊崇,在现今的汉民族所在地,恐怕只有广东潮仙一带可以相比。对神鬼的虔诚和对传统习俗的重视,使福清人的生活中充满了浓厚的多神教宗教气味。比如直到现在,仍有很多人专门从事为百姓人家做道场驱邪避灾的职业,不管是偏僻乡村还是城里的街巷,经常可以看到一群身穿黑色道袍,脸上表情诡异的法师,围着一户人家手舞足蹈,念念有词。到了晚上,他们会手执一管两米多长,类似西藏喇嘛用的那种长号,隔几分钟便呜呜地吹上一气,同时乒乒乓乓地敲打一阵,一直折腾到天亮。又比如,在不少香火较旺的寺庙,门口必搭戏台,一年十二个月中,有七八个月天天有戏班子唱古装闽剧,而每一场戏都是来寺庙还愿的信男善女们花钱请的。

福建道教名山,素有“中华梦乡的美誉的石竹山,其特色是梦文化,它由祈梦、接春、九仙信仰组成。接春盛典是石竹山最重要的旅游节庆品牌之一,年年都吸引了数以千计的民众。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的是,福清的老百姓对有文化的人非常尊重,史志中也一直自称本县为“海滨邹鲁、文献名邦”。当然历史上这里也出过一些“名臣良士”,无论城关还是乡下,尊师重教之风盛行,各地最好的房子一定是学校。尽管是这样,但那种安贫乐道、知足保和的“孔孟之道”以及文化氛围,却始终无法在福清民间蔓延开来。时值近代,更极少从这里走出精神层面充满理想色彩的文化人和学问家,在这个人多地少,生存艰难的沿海县域,几乎人人都是抛弃幻想的现实主义者——不靠天、不靠地,完全靠爱拼才会赢的信念,只相信真金白银看得见的财富和实力。

海外成大业者如满天星斗

正因为如此,最早从明朝郑和下西洋时,福清就有人开始奔赴异国,父亲走了,儿子又跟上了,至今代代无穷期,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到现在,出国潮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最新资料显示:2017年,福清全市户籍总人口为136万6千8百余人。另据2004年侨情普查,福清彼时旅居海外乡亲已逾78万(现已突破80万),分布于110多个国家和地区。分布较多的国家依次为:印度尼西亚40万,新加坡7.6万,日本7万,马来西亚1.5万,美国4717人,澳大利亚3383人,阿根廷3000人,加拿大1800人(其中,海外华侨132155人,华人480680人,香港同胞54967人,澳门同胞5339人,出国人员108261人,与1997年侨情普查时相比,出国(境)人数增加近20万人,分布国家增加30多个,这20万人成了福清海外新侨民。)③参见《福清华侨史》第一章出国。

此外,大到俄罗斯,小到莱索托,远到巴西、玻利维亚,近到缅甸、柬埔寨,乃至在全世界最危险的国度——以色列和伊拉克,到处都有福清人奋斗的身影。

在福清,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有几个亲戚在海外。就象过去山东人闯关东,山西人走西口那样,福清人一代又一代下南洋不断重复的故事,已成为当地延绵不绝的最主要的习俗。时至今日,福清人在东南亚一带以及日本等国的影响,仍远远超过他们在国内的知名度。曾经听人说,在国外许多地方,只要你会讲福清话,就一定能找到同乡备受关照。笔者在印尼这些年,跑了好些地方,耳闻目睹,亲身感受,方知此言不虚。

由于具备了上述特质,使得福清人在海外成大业者如满天星斗,光芒四射。而在融侨人数最多的印尼,更涌现出一大批财大势雄的工商巨头和华社领袖。

早在1990年代,印尼50家最大的企业中,福清人的就占了8家。除了那位曾经富可敌国的华商巨子林绍良无人不晓,还有与林绍良长期合作的企业大佬林文镜,东爪哇谏义里(Kediri)世界丁香烟王国的缔造者蔡云辉,以及那位与台湾当代绝世美人林青霞谈过恋爱的印尼哈拉班集团创办人陈子兴等已故顶尖级的老板,也都曾赫赫有名。

直至今天,不管是在雅加达还是泗水、万隆等印尼大城市,经常出现在华文媒体的那批华人精英社团领袖中,其代表性的头面人物总少不了郑年锦、俞雨龄、纪辉琦、林文光这些福清人。

或许能够这样说,近几十年来,不论以资历、财富、贡献及社会地位相比较,还是以捐助公益事业以及在印尼华社的影响力来衡量,福清人都可排在该国华人集团的第一方阵。

上图:擂鼓助威。2009年,第六届世界福清社团联谊会举行理监事就职庆典的一个场景。中左图为世界福清社团联谊会的“融”字会标。右中图:印尼华人欢度春节在街头挂起的大红灯笼。下图是2003年林绍良等华侨大佬回家乡开大会时的合影。此组照片选自笔者出版的福清华侨传记。

正因为如此,以福清县而得名的福清人,在印尼获得与福建人、广东人齐名的称呼也就不足为奇了。

最后,没有什么特别的话作为总结。我觉得我是爱福清的。我不仅仅是作为一个福清人那样理所应当爱福清,我也作为一个外地人那样被她吸引,以至于我现在到了半百之年,就对她产生了更多的依恋。

郭成辉摄影作品《窗外的福清》。

在这腊月的寒冬,让我借用王维这首诗作为本文的结尾吧。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