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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 | 麻子田鼠(老村老人系列文章之五)

文 |周政

麻子田鼠是老村的村长。起先他不是村长,村长是林老二的。

日本鬼子打进老村以前,林老二就带领林家十几个后生去了昆嵛山,有人说是投了八路军。于是,老村好几个月没有村长。田鼠是日本鬼子进村后才干上村长的,是日本鬼子指派的。

跑鬼子那阵子,田鼠的老婆也着实闹过要跑。听说为了逼着田鼠跑鬼子,还领着如花似玉的女儿跳过井。最后叫田鼠拉出来。田鼠对老婆说:“鬼子还不是人,怕他揍么?”他老婆说:“听说日本鬼子血不是个人揍的,专门糟蹋大闺女!”田鼠捏着胡子说:“听人说,听人说,你亲眼看见过啦?”老婆干瞪眼不说话,田鼠开导说:“皇军倡导中日亲善,咱家早就跟他们亲善了,他们跑让他们跑去。他们没有根没有底,当然要跑。俺弟在日本国留过学,现在还在关东军里干,你怕他日本什么?”老婆叫田鼠说得心里踏实了一点。但是,看到如花似玉的女儿,又担起心来。

“她爹,还是跑吧,咱这么大的闺女要是叫他们糟蹋了可怎么办啊!”

田鼠笑一笑说:“真是活人叫尿憋死了。鬼子来了让闺女办男装,钻进地瓜窖子里。”

日本鬼子进村的第二天,田鼠就拿着他弟的来信和照片去见龟田。相片上除了他弟还有一个穿和服的日本女人。

他通过翻译官跟龟田说,照片上的男人是他弟,那女人是他兄弟媳妇,是正宗的日本人。龟田很高兴地点了点头,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很认真地在他肩上拍了拍。田鼠也很认真地朝龟田笑。他发现那个翻译官不像龟田那样友好,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还扭过脸去朝地上吐口唾沫。

过了两天,田鼠就当上了村长和维持会会长。

起先他很高兴,没过几天脸就成了苦瓜。他老婆问他愁什么,他说皇军不好伺候得很,今天抓夫,明天要粮,山上的人又经常来送黑信。他老婆就说:“要不咱现在就跑了吧。”

田鼠摇摇头叹一声,说:“现在跑不了了。”

老婆问:“为么?”

他说:“咱弟一家人不是还在皇军手里吗。”

“咱眼下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能顾那么多。”

“再说咱往哪儿跑?”

“上昆嵛山呀。”

“不行!不行!昨天单眼转给俺一张条子,上面不是有俺的名字,那上面可是一连写了五个杀字。咱这会儿上昆嵛山不是上人曹地府报到吗?”

他老婆就又捂住被子边哭边埋怨:“俺早说跑吧,你偏信什么中日亲善!这回好了,真的叫鬼亲着了。”

他老婆又从被窝里探出头,说:“你就是汉奸的料!”

田鼠沉下脸骂了一句:“X你个妹,你也这样说老子,还嫌老子烦心的不够!”他一骂,老婆就不哭了。

鬼子兵进村以后,有两个女人寻短见了。一个是村头的初大脚,四十多岁,让日本鬼子糟蹋以后,跳了井。另一个是个疯女人,让十几个日本鬼子在后潭的芦苇荡里轮奸了,最后叫日本鬼子用刺刀从下身一直豁到嗓子眼。那时候全村找不到四十岁以下的女人,于是,上岁数的女人也就成了鬼子眼里的猎物。

一天,龟田派翻译官把田鼠叫来。那天龟田显得特别高兴,还拉过一把椅子叫田鼠坐。田鼠胆颤心惊地坐了一个椅子边儿,懵懵懂懂地看着龟田笑。

“你的,花姑娘的有?”龟田眯着眼问田鼠。

田鼠听懂了,连忙摇手说:“没有没有,你住了这么多日子还不知道,村里尽是些老娘们。”

“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龟田依旧眯眼盯着他。

田鼠又听懂了,头上吓出一层冷汗,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拍着自己的胸口说:“没有坏,没有坏,地地道道的好心。”

“花姑娘的没有?”

“没有,一个花姑娘也没有!”

龟田用鼻子粗粗地哼一声,扭头朝一个日人鬼子兵咕噜了一句什么,那个鬼子兵就走到田鼠跟前。

“花姑娘你有!”鬼子兵生硬地说。

“太君,真的没有,如果有你砍了俺的脑袋!”田鼠发誓说。

叽里咕噜,呜里哇啦,鬼子兵指手画脚地说着,田鼠傻傻地看着。

“他说。”翻译官对田鼠翻译鬼子话说:“他说刚才他到你院子里去抓鸡,一只公鸡跑到你家屋里,他追进去,看见你家藏着一个花姑娘……”

田鼠的脑袋嗡地大了,下面的话再一句听不进去,只一会儿,他就像挨了雨淋一般,从头到脚全是汗水。他哭样地笑着。看着龟田一步一步踱到自己跟前。

“太君!”他哭一样的声音叫了一声,小心地看着龟田腰间的军刀。

“你的良心……”

“坏了,坏了……俺对不住太君,俺对不住太君……”田鼠连连鞠着躬。

龟田忽然哈哈地笑起来,笑完了又使劲拍了拍田鼠的肩膀,拍完了肩膀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翻译官让田鼠明天把花姑娘送来。

田鼠回家了,没马上对老婆说这件事。

夜深人静以后,他把闺女从地瓜窖子里叫出来,闺女一爬上地瓜窖子,他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闺女捂着脸要哭,他就吼:“你哭,你使劲哭!到时有你报庙的时候!”闺女弄不情是怎么回事,见爹的脸阴沉的可怕,也就不敢哭不敢闹,捂着脸跑进里屋。田鼠后边跟进了屋。他老婆看见闺女挨了打,又见他拉着驴脸,赶紧问出了什么事。田鼠就把白天龟田找他的事,就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听了他的话,老婆吓得魂飞魄散,搂着闺女哭成一团。

“死人!谁叫你从地瓜窖子里拱出来!”田鼠骂。

“俺,俺跑肚子。”闺女抽噎着说。

“这下好了,掉进了狼口里了。”

“呜……俺刚出来,俺还寻思鬼子还没看到呢。”

田鼠骂了一阵子,母女俩哭了一阵子,到该想办法的时候了,他们安静了下来。

“咋办?”老婆问。

“俺知道咋办!”

“让闺女出去躲躲吧。”

“她躲了咱俩怎么办?”

“你就眼瞅着让鬼子糟践闺女?”

“糟践就糟践!”

母女俩又抱头痛哭一阵。他老婆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个遭枪杀的汉奸,把你亲骨肉往火坑里送!”

田鼠躁了,一巴掌搧过去,说:“驴X的,你还当你闺女是个干净货!”

他老婆没有让他的巴掌镇住,一把在他脸上搂出五道红印,说:“有你这样当爹的吗!闺女再不干净,也不能叫鬼子去糟蹋呀!那样你祖宗的脸丢尽了!”

“丢就丢了吧,这个年头儿子顾不得老子,还有什么祖宗。日本鬼子还不是人,睡觉就睡觉吧。想开点吧。”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又哭。田鼠的火慢慢熄灭了,他开导老婆和闺女说:“说实了,咱家也是半个日本人,你叔不是娶了个日本女人吗?你嫁个日本男人又有什么。”

老婆问:“如果鬼子走了怎么办?”

“那有什么,叫闺女跟着他走吗。”

“那么远俺想闺女怎么办?”

“想就到日本国去逛逛,难道他还不认你这个丈母娘?”

闺女叹了口气,说:“妈,你就别说了,就用俺这不干净的身子成全爹吧。”

第二天,田鼠带着闺女去见龟田。村街上有一个多月没有走年轻姑娘,他的闺女在街上一走,太阳和草木都亮了许多。走进龟田住的院子,几个操练的鬼子兵都停止了操练,盯着闺女看。他的闺女不管不顾,只管往龟田住的屋子走。

龟田一见如花似玉的花姑娘,就满脸堆笑,急不可耐地迎上来用手摸她的脸。她的脸上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龟田摸完她的脸,就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在门外招呼一声,立即进来两个鬼子兵。田鼠弄不情龟田又弄什么名堂,只好傻站着。龟田朝进来的鬼子兵叽里咕噜了一通,鬼子兵就走到姑娘面前,从头到脚把姑娘仔细地搜一遍,结果从她怀里搜出一把剪刀。她皱眉苦笑一下,摇摇头,她正要向爹说些什么,就被日本鬼子推进屋里。

田鼠吓得面如土色,不知说什么好。龟田穿着马靴咯吱咯吱走到他的面前:“你的,八路的奸细,死了死了!”

“叭!”龟田枪响了,田鼠大惑不解地看了龟田一眼,就结结实实地倒在地上。

龟田吹了吹手枪,对站在院子里的鬼子兵咕噜一句,鬼子兵疯一样地涌进里屋,把姑娘抱了出来,就一窝蜂地向后屋涌去。后屋传来姑娘的尖叫声。龟田眯眯着眼睛,一脸笑地看着天上过往的白云。

(七月七日,也是一个叫“七七事变”的故事,日本鬼子的铁蹄踏碾中国大地,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写上这几个乡村的故事,证实了一个真理:用生命来捍卫民族的尊严!)

【作者简介】周政,男,1951年生人,原名毕沅、毕义昌。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

八十年代末始文学创作,创作发表文学影视作品六百余万字,多篇散文、小说被《散文选刊》、《小说选刊》、《小说月报》选,多篇作品获奖。报告文学《生命之舟》、《扛起青山》、《顶梁柱》获得人民文学优秀报告文学奖、新闻人物奖;散文《艾香》、《渔家号子》获新加坡华人华文美文奖、美文奖;短篇小说《老街所城》、《大包子》分别获得烟台市六、七文艺创作奖,散文集《蓬莱雨》、《周政小说集》分别获得烟台市八、九届文艺创作奖;电影剧本《命脉》获得辽宁省精品工程奖,电影剧本《人民审判》获得烟台市精品奖;十集电视剧连续剧《圣水观》、十集电视剧《捧起太阳》分别获得山东省精品工程奖、烟台市精品工程奖、威海市精品工程奖,书评《观水之术,须观其澜》获当代文学评论奖。创作三十集电视连续剧《地王》、三十集电视连续剧《激情岁月》,电影剧本《杏花雪》、《大宝》、《党费》、《英雄》;长篇小说《落红》、《黑咖啡》、《名门望族》。

1990年供职于烟台电影电视创作中心出任副主任、1996年任《外向经济》杂志社副社长、1997年任《胶东文学》副社长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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