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岁的成都老人王肃中，选择辗转于各大高校当裸模。
所谓裸模，就是在画室脱光衣服，全裸当人体模特，供学生绘画临摹。
媒体将他的事迹曝光后，他的孩子嫌他丢脸，和他断绝关系。
而人们惊讶于一个年近百岁的老人，居然会脱光衣服，选择一份与世俗相距甚远的特殊职业。
有人说他活得没有尊严，有人说他不要脸，还有人骂他、攻击他，说他不如死了干净。
一个90多岁的老人，明明可以安享晚年，为何会成为成都年龄最大的裸体模特？
对王肃中这样的百岁老人来说，外表的每一寸肌肤、每一道皱纹，都是时间的刻痕。
他经历了从民国至今的历史，在他身上，不难看到百年来的风云变化，时代更迭。
1929年，国家动荡，乱世之中，王肃中降落在四川遂宁的西眉镇。
3岁时，他父亲离世，他和母亲靠大伯的接济维持生活。
1942年，母亲把家里的猪卖掉，拿钱给他交学费，他却把钱赌光，只得辍学，离家谋生计。
（年轻时的王肃中）
辍学后，13岁的王肃中离开家乡，到四川的省会成都投奔舅舅。
他本想报考飞行员，却因沙眼落选，只好跟着舅舅学裁缝的手艺。
自此，他在成都落地生根，常年生活在成都。
他手艺精湛，曾在成都市的红旗服装厂工作29年，是厂里不可多得的八级技术工，中山服和西装做得特别好。
现在，他仍然喜欢过去自己亲手制作的衣服，款式毫不过时。
1983年，54岁的王肃中被聘请到四川机投镇的一家社队企业当厂长。
他一时风光无限，在那个交通不畅的年代，他曾被派到上海出差，在上海外滩拍下一张照片。
1987年，顺应时代变化，58岁的他下海经商，开了一家裁缝店，生意兴隆。
最忙时，王肃中每天要裁剪100多件衣服，他手脚麻利还懂数学，一个月最高能赚280元，是普通工人工资的5倍。
物价上涨后，他每月赚的钱有3000多元，他埋头苦干6年，攒钱在成都买下两套房。
1993年，孩子们全都成家立业，64岁的王肃中决定退休。
没想到，他退休后的生活并不平静。
（退休时的王肃中）
年轻时，王肃中和妻子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时间陪伴、照顾4个孩子，孩子们由奶奶一手带大。
他的大女儿13岁就到成都的工厂去当学徒，因为长时间缺乏沟通，几个孩子和父母之间的感情并不亲近。
王肃中觉得，他把两套房产分配给孩子们，孩子们却不孝顺他、不理解他，不支持他。
而几个孩子却觉得他过于偏心，只对小儿子好；还埋怨他自私自利、不关心家人的感受等等。
生活中桩桩件件的小事，缠成父母与子女之间无法解开的死结。
多年后，王肃中当裸模这件事，成了点燃家族矛盾的最后一根引线。
而另外两件和生命有关的大事，则是家庭矛盾的催化剂。
其中一件关于王肃中的妻子。
1949年，20岁的王肃中由父母包办婚姻，和他的表姐结婚。
婚后，夫妻俩人的生活矛盾重重。
大概在1970年左右，王肃中和妻子就开始分居，一个住在水碾河，一个住在学道街，中间隔着15分钟车程。
（王肃中和妻子唯一的合照）
1997年10月，68岁的王肃中和妻子结婚48年。
妻子长期抑郁，在一次小小的家庭矛盾后，妻子选择了跳河自杀，这段婚姻就此终结。
因为和妻子感情淡漠，妻子的死并没有给王肃中造成影响，真正让他痛不欲生的事情发生在10年后。
4个孩子中，他对小儿子最好，退休后也一直跟小儿子住在一起。
他不但为儿子找了一份在设计院当司机的职业，还曾出钱为儿子买过一辆大货车。
但他的小儿子相当败家，嗜酒如命，经常在酒精的作用下醉生梦死，挥霍无度。
小儿子把自己的工资用完后，又问父亲要钱花，没多久，王肃中攒下的钱被他悉数花光。
自古以来，不患寡而患不均，这让其他3个孩子心中怨念难平，始终认为父亲偏心。
2007年夏天，王肃中的小儿子已经42岁，却还是不着调，喝醉后经常胡言乱语。
某天晚上，他的小儿子酒醉后，红着眼威胁说：“爸，你去消失了，不然明天拿刀砍死你。”
无奈之下，王肃中连夜离开家，赌气在外住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因为没有换洗衣物，他让两个女儿回家帮他拿衣服。
两人一进屋，就看见弟弟一只脚吊在床下，人早就死了好几天。
（王肃中和小儿子一家人的合照）
小儿子死后，儿媳妇改嫁，带走了陪伴王肃中的小孙女。
78岁的王肃中，自妻子自杀后，又经历了晚年丧子。
他最落魄的时候，子女与他疏离，半年才去看他一次，他靠低保生活。
但他没有意志消沉、怨天尤人，他劝自己：“是他们要脱离我，我还要更坚强，没得思想负担。”
王肃中学着自我开解，看淡一切不顺心的事。
王肃中从没想过，他的人生居然会“超长待机”。
60多岁时，他就以为自己活得差不多了，可没想到，身体依然硬朗。
72岁那年，他的生命仍然没有陨落的迹象，但他心里想着：“不能浪费了自己的手艺，也不要给娃娃增加负担。”
他花20块钱买齐原材料，准备亲手给自己制作一套寿衣。
他用布店扯来的8米纯白棉布，缝了两套白寿衣，还有帽子、袜子，另外做了黑色圆头鞋。
王肃中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但时光优待他，他至今没生过大病，能吃能睡能走。
刚退休的时候，为了打发时光，他也学着其他老年人一样，去跳广场舞，下棋、打麻将。
他一度爱上合唱，经常去成都人民公园参加合唱。
（王肃中出差时拍的照片）
但他当时每月拿500多元低保，大女儿给他100元，小孙女给他100元，每月生活费才将近800元。
麻将场上输输赢赢，他没有闲钱供得起这些消遣。
最重要的是，之前分家时，王肃中偏疼小儿子，财产分配不均，一来二去，他和其他几个孩子的关系更加疏远。
自从小儿子死后，他就成了独居老人。
王肃中生活拮据，缺少陪伴，平时在家连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为了打发时间，又不增加额外的开支，王肃中喜欢看书，经常去大学校园逛图书馆，听讲座。
看到有大学教授留长发，像艺术家，而他的头发日渐稀疏，他就学着教授留长发。
没想到，这一留，他的命运就改变了。
2012年5月，他在离家不远的在四川师范大学闲逛，路过画室，学生正在进行人体素描，王肃中盯着看了许久。
一个中年人走出来问他：“大爷，你在瞅啥子？”
王肃中有点紧张，以为对方要赶他走，赶紧说自己也喜欢人体艺术。
对方又问他：“你想不想当模特？”
原来，这个中年人是人体模特中介公司的老板。
（晚年的王肃中）
当天晚上，王肃中失眠了，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找到工作，活出价值。
而且，为数不多的工资确实能改善他的生活。
想到这些，83岁的王肃中决定进入裸模界，他第二天就找到那位中年人，正式上岗。
第一次当着学生的面脱衣服，他并不害羞，反而把这当作一种艺术行为。
冬天冷，学校会准备空调、火炉、电热毯等，他脱下衣服也不觉得冷，年轻的学生看了都很佩服。
做姿势时，为了不影响学生们画画，王肃中很少主动提出休息，整个过程都把背挺得笔直，几乎从不乱动。
在学生印象中，王肃中特别敬业，专业程度甚至超过某些年轻模特。
至今，王肃中已经去过四川省内的20多所高校当裸模。
课程少时，他一周当一次裸模，多的时候，每周的频率大概是2到3次。
一天8节课，每节课45分钟，从早上9点持续到下午5点，课间休息、中午还有午休。
他时间观念很强，从未迟到过。
每天早上6点，他就要起床洗漱，吃完早饭立即出门坐公交，花1个半小时赶到学校上课。
一个90岁高龄的老人四处奔波，薪资却不高。
他当一天穿衣服的模特70元，不穿衣服的模特100元，后来分别涨成80元、110元。
有了额外收入，他的生活大大改善，最重要的是，每天有人陪他说话、聊天。
他把当模特看成精神寄托：
当模特时我精神很集中，我很喜欢这种状态，让我不去想过去，也不想将来，可以减少我的痛苦。
老师同学对我很关心，会给我买水、订盒饭，跟我说话。
遇到学校放假时，王肃中失去工作，就会变得无所事事。
他早上6点起床，独自一人吃饭，饭后看电视打发时间。
午饭过后，他到老年服务中心喝免费的茶，又回家吃晚饭，再继续看电视，电视剧结束后就休息。
他经常觉得孤独，也害怕孤独： “一个人看电视恼火得很，没人陪我说话。”
逢年过节，他都和往常一样，独自在家重复着单调乏味的生活，6点起床，吃饭，看电视.......
只有大女儿和孙女偶尔来看他，他从没有享受过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所以，王肃中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去学校当模特，学校一放假，他就盼着开学。
刚开始，王肃中当裸模的事情一直瞒着家人，大家相安无事。
但没多久，作为成都市年纪最大的人体模特，陆续有媒体采访王肃中。
有人问他为什么做裸模，王肃中回答：
我深知旧社会之苦，现在社会变了，自由了。我喜欢新鲜事物，所以当模特，老了也要做些贡献。
可没想到，在他眼中的艺术行为，儿女却理解不了。
（王肃中接受采访时）
2012年下半年，报纸上登出关于王肃中当裸模的新闻，他挺高兴，特意买了那份报纸拿回家看。
结果，第二天，许久未见的大儿子就气冲冲找到他，挥着报纸向他兴师问罪。
父子两人刚见面，大儿子第一句话就是：“死了不给你收尸，你太丢人了，不要脸！”
王肃中不肯低头：“那我就不要脸了吧，你不给我收尸，总会有人给你老子收尸。”
大儿子还联合其他两姐妹一起反对父亲，所以，王肃中做模特的头几年，3个子女都不和父亲来往。
最火的时候，来采访王肃中的媒体蜂拥而至。
他带着记者去儿子家采访，这激怒了原本就不愿露面的家人，不光吃了闭门羹，他的大儿子还差点动手打人。
当裸模后，包括子女、孙辈在内的几乎所有近亲，都与王肃中断绝了往来。
大儿子几年来只跟他见过几次面，关系很僵。
二女儿多年不跟他联系，他也没有二女儿的联系方式。
直到最近两年，王肃中与大女儿的关系才得到缓和。
除了小孙女经常去看他之外，他的大女儿已经退休，每隔2到3周会去看望他一次，平时也会打电话问候他。
再次谈起父亲当裸模一事，他的大女儿改变了态度：“只要他高兴，我还是支持他。”
他上大学的孙女也为他感到骄傲：
爷爷跟得上潮流，严肃但可亲，脾气倔强，但在好的方面会坚持自己。
爷爷找到自己的乐趣，多好的事啊！
除了家人的不理解，还有很多网友对王肃中口诛笔伐，也有人抨击王肃中的子女不孝顺。
面对质疑声，王肃中却能理解。
他觉得有人思想保守也无可厚非，而他和孩子们关系恶化的主要责任在他，他也不责怪孩子。
除了和家人关系恶化之外，王肃中小有名气后，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媒体把他评为“成都年纪最大的裸模”，他坐过十余次飞机，坐过巨型轮船，到过北京、上海等地录节目。
他还曾出演过电影《零元招租》的男主角，他在电影中本色出演一个空巢老人。
成为“名人”后，有人教他续了工龄，目前每月有3600元退休金，兼职做模特也有收入。
2017年10月，他搬入位于成都市锦江区的公租房。
39.1平方米的房子，一室一厅，一个柜子，一台电视，每月房租加上物业费，总共才418元。
算下来，他每月开销大概才1000元。
他又攒下一笔钱，偶尔还会拿钱支援下大女儿和读大学的孙女。
除了物质条件的改善外，他红火后，还有人给他张罗对象。
妻子去世后，他也试图重新开始新感情，再次组建家庭。
二十多年里，他陆陆续续接触过朋友介绍的老太太们，但都没了下文。
别人嫌弃他的理由总逃不过那几样：年纪大、当裸模、性格不合适、没钱……
等他成名后，他过去的那些缺点一夜间烟消云散，有不少女人主动贴上来。
（王肃中在为自己做饭）
其中最彪悍的是一个51岁的女人，她直接找到王肃中家里，说她已经离婚，想和王肃中开始新生活。
女人长得漂亮，说话温柔，情商还很高。
王肃中的年级差不多可以当她爹了，她也毫不介意，有空还带着王肃中去龙泉山看桃花，去湿地公园喝茶……
一场难得的风花雪月，让王肃中迷失了自己的心。
他替女方买社保，花掉3万8千多元，还拿钱给对方的儿子去云南旅游，又花掉1万多……
女人说汽车可能要限购，劝他结婚前先买车，他又给对方几万块买车。
不知不觉，王肃中将近为她花掉10万块，结婚仍然是镜花水月。
不久后，对方彻底从王肃中的世界里消失了。
后来，他才从别人嘴里听说，这个女人重新认识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给她一套房子住。
王肃中觉得被骗，再加上年纪越来越大，索性歇了找老伴的心思。
“裸模”是王肃中身上最显著的标签，其实，他只是一个洒脱开朗的白发老头。
他思维清晰、热衷新事物、心态乐观开放，拥有常人所期盼的长寿和健康。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活得越久，越孤独。
92岁高龄的王肃中，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他的妻子、儿子、老朋友接连离世，而活着的亲友和他关系疏远。
他晚年独居，无以为伴，孤独成了他生活的底色，但他始终不肯向孤独的生活低头。
（王肃中）
没课的日子，他六点起床，洗漱好泡一杯浓茶，看看新闻，十一点准时做午饭。
虽然餐桌上总是只有他一人独坐，他还是会认真炒两三个菜，饮食清淡又规律。
午饭后，他会去小区外的公园散步，四点回家继续做饭、看电视，八点睡觉。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拒绝束缚、追求自由，王肃中过得认真又从容。
原来，人到晚年，还可以这样活：
我自逍遥，来人勿扰。
作者：朱小鹿&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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