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新疆属于北方方言地区,我的大学又是在北京上的,所以,一直以来,都自认为讲的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一直到大学毕业二十年同学聚会那次。见到的第一个好朋友,激动地拥抱,甚至掉了眼泪,热切地相互问候,可是,几句话过后,我俩相互审视上下打量:你说话怎么这个调儿?
口音让我们原本紧紧相拥的身体分出一段距离来。
她是大同人,山西话的土味我听着别扭,估计我的新疆味她也承受不住。平日里,我在朋友圈属于说话偏温柔的,可是一到内地,我的新疆味普通话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硬朗。
刚上大学时,同宿舍的北京同学最喜欢取笑我的口音,学我说话:高高的,长长的,大大的……她们说形容词基本不叠字,会说很高、尤其长、非常大,加副词。
普通话以北京语音为基础音,以北方方言为基础方言,但就算是北京当地,我们听溥仪、老舍当年的一些原音视频的时候,弹幕里也会撕是皇城口音、郊县口音,甚至西城口音、南城口音之类。
我的普通话是综合了新疆话和四川话的缺陷,v、w不分,张口就是“vei撒呢”。当然,前后鼻音不分是一贯知道的。有一年去四川过春节想找同学玩,到他家那一带见人就打听李剑锋家在哪里,半天问不到,后来写出字来,人家才恍然大悟,你问的不是女娃儿,不是李剑芬嗦。
自以为说的是普通话的可不止我一个。
不久前听一个开琴行的小哥聊天,人很风趣,口才很好,自说自弹自唱,一个人就能带一屋子人嗨起来。他致力于推广一种传统乐器——阮,说只要有人有活动邀请,他来者不拒,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认识阮这个乐器,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有人来学。一次电台请他去做节目,他说,我觉得我认认真真在讲普通话,结果一听回放:这个怂咋这个样子讲话呢撒。自己都觉出说的普通话不对味。
顺手做个推广
阮
汉民族自创乐器,起源大约在公元前217至公元前105年,也就是秦汉时期,圆体、直项、四弦、12品,竖抱弹奏。西晋阮咸善弹,因此得名阮咸,后来简称为阮。
阮有广阔的音域和丰富的表现力,这种说法一点也不夸张,现场听后就知道了,钢琴曲、吉他曲、小提琴曲都能很好消化。
阮分为高音阮、 小阮、中阮、大阮和低音阮,不仅是音阶有高低,形状也分大小,所以,不分男女老幼都能很方便的学习。
大学课程里有语言学这门课,老师年轻,特别喜欢在课上做互动,叫不同地方的同学起来说家乡话,从各地方言的发音、声调、咬字、卷舌不同来分析语言学的规律。四川籍同学多年后还很懊恼课上的窘态,一切坏的例子都要被叫起来做示范,en、eng不分,n、l不分,z、zh不分,h、f颠倒,滑板鞋说成伐板孩,肥肠粉说成回肠混,四十是四十、十四是十四,难死她了。
但我们班基本是北方同学,最南也只到四川、云南、上海,北方话相对单一,笑话不多,如果班上有广东、湖建、江浙一带的学生,那课堂一定会热闹许多。
汉语七大方言,北方方言区占了70%以上人口,南方占的人数不多,但却包含了吴、湘、赣、客家、闽、粤等六种方言,语言的丰富性让北方地区望尘莫及。前面说的乐器阮,在闽南话里的意思是“我”,苏州话里到现在结尾不说“了”,而说“哉”,古意盎然,和北方话截然不同的体系。最著名的温州话,战争时期用来当密码,不是本地人,神仙也破译不了。现如今的人工智能面对南方地区这些方言肯定也一筹莫展,连一个手机号码都没法顺利输入。
据说在南方,一座山头一种方言,隔壁村子之间相互不一定听得懂。
但我们这一代人普遍对广东话没有陌生感,算是经过一波普及,从一句“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开始,香港电视剧、歌曲风靡了整个八九十年代。
我上初中时候,有一阵子中央电视台有个节目专门介绍香港歌手,一人一期,一期起码有十来首歌,每次节目一开始,我姐姐就搬个录音机到电视机跟前,把节目整期录下来,积下来一摞卡带,反反复复听,到处找歌词记到歌本上,再跟着旋律一句句辨识粤语歌词。梅艳芳、徐小凤、张国荣、谭咏麟都是那个时候认识的,至今他们的一些大热歌曲旋律一响就能跟唱,謷牙诘屈的粤语都还能唱下来。
我们家姐姐更神,从那时起她开始看TVB的剧,到现在看港剧根本不需要字幕,甚至能说一口流利的广东话,去香港买东西与售货员对话人家拿她当广东人。
她这种就属于有语言天赋吧,对声音的辨识能力超乎常人。她说上初中的时候,有同学家是上海人,一开始听同学和妈妈用上海话对话就能基本知道在说什么。
身边还有个小姑娘,在日本上预科,考着雅思,学着法语,准备去法国留学。真的好奇,晚上做梦用哪种语言说梦话。
小黄同学也算是有语言天赋,他的学校全部是英语授课,老师来自世界各地,放假回家给我们学老师口音,印度英语、新加坡英语、韩式英语、日式英语……听得人乐不可支。他说,不管什么口音,不影响交流就算好老师。
最近火爆的一首歌《百万种可能》,第一次听吓一跳,竟然美国妹子唱的,发音有点孙燕姿、邓紫祺的感觉,吐字清晰程度肯定超过周杰伦,“云空的泪一如冰凌结晶了”,一个凌字、一个晶字就让人甘拜下风。这妹子是台湾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生,喜欢中国古典文学,热爱唐诗宋词,不仅能唱还自己用中文作词,另一首大热歌曲《寻寻觅觅》完全就是中国风小调。
当然,大神如陈寅恪被盛传通晓包括英、法、德、俄、西班牙、日、蒙、阿拉伯、梵、巴利、突厥、波斯、匈牙利、满、藏、希伯来、拉丁、希腊、回鹘、吐火罗、西夏、朝鲜、印地、暹罗等20余种语言,这不是妄言,是从他的游学经历、所学课程、所做笔记中印证过的。
这种高度我辈难以企及,身边够得着的我姐姐就够我崇拜一阵子了。她生在新疆长在新疆,工作后去四川,没几年就能说一口正宗的成都话,有时候说得快了我都听不懂。为了去韩国玩、日本玩,去上语言培训班,一个劲跟我说:日语太简单了,你也去学学吧。
我对学语言没有自信,一座英语的高峰攻克三四十年都没攻下,能掌握只有一口新疆味道的普通话和一口椒盐四川话。
前两天,小区里遇见一个清洁工边打扫边抱怨:垃圾都倒到外头,做的啥子事情嘛。听口音是四川人,我无事生非就用四川口音应援了一句:就是,太不像话喽。她一听高兴了:老乡咹?听口音我们老家是一起滴。我俩就愉快地你哪里我哪里地攀起老乡来。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这口四川话,真的回到老家是会被人笑话的,但是在千里之外,隐隐透出的口音密码却让本乡本土之人轻易寻到我的来处。
吹吹风 /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