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新婚后我和妻子曾去蜜月旅游，目的地是承德避暑山庄。时值七月，夏日炎炎，我们挤汽车、搭火车，汗流浃背，赶到承德，放眼四顾心茫茫——那时没有旅行社安排行程食宿，吃在哪，住在哪，玩在哪，一切都由自己操心安排。于是，我们在避暑山庄令人中暑的骄阳下，跋涉流汗，吃灰尘，发脾气。游些什么景点我都忘了，只记得返回家中，坐在舒适的沙发上，我曾发誓说：“谁再去旅游，谁就是头猪！”
二十五年前，儿子四岁了，白白胖胖，惹人喜爱。他天天给我各种各样的拥抱和飞吻，目的是让我带他去划船。儿子是那么可爱，划船是那样美好，于是我们全家选定五一节到动物园去划船。那年的五一，天气真是好。坐在车里，看着儿子拍着小胖手欢呼雀跃，妻子满面笑容，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身边有妻，膝下有子，还有旅游，真是快乐人生！
我正优哉悠哉做着美梦，司机对我说：“你们在这儿下车吧！”
我气壮山河地质问：“为什么？离动物园还有两站地呢。”
司机比我更理直气壮地说：“今天是五一节，动物园附近戒严，汽车不能进入，沈阳报都登了，您也不看看。”
无奈，我们只得弃车步行。我右手抱儿子，左手提着儿子专用食品袋，脖子上挎着照相机，右肩挎着野炊用具，左肩挎着摄像机，五花大绑，像个囚犯。妻子还不时围绕身旁，怨声载道，一会嫌我抱儿子太紧了，怕箍疼了他；一会又怪我挎摄像机太松了，怕摔坏了它。我强忍怒火，牢记圣人名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个是我妻子的“女子”，一个是我儿子的“小人”，一次我积极参与策划的旅游，还没开始，已气得我七窍生烟。
终于来到了人工湖边，我们排队两个多小时，才买到船票，上了贼船，妻子晕船呕吐，儿子怕水大哭，我操桨划船，手上磨起了水泡，只好草草收场。
傍晚，我们狼狈不堪回到家中，我大发感慨说：“谁再去旅游，谁就是一头猪！”
妻子、儿子一齐纵声大笑，到现在我也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好笑？
时光像流水，能带走一切尴尬记忆。1999年春节，公司组织去东南亚旅游，我们全家再度兴奋起来。妻子忙着买胶卷（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拍照用傻瓜相机和胶卷），找夏装。儿子起哄要做西服，买皮鞋，我负责跑腿帮忙。一家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快乐地忙碌着。连中国人最重视的春节，都被我们搁置一旁，因为我们要去旅游了，一如旅行社广告中所说：“把握难得机会，享受缤纷人生。”
终于盼到了上路的那一天。妻子准备的行李让我大吃一惊，行李只有一件，但内容充实，硕大无比。这位“女子”解释说：“里面有冬装、夏装、泳装；皮鞋、凉鞋、拖鞋；贝雷帽、遮阳帽、游泳帽……”反正都是十分必要、非带不可的。我只好拖着奇大无比的行李箱上楼梯、下楼梯；上汽车、下汽车；上飞机、下飞机。累得我口干舌燥，热汗直流。这时，我又联想到了猪，怎么旅游总让我想起这种动物？
十几日的行程里，导游领我们一路狂奔，去看曼谷大皇宫、芭堤雅人妖、新加坡的圣淘沙、马六甲的三宝井。讲实话，所有景点留给我的印象都是浮光掠影，恍恍惚惚。倒是儿子的“腹泻事件”令我记忆犹新。却说游至第五天，小孩子不适应当地的高温和饮食，开始腹泻。于是每到一个景点，我的首要任务便是陪儿子找厕所。儿子最常问的两句话便是：“怎么冲水？”、“卫生纸在哪？”我简直成了厕所顾问。
终于结束了车船驿站、旅途劳顿的生活。推开家门，母亲做的红烧肉传来诱人的香味。我把行李往地上一掼，恨恨地说：“谁再去旅游……”
妻子和儿子异口同声接着说：“谁就是头猪！”
过了几天，儿子挺认真地问我：“再有机会旅游，您真的不去了吗？”望着儿子充满疑惑的小脸，我沉思良久，不知如何作答。旅游到底给人带来什么？乐乎？忧乎？
妻子见我半天没答案，怕影响我在儿子面前的形象，赶紧替我说：“旅游本身是劳民伤财找罪受，旅游过程尽是烦恼不如意，因为它突然打乱了你的生活规律，旅游的快乐与魅力并不来自旅游过程本身，而是来自于准备旅游前的憧憬和结束旅游后的回味。”
我在心里偷偷说：“你就打着我的旗号胡说八道吧。”
的确，旅游就是这样让我欢喜让我忧。其实，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
儿子不依不饶地问：“您到底去不去？”
我斩钉截铁地说：“去！”
儿子笑嘻嘻地又问，“那您是——”
我无可奈何地说：“一头爱旅游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