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下半年的一天,省象棋队的一位同事找到李来群说,我看你总联系生意,我有个朋友做茅台酒生意,现在茅台酒很紧缺,市面上喝不到真茅台,我那朋友在茅台酒厂有关系,能弄到真茅台,你跟他一块做吧。但这位同事特地说,做得成做不成,是你俩的事,与我无关。
李来群动心了,那个做酒的叫王和,他也找来了。李来群先是听,后是看。听,主要听他讲与茅台酒厂的关系。李来群听清楚了王和与茅台酒厂的关系挺硬,肯定能从茅台酒厂弄出真酒来。看,就要看茅台酒厂的出货单、提货单,以及酒的价格。李来群也看清楚了,出货单盖的是茅台酒厂的大印,打款凭证、付款方式都是银行出的,靠得住。李来群判断,这买卖可做,赚不到大钱,但有的赚。
王和来找李来群,主要是找销路,找买家。
李来群想到了石家庄市国际大厦,那是个高档酒店,宾客盈门。去那里被请的高官也多,是老板们请客的首选场所。关键是,大厦的老总李玉华,是河北省政协委员,同为河北省政协委员的李来群,多次与她开会见面,关系不错。
几乎没费周折,李来群领着王和来到李玉华的办公室。李玉华听了王和的介绍,又看了他提供的货单、付款凭证后,打电话叫来一位副总具体谈。这位副总很谨慎,听得很仔细,提的问题也很多,看货单、付款凭证也很认真,经过双方协商,达成给国际大厦的供货协议。但在签订协议下笔的时候,这位副总提出一个问题:“谁担保?”
正当大家面面相觑时,李来群开口了:“我担保!”
李来群“我担保”三个字,是一时冲动,支撑这种冲动的原因,并非全归于有利可图的驱使,而是其性格使然,和头上冠军光环照耀的盲目自信。
这位副总应当清楚,李来群的担保,是空头支票,不具法律效力。你李来群虽是全国象棋冠军,你拿什么来担保?你是有资产还是有企业?
但是,全国象棋冠军这个无形资产,在“我担保”说出来后变实了,变得具体而有形了。
买卖成交,双方签字,但在协议上并没有写李来群担保,保留了一份法律上的清醒。
于是,王和提供的茅台酒进了石家庄市最豪华的国际大厦,摆上了各种宴请的饭桌。
很快,茅台酒是假的,在国际大厦就餐的食客群中传开。经权威部门检验,证实了食客们的口感。
于是,国际大厦找供酒的王和退货,要款。
但,王和找不到了,电话也联系不上。
国际大厦老总李玉华找李来群,李来群好找,一个电话便到了。李玉华老总说得很客观:“你得去找王和,他是你介绍来的。我们是国企,赔不起,赔是要担责的。”
李来群感到事态严重了,酒款六十来万,不是小数目。
李总看到李来群慌了,又说:“这样吧,你把王和的家庭住址告诉我,我们向公安机关报案,请公安帮我们找他。”
李来群直摇头,他只知道王和是唐山市人,具体是唐山哪个区哪个街道一概不知。
李来群沮丧极了,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省体工大队宿舍,躺在床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卷入这么一桩经济漩涡之中,盯着天花板发呆。
从开始谈供酒到“我担保”,自始至终没谈过事成之后给他多少钱的事,眼下钱一分没得不说,还扯上了担保应承担的六十来万还款。李来群怎么也想不通,这一步走的背字,是怎么走出来的。
但就在这种沮丧的思索中,李来群始终坚守自己的诚信高地,那就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己承诺的事,自己要担当。
李来群从床上爬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回家找媳妇陈文华,他如实交代了自己应承担的担保责任。陈文华不急不慌,把家里的积蓄,这其中大部分是李来群在各种比赛中的奖金,共十来万,全部拿出来,说:“我看你就不是那做买卖的料。你踏踏实实下你的棋,买卖上的事少参与,实在抹不开面子,给人家出出主意,具体经营不能陷进去。”
他回头找朋友借钱,七凑八拼借了十来万。
还差四十来万,他回到邯郸,在滏阳河的小院,找哥哥李玉群。哥哥说钱都在货上,还没卖出去,现成能拿出来的只有二十万。还差二十万,怎么办?
李来群又回到石家庄,找朋友借了一辆卧车,车后备厢装满国际大厦退还的假茅台酒,把洗好的衣服烫了烫,满身欢喜地回到邯郸,去见父母。他一个人回去的,没带妻子。母亲总是那样,说话轻声细语,很高兴,问这问那,忙着给他做饭。父亲一向严厉,见一贯衣着不整,总是窝窝囊囊的儿子李来群那么一副打扮,怪怪地瞥了他一眼。
李来群说:“爹,我最近参与一些买卖,效益也不错。这不,给您老带回了一些茅台酒,但这酒不是原厂产的,是附近酒厂产的,能喝,味道还行,您每餐都喝点,但不能卖,卖假酒是违法的。”
他爹眼睛瞪大了,直盯着他,盯得他浑身上下不自在。
李来群从小嘴巧,他正搜肠刮肚找说辞时,他爹开口了:“老实说吧!你小子这趟回来,到底啥事?”
面对父亲严厉的目光,尤其是不容分辩的口气,李来群只好如实交代。但他还是狡辩说:“眼下还账我还欠点钱,但其他生意都挺好的,钱很快就有了。”
父亲在听清的同时,展开大手,重重地扇了他两个耳光,而后转身走进里屋。
两巴掌把李来群打蒙了,他傻傻地站在那里,眼前直冒金星。
父亲在里屋翻腾半天,翻出一个塑料袋包裹的布包,走到李来群面前,交给他说:“二十万,拿去还账吧!”
李来群双手接过袋子,眼泪哗地流下来了。
这二十万,可是父亲一生的血汗钱啊!
李来群的父亲李怀敬,从小参加八路军,随部队在太行山一带抗击日军,打过多少次仗,身边的战友牺牲多少人,他都记不清了,但永远铭刻在他脑海的,是打仗要不怕死,做人要不耍滑。从部队复员后,李怀敬被安排在邯郸火车站当工人,靠扛麻袋卸货赚钱养家。退休后,为补贴家用,他与大名县印刷厂联系,厂里给他供中小学生的作业本,他每天骑个三轮车到各学校门口转,卖一个作业本,多的赚两分钱,少的赚一分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里雨里,一分两分,积攒了二十来万。这可是父亲经年累月赚的血汗钱啊!但在儿子需要兑现承诺时,他全部拿出来了。
李来群到国际大厦把六十余万交了以后,特地来到李玉华办公室, 李总非常感动,说:“你口头担保,叫你去追钱,没叫你还钱呀!”
李来群说:“大姐,我不还,您不是交不了差吗!”
从国际大厦出来,李来群感到浑身轻松极了,他回到省体工大队时,正赶上有人踢足球,他衣服、鞋都没换,便跑进去踢。他来回奔跑,铲球,带球过人,抬脚远射,用来来回回的满场奔跑,用浑身上下的汗水,让自己畅快发泄。
洗漱完毕,李来群就去找何玉兰大姐,正式提出退役。何玉兰大姐十分惊讶,连连摆手,说:“你是咱象棋队的顶梁柱,你怎么能退呢?再说,要退,我也做不了主,你得找体工队领导去提。”
李来群又找到体工队领导,体工队领导说得更直白,说:“你退我定得了吗?找省里的大头去吧!”
李来群找到省体委何玉成主任,何主任很客气,说:“来群啊,棋队全指望你扛大梁,你怎么能退呢,你有什么困难尽管提,我跟体工大队去说,帮你解决好。”
李来群则以年纪大了,下不动了,再下,成绩肯定滑坡等等理由,反复表明退役的决心。
何主任盯着李来群笑,说:“你小子是不是要离开河北?”
李来群忙不迭地解释。当时天津找过他,广东找过他,西北的甘肃也找过他,许诺给他的待遇很丰厚。广东方面明确表示,来广州棋院当教练,给一套三居室商品房,还给一百万安家费。李来群从未想过离开河北,他只是想离开棋队,下海经商。经过一番解释后,李来群把早就起草的退役报告,放在何主任桌上,放下便走。
何主任赶忙拦住他,说:“今后比赛你视情而定,可以去,也可以不去,至于退役的事,我做不了主。”
李来群觉得这样也行,便告辞要走。何主任追上来,把退役报告塞到李来群手里,说:“退役报告你得拿去,不能放在我这里,我担不起这份责任”。
虽然省体委没有批准李来群退役,但他自己给自己定为退役了,从此他扑腾在商海之中,演绎了“上了一当又一当,当当上得不一样”的各种版本。
说李来群做生意“上了一当又一当”,是1993年《天津晚报》登出来的。在此之前,李来群多次往返天津,被天津市委、市人大、天津军界的领导召去下棋,一来二去熟了,李来群对下海经商有过流露,市委、市人大领导没接他的话,只是问他愿不愿意来天津教下棋,这不是李来群想的事,也就婉言谢绝了。一位军队的王老将军,是从炮火硝烟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屡立战功,性格似子弹出膛那般爽朗。他是个棋迷,棋力非同小可,与李来群下过几次棋之后,很喜欢他。在李来群流露出下海经商的想法后,王老将军对他说:“你准备投点钱,我来帮你赚。”说罢,王老将军把某集团军广利房地产公司的老总们召来了,这些仍在军队佩军衔,拿俸禄的军官,一色的西装革覆,气派比地方老板还大。王老将军把李来群介绍给他们,并做出明确指示,让李来群投点钱,签个协议,按规定把分红打给他。老总们一一应承,并提出了一个大体投资意向。
李来群返回石家庄,又是找妻子陈文华,又是找哥哥李玉群,还向朋友们借。听说李来群参与到天津市搞开发,还是大领导帮的忙,钱就好借,没几天便凑了三百万。李来群觉得只拿三百万数额太少,就约一位叫赵林的朋友一起投。
赵林是做电缆生意的,个体老板,给邢台电缆厂交了一笔挂靠费,名片上写的是邢台电缆厂副厂长。老赵生意做得不错,手里有些余钱,听李来群一介绍,一来觉得李来群总跑天津跟领导下棋,路子正,关系硬,靠得住;二来听说开发的地段在天津南楼附近,在天津报业大厦对面,立马跑到银行去拿承兑汇票,支出四百万元。他二人揣着七百万元巨款,交给广利房地产公司,签了协议,高高兴兴回来了。
交完钱之后的头几个月,广利房地产公司履行协议,按约定给李来群打分红。慢慢地打款的时间不按约定了,间隔越来越长,打款也越来越少,到1992年下半年,干脆就不打了。李来群和赵林赶到天津,广利房地产公司老总跟他俩说:“这个项目需要大量资金,眼下融资融不来,银行又不给贷款,钱都花完了,干不下去了。”
李来群提出退还本金,老总明确告诉他:“甭想了,能退本金,我们就接着干了。”
本金不退,李来群顿时觉得透心凉了。
赵林的埋怨也跟着来了,他扔给李来群一句话:“四百万存银行还有利息呢,现在我利息不要了,本金你必须还给我。”扔下这句话后赵林走了。
李来群没辙了,他只好去找王老将军。老将军照常接待了他,耐心地听他讲钱是怎么拼凑起来的,拿不到本金的后果是多么严重。
王老将军听完后说:“小李,是我把你拉来的,我对不起你!”说完扯张餐巾纸擦眼泪。
李来群从沙发噌地站起来,紧握着王老将军的手说:“首长,您别难过,这钱我不要了!”
这一来换成李立群内疚了。
一位戎马一生的老将军,从炮火硝烟中侥幸活下来,因为爱好下象棋,交过几次手,便想帮忙给自己赚钱,自己作为能陪他下几步棋的晚辈,何德何能值得老将军出手帮忙?再说,房地产公司不是老将军操盘,他只是觉得有钱赚,才把自己拉进去,他可是好心啊!七百万,算了,不能为了七百万,让老将军难过!
七百万本金不要了,但赵林的四百万本金并非不要。李来群回到石家庄,把与广利房地产公司的来往账目进行了认真清理,把公司打过来的利润,自己应得的部分加了加,又找朋友借了些钱,算是把老赵的本金还上了。
1993年下半年,李来群又被邀请到天津下棋,《天津晚报》的一位记者听说李来群在天津投资赔了的事,就采访李来群,李来群被追问得没法了,就讲了他下海经商的一些事。采访后的第二天,《天津晚报》就刊登出来了,并以“上了一当又一当”为标题,报道了李来群在商海走麦城的故事。《北京晚报》《石家庄晚报》等转载,还配编后语,赫然刻在棋迷脑子里的又多了两句话:
“棋坛少了一位精英,商海多了一个庸夫。”
在“上了一当又一当”后面,加上“当当上得不一样”的人,是河北金环钢构老总刘保忠。刘保忠罕见的精明、勤奋、诚信,他16岁考上大学,毕业后分在石家庄物资局工作,几年后便下海经商。刘保忠参与其父亲的瓶盖厂经营,瓶盖生意做到了世界第一;他自己操盘的汽车模具厂、钢构厂,短短时间便风生水起。刘保忠也是个棋迷,拜李来群为师,深更半夜把李来群叫起来下棋是经常的事。刘保忠为了支持象棋事业的发展,共拿出两千余万元资助省棋院和棋赛活动。李来群与刘保忠是莫逆之交,两人感情很深,李来群生意上的事,常常请教刘保忠,深更半夜被叫起来也是常事。
当报刊发出李来群经商“上了一当又一当”的消息后,刘保忠接着补了一句,“当当上得不一样”。
刘保忠补的这句,并不冤枉李来群。
就在李来群为收回天津房地产投资来回奔波的1993年初,哥哥李玉群来了,他来的主要原因,是告诉他易货贸易不好做了,尤其是帮助做布匹生意的李步远去世以后,市场也摸不准脉搏了,囤积了不少布,只好贱卖处理了。几年下来,手里有些积蓄,得转行投资。李玉群还说:“听说邢台沙河的玻璃厂很赚钱,你给联系联系?”
这倒提醒李来群了。1992年下半年,邢台沙河一个棋友叫丁玉,他找李来群借钱,打算办个玻璃厂。李来群认真听了他的介绍后,从朋友处帮他借了三百余万,两个人说好,三个月还钱,利息就免了。丁玉打了个借条,提着三百多万走了。不到三个月,丁玉便提着袋子来还钱了,不仅还了本,还给了同期存款利息。李来群问他怎么提前还款,丁玉高兴地说:“玻璃厂建起来以后,效益特别好,每天的平均收益在一万五左右。”丁玉还说,“大师,玻璃厂真的很赚钱,你也在那里办个厂吧。”
李来群当时没往心里去。听李玉群一说,他动心了,给丁玉打完电话,拉着李玉群赶到沙河。
丁玉沙河人,当地情况熟,领着李来群哥俩这里看那里看,经过比较分析,李来群哥俩共同相中一处厂房,还在旁边租了二十亩地,玻璃厂热热闹闹开了张,厂子起了个令李来群至今说起来都觉得丢人的名字,叫“棋王玻璃厂”。雇了几十号工人,买了几个烧化炉,玻璃也很快生产出来了。
玻璃生产出来了,但麻烦也出来了一大堆。
李玉群虽然在建筑公司干过,也当过小头头,但那时跟在公司老板手下干,基本上听喝就行。如今叫他管一个工厂,几十号工人,他就管不过来了,烧化炉今天坏一个,明天坏一个,坏了就得修,修不仅要花钱,而且还需要时间。几个月下来,不仅不赚钱,还搭进去不少钱。
李来群不得不再去沙河,看了看工厂的情况,又听他哥李玉群叫了一番苦,最后找到丁玉,跟他商量怎么挽救。丁玉提出把厂子托付给他代管,李玉群不参与,按该厂的生产能力,每月给李玉群打钱。李来群觉得这样挺好,返回石家庄,李玉群返回邯郸。
可到了月底该分钱的时候,丁玉没给分,第一个月没分,第二个月仍没分,连续几个月没分到钱,李来群只好又去沙河,把玻璃厂卖掉了,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李来群哥俩赔了二百三十多万。
那时候的李来群,虽然在棋盘上屡战屡胜,但在生意场上却是屡战屡败,关键是,屡战屡败也不能收手,因为下棋的路已经走不通了。自从1991年获得最后一个全国象棋冠军后,李来群从许银川等一帮年轻棋手身上,看到了他们势不可挡的来势,也看清了自己日渐没落的颓势。他不能顺着自己的颓势继续往前混,这样混下去的话,只能是盯着过去的冠军光环,靠人家给个面子下邀请赛糊口度日了。他的性格,他骨子里的那股子倔,决定了他必然要在商海扑腾,哪怕淹死在商海之中,也不能回头。
当然,生意场的连续赔本,使得他已经不再想八十倍、一百倍了,他觉得这对于他来说,是个童话,更是个美梦,他所想的,是尽快找个好项目,力争多赚点钱。他挨父亲两耳光换来的二十万元,连本带息还没还呢。
机会来了,太行水泥厂要上市。李来群早就听人说过,要是能买到法人股,将来一上市,股价几倍甚至几十倍地翻。他来到太行水泥厂,与总厂、分厂的领导见面,同时提出想买他们的法人股。太行水泥厂的领导,因为供牛皮纸的事,对李来群留下了好印象,同意卖给他法人股,但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股。
还是象棋全国冠军这个无形资产所起的作用,李来群手里没钱,邯郸磁县包装厂厂长同意借给李来群一百万。1993年底,李来群买了太行水泥厂一百万元法人股。股票没有上市之前,法人股每年10%的分红。李来群乐滋滋的,觉得终于怀里揣了个金饭碗。
过了一年多,股票还没有上市。这时包装厂厂长找来了,叫李来群把钱还给他,原因有很多条,条条都占理。李来群只好试着找朋友借钱,朋友们大概都看清了他还钱的能力和来源,都婉言拒绝了。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能把揣在怀里的金饭碗让出去了。包装厂厂长十分高兴,借款一年的利息也不要,还连连对李来群道谢。
两年后,包装厂厂长告诉李来群,太行水泥厂的股票上市了,他手里捏着的法人股,一上市翻了好几倍。李来群很高兴,说:“好!好!这样我心里也就不再亏欠你了!”
1994年,李来群还做了一次经营,投资语音台。那会儿几乎每个人都挂个BP机,李来群当然也挂一个。一天,一位叫刘春生的呼李来群,请他到石家庄天福茶社喝茶。李来群认识刘春生,知道他在生意场上混,但不知道他干什么营生,彼此交情也不厚。出于礼貌,李来群去了。刘春生跟他说,现在语音台特赚钱,投资个语音台,钱不多,来钱快,投资用不了半年就能回本。
刘春生给李来群现场算了一笔账,一台BP机少说买六百元,现在是人人都挂BP机,一个语音台,少则卖五六万台BP机,多的卖二三十万台,就按卖五万台算吧,三千万呢。这可是电子行业,高科技,李来群没玩过。但本能的冲动,尤其是给他算的巨大收益,使得他对这种高科技行业很是向往。于是,他带着刘春生早就给他准备好的各种资料,回家研究起来。两天后,他给刘春生打电话,决定投资语音台,名称也起好了,叫“八达语音台”。两个人见面时,李来群保持了一份谨慎,提出与刘春生合伙办,理由是这种高科技他不懂。刘春生欣然答应,同意入技术股,不投钱。他俩着手选地址,找了几处,最后选定石家庄冶金大厦,租房,购置办公用品,购买机器设备的事,由懂行的刘春生一手操持。不长时间,“八达语音台”正式营业了。
李来群从刘春生手里拿走资料之后,他并未就语音台的技术参数进行研究,而是对出售BP机的可能性进行预测。他认为,刘春生说的卖出去五万台BP机的可能性存在,但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需拉的各种关系,不是他李来群能够承担起来的。卖出一万台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满大街的人,几乎男的腰里都别个BP机,女的包里都塞个BP机,好歹做做宣传,再把售后服务做得比别的语音台更好,卖个万把台应不成问题。一万台的售价就是六百万,付电信部门几十万,付员工工资几十万,付售后服务及场地租赁费几十万,能剩下的钱也就不少,当年投资收回,应当还有剩余。李来群认为,再不济,保本不亏没有问题。
语音台一投放市场,就重重地给了李来群一击。
一个月下来,仅卖出二十来台BP机。跟他熟悉的朋友打来电话,说太慢了,传呼出去好半天没有反应。李来群认为,可能是对方接收有问题,拿不同型号的BP机一试,别的型号的都很快,唯独“八达语音台”的慢腾腾。李来群找刘春生商量,刘春生说没办法,大家的设备先进,要快,就得换设备。
投资近百万,运行一个月,一分钱没赚,交电信部门两万多,刚买来的设备又要换,李来群彻底傻眼了。
搞语音台的同行朋友,在几杯酒下肚后,跟李来群说,你那设备十分之一的钱就能买来。
李来群喝下一杯酒后,不接话,苦笑。
“八达语音台”磨磨蹭蹭坚持了近一年,散摊了。
冶金大厦的场地租赁费没交齐,大厦老总对李来群说:“我看你也没赚钱,房租我就不要了,但你得给我点补偿。”他看上了当时时兴的老板办公桌。李来群把办公桌、椅子全部留下,对他万分感微。
哥哥李玉群找来了,情绪极其低落,说:“这些年瞎折腾,上千万赔进去了。”
李来群火了,说:“这钱是你的?”
李玉群回应:“这里就没有我的钱吗?”
李来群:“你的钱怎么了,你的钱就不能赔吗?”
哥俩不欢而散,很长时间不见面。
不得不说,一当一当地上,一次一次地赔,李来群仍不肯收手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在新加坡受到的一次莫大羞辱。
1992年春节前夕,国家棋协指派李来群与另一位女象棋特级大师胡明,到新加坡任教,时间三个月。此时的李来群,已经潜入商海,被诸多扯不清理还乱的买卖把脑袋都搞大了,也想借这次出国任教的机会,换换脑子,思考总结一下。
腊月三十凌晨4点多钟下飞机,李来群被新加坡棋协安排在棋会的公寓,胡明则被安排在别处。李来群一进屋,没洗没漱,倒头就睡。新加坡棋协的会长安排中午宴请,李来群睡得起不来。待工作人员敲开门,把李来群叫起来去赴宴时,宴会桌上坐满了人只等他了。李来群一个劲儿道歉,新加坡这个会长明确表示不接受。不仅如此,这个会长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谈中国大陆棋手素质如何如何低,甚至连“中国棋手是一帮要饭的”都说出来了。
李来群从座位上站起来,打算离开,被身旁的人按住了。
这次宴请,李来群没端酒杯,没敬酒,吃了顿闷饭。
在离开宴会厅时,李来群对胡明说:“我要走了,回去!”胡明顿了一下,说:“你这一走,可别闹出外交事件来。”李来群只好回到住处,本来还很困,可没有睡意了。他靠在床头,想来想去,把这次宴请定性为对自己莫大的羞辱!
李来群问自己:新加坡这个会长,凭什么这么羞辱我?
李来群自答:他有钱,财大气粗。
李来群问:有钱就可以不尊重别人吗?
李来群笑不上来了。
是啊!1992年那会儿,改革开放如火如茶,几乎全中国人都在受有法子赚钱,中国棋协派他们到新加坡任教,不也是为了钱吗!
钱已经开始叫鬼推磨了!
再说新加坡这个会长,不是有钱才当上的会长吗?新加坡政府邀请中国象棋大师去任教,不是这个会长出钱接待吗?
李来群算是想清楚了,如今这个世道,要想自己混得风光一些,缺什么也不能缺钱!
从羞辱中走出来的李来群,重新给自己设定了目标:下决心在经商的道路上走下去,遇到多大挫折也不回头。猛赚钱,赚大钱!但无论有多少钱,也绝不以钱压人,以钱欺人,以钱辱人!
想到这些,李来群觉得浑身上下通透轻松。
1993年大年初一,李来群起床,等着人叫他去吃早饭,左等没人来,右等没人来,估摸着等不来人了,只好自己上街下馆子。可谁I,新加坡大街小巷的门店大年初一全部关门,都回家过年去了。连包方便面都买不到,李来群只好回到住处,早饭没吃,中饭没吃,晚饭也没吃。早早地躺下,满脑子全是邯郸老家的年味:鞭炮、烟花、庙会,花生、瓜子、糖,饺子、包子、馒头,满桌的鸡、鸭、鱼、肉……越想越馋,越想越饿,好半天才迷迷糊糊睡去。
人在新加坡,心早就飞回了祖国。李来群坚持了两个月,找个恰当理由,离开了新加坡,回到祖国,扑进商海。
又是一个夜深人静,李来群约刘保忠下棋。李来群感叹“上了一当又一当,当当上得不一样呀!”
刘保忠说,我认真分析了一下,你“上了一当又一当”是事实,而“当当上得不一样”不对,“当当上得都一样”才符合你的情况。刘保忠详细跟他剖析这儿次上当的情况,分析他重复上当的病根。
李来群不得不认同。
象棋冠军的无形资产背成了包袱,是李来群“当当上得都一样”的根本症结。我国进入市场化的初期,已经进入商海的大多数人,不懂得信息就是财富,关系就是财富,朋友就是财富,诚信就是财富。李来群顶着全国象棋冠军的光环,能够轻而易举地交很多朋友,获取大量信息,只要愿意,就能敲开一些重要的关系之门。李来群具备常人不具备的优势,却恪守与常人一样的认知,在市场化的大趋势面前,总被潜规则牵着转,错过了往更高平台站立的机遇,因而只是搭上了市场潜规则的初始车,没有在市场明规则的快车上站住脚。这都是冠军这个光环惹的祸。所以,李来群的生意无法做大,只能在生意场上小打小闹。因为被潜规则牵着走,所以一不留神就上一当。而只要上当,就没有多大区别,只能是在潜规则的定律里,“当当上得都一样”。
不可否认,李来群的性格,也决定了他“上了一当又一当”在所难免。他非常随和,重感情,不讲究生活细节,遇事先替对方考虑。这种性格,表现出来的外在特点是大大咧咧,好说话,怎么都行。必须肯定,这种性格与下棋对弈精神是分离的。下棋对弈,李来群不能下一步想一步,而要下一步想多步,甚至一子下去,把全盘的每一步都想清楚。当然,如果把对弈精神体现在买卖上,也不是很现实。因为市场行情变化太快,加之任何人都不可能全盘掌握市场规律,这是人的学识素养所难以企及的。但是,像李来群那样,大大咧咧,怎么都行,做买卖走一步不想第二步,也是不行的。诸多复杂的因素,潜在的风险,不在一步下去的第二步、第三步预作准备,就不可避免地受到市场规律的打击。
刘保忠认县分价过学来群在下棋和经商上人格分裂的情况。他认为,下棋有规则,官大的官小的,乃至平民百姓,在规则面前人人平等,都必须按规则去下。李来群象棋下得很好,是因为他下棋时,不用分出心去想规则的事,他的全部心思,全部智慧,甚至每一个细胞都调动起来下棋,完全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经商就不同了,有法则,但全社会尚未达到唯法为大的程度,在有些地方、部门,权比法大,官比法大,具体办事的人也比法大。在这种情况下,你全身心投入经营可能吗?你忘我可能吗?人家卡住你了,你跟人家去理论,说有这法则那法则,这事还能办得成吗?所以说,像李来群这种从棋坛走下来的人,在下棋和经商上必然会产生人格分裂。李来群无法在经商上走一步看几步,因为接下来的几步,变数非常大,几乎没有人能看清,即便看清了,也未必能走得通。
深度分析看,李来群在商海一不留神便上一当的诸多原因中,冠军光环在背后起作用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虽然李来群自以为没有运用冠军光环,但在他的潜意识中,这个光环始终在头顶照耀。通常情况下,某个项目的某个环节被政府某个部门卡住了,李来群只会打个电话解释,最多请相关人员喝一顿酒,电话打完,酒喝完就完事,自己不会跑过去登门催办,顶多派手下去跑一趟。很多事情的解决,就这样被耽误了。
比如,李来群公开招标拍的一块地,搞房地产开发,他头脑一热,要在这块地上建个棋院。这是改变土地开发性质,是法律所不允许的。问题反映到省里以后,管土地的副省长等着李来群去说明情况。他俩早就下过棋,说事没有障碍。可李来群就是不去,直到听说土地要收回,才急匆匆地找上门去,让副省长好骂了一顿,并明令他不得改变土地开发性质,才过了这一关。
市场,只认市场法则,不认冠军光环。
但是,上天眷顾随和之人。构成一个人随和的因素很多,但其中必有一个因素,就是不计较吃亏,拿得起,放得下。李来群之所以在“上了一当又一当”的阴影下坚持前行,是因为他性格的大大咧咧,拿得起,也放得下。放下的同时,苦闷、烦恼、忧愁、麻烦都放下了,这一页翻过去,随之展示在他面前的是乐观、光明。
未完待续~点点关注不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