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创 / 作者 / 李滨
黄寺医院的进修，成为田永成职业生涯重要的转折点，他心里清楚，没有王冀耕的放手与信任，他不可能有这么多锻炼机会，也不会如此迅速地堆积起强烈的自信；不过，他的狂热与自负，在外人眼里看来，是不折不扣的张狂。
进修结束的时候，医院给每个进修生发一张小纸片，当作结业证书。田永成跑到王府井百货大楼，买了一张在北京能找到的最大的证书，央求丁院长把那张小纸片的内容照原样复制到这张豪华证书上，再盖上公章。他要把这张大大的证书悬挂在诊室里，那是他通向未来的通行证。这是所有进修医生中，唯一的一张大号证书。
回到银川，不到一年的时间，田永成这个名字，成为那个西部小城的热词。然而，就在他踌躇满志、不可一世的时候，一个叫杜文君的女孩儿，让他瞬间跌落凡尘。
眼科出身的田永成，做眼部美容手术，有自己的审美原则：只做外双，坚决不做内双。他遵循着宁窄勿宽的原则，就像隆鼻的时候，宁低勿高。
杜文君是一家歌舞厅的老板。姐姐杜文丽是银川最风流最时尚的名媛，自从田永成给她做了双眼皮手术之后，成了西北一枝花，不仅当上了名模，还登上了时尚杂志的封面。妹妹坐不住了。在田永成的诊室，妹妹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田大夫，你给我姐做的这么好看，三个月就可以拍杂志了，你也得给我做一个，而且要比我姐的还要好看，还不能有痕迹。以后你就不用到我的歌舞厅自己发名片了，我替你发。”
妹妹杜文君虽然也生得容貌姣好，但是比姐姐小了一圈儿，不过眼睛的条件要强过姐姐，田永成信心满满，做！
但是做完的效果，给了田永成当头一棒。
手术做完都一个半月了，刀口仍旧拧巴，而且有明显的疤痕，本来设计的是外双，按理刀必须得那么切，这是固定的方法，全世界都是这么做的，在黄寺学的也是这样，行业里没有任何争议，可为什么杜文君的疤痕如此明显呢？小女老板翻脸了
田永成知道，自己惹不起这个富有的年轻女子，连忙安慰道：“文君，你别着急，你看你姐姐的眼睛这么好，你应该也不会差，但是你们姐妹俩可能存在体质的差异，基因可能不完全一样，她没有遗传疤痕基因，没准你就遗传了。所以，你再等等看。”
不提姐姐可能还好一点儿。杜文君厉声道：“我告诉你田大夫，我现在天天想自杀，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想死，我不可能接受这个疤瘌眼！”
田永成柔声道：“听我的，你一定要忍，应该会恢复，相信我。”
“我还需要再忍多长时间？”
“6个月。这个时间的话，绝大多数人都会OK，自杀的事儿，你可千万别想了。我和你开句玩笑，你要是现在自杀，阎王爷明年的这个时间一定会告诉你：你白来了，要是不来，你现在得多漂亮啊！”
“那我就再信你一次，等6个月。”
结果到了6个月，效果还是不怎么样。
田永成只得用三寸不烂之舌继续哄道：“你看，咱们现在毕竟还是进步了呀，再等等，好不好？不要着急，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再坚持俩月，如果不行，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怎么都行，我这辈子陪你到底。”
到了8个月上，奇迹出现了，眼睛的疤痕终于消失。杜文君放过了田永成，还专门来到诊室道歉。田永成嘴上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但是，心情并没有因为纠纷没有发生而庆幸，反而跌落到谷底，开始了自我反思。假设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杜文君，还照这种方法切的话，结果根本无法预料，很可能还会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人没有等待那么长时间的耐心。8个月的恢复期，有人听劝，就肯定有人不听劝，那就是大麻烦。可是要让自己放弃外双的术式，肯定是不可能，这已经成了他根深蒂固的美学观念。到底怎么让眼皮既是外双，又没有疤呢？
田永成打算封刀。却没想到，祸不单行。
闲来无事，他到电影院看电影，就在即将开演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叫他：“田大夫！”回头一看，只见后面几排有个戴着墨镜的女子，这不是10天前做眼袋的那个漂亮姑娘么？叫什么名字，一时想不起来。
那女子把眼镜一掀，哇靠！下眼皮翻着呢，虽然不是特别厉害，但足足是个失败案例。田永成心里一惊：我怎么能干这种事？
见电影院里有很多人都认识自己，他急忙走到姑娘跟前，小声道：“咱们3天以后再说。”电影演的是什么，已经完全不知道了，字幕一出现，田永成立刻急匆匆离开了电影院。
第二天，田永成连门诊也干脆停掉，把做过的手术进行复盘。
那是个相当漂亮的姑娘，非常爱美，只是眼睛下面有几道小小的褶皱，眼袋也不是很大。女孩儿来了好几次，后来对田永成说道：“田大夫，请你在祛眼袋的时候，把这些小碎褶也都去了吧，一定要多祛，最好一点褶也不要留下。”
那个时候，田永成对眼袋的理解还相当浮浅，以为有褶就是因为皮松，他尚未意识到那是动力性皱纹。上了手术台，剥离之后，一看，还真的能去掉一点皮，于是便将女孩儿眼下的皮稍微去除了一些。此时，姑娘的那番话，不断地在田永成的脑海里回响，于是，本着高度负责任的精神，试试看能否再抹去一点，去掉之后，再观察观察，应该还能再抹掉一点儿，就这样，将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儿的下眼睑的皮肤，去掉了不少。
杜文君的事儿还没了结，刚想封刀自省的田永成，又在电影院碰到了戴墨镜的女孩儿。
眼科出身的田永成，回到了医科大学，一头扎进解剖实验室，非要搞清楚不可。如果说杜文君的双眼皮只是留下了许多疑问，而这个做眼袋的女孩儿，却是眼前必须解决的问题。反复推演请教之后，终于有了答案：皮祛多了。
为什么会把皮祛多了？为什么在台上没看出来？是因为打完麻药，经过剥离，皮肤收缩时间有滞后期，皮肤不可能立刻回弹，所以这个时候祛皮，完全靠主观想象，靠猜，后来田永成称之为“主观祛皮量”，在去掉眼袋脂肪之后，皮肤原先因为脂肪的挤压作用，多少会有一些变形，当时皮肤失去脂肪挤压作用之后的回缩，还没有展现出来，所以，这个时候祛皮，容易祛多。
百思不得解的田永成，因为偶然间瞧见了一只母鸡下蛋，豁然贯通。
眼部眶隔里的脂肪，不就是蛋吗？为什么不让它自然下蛋，非要杀鸡取卵呢？切皮祛脂之后，没有给皮肤回缩的时间，就急着祛皮，就只能靠猜了。田永成想通了一点：先从下眼睑内用微切口挤出脂肪，然后给一周的皮肤回缩时间，恢复之后，该祛多少皮量，便一目了然。这便是田永成“数字化祛皮”的由来，并且从此告别了“模糊化祛皮”的时代。
他就像发现了新大陆，眼袋分成两次做，方能精准去皮。
道理想通了，可眼前的事儿还得解决。田永成给那位姑娘做了二次手术，向下剥离之后，做了个小小的悬吊，没过多少，也就基本恢复了。三十年后，田永成曾经策划了一个悬赏活动：三十年间，田永成团队做的眼袋，只要有睑外翻或变形的失败手术，就给100万补偿。结果证明这个活动策划是失败的，因为三十年来田永成和他的弟子们，都没有发生过眼袋手术纠纷。
发现新大陆之后的手术可谓顺风顺水。那一例睑外翻，客观上拯救了后面无数个做眼袋的患者，但是田永成的心中，总还是有一丝愁绪无法抹去，便是双眼皮外双的疤痕。不久之后的一天，一位小个子姑娘的到来，让事情有了转机。
田永成很长时间，都把在电表厂工作的谷玲玉当成自己职业生涯的“小贵人”。
谷玲玉个子不高，圆圆脸，除了单眼皮外，还有一点肿泡眼，但是她提出了一个相当“过分”的要求：“田大夫，我特别喜欢电烫睫毛，烫完睫毛可好看了，可是只能维持20天，你能不能给我做完双眼皮之后，把睫毛给我翘起来，我多加点儿费用都行。”
田永成道：“哎哟，我还从来没听人说过要把眼睫毛翘起来这回事，能不能让我好好想一想。”这无疑又是一个挑战，田永成回家之后，用线和纸盒做了一个模版，睑板、皮肤、睫毛根，几样东西被一个杠桩组合起来，用改变力臂的方式来撬动睫毛根，支点不变，只是改变力臂的长短，在模型上取得了成功。
田永成对谷玲玉说：“这个手术我从来没做过，你可是第一例，你敢接受吗？”
谷玲玉说道：“只要你敢做，我就敢接受。”
田永成给她做了一个保守预案，皮到底去掉多少？力臂加多长？按照宁少勿多的原则，先把力臂放长，然后逐步缩短，过程中，他突然发现，用“地道战”方法，利用内眼角的特殊受力，完全可以解决外双无痕的内眼角轮廓问题，还可以将外双眼皮的疤痕风险彻底杜绝。给谷玲玉的手术成功了，也让笼罩在田永成心头多时的阴霾终于消散。
田永成突然感觉到，宁夏的市场，再也装不下他这么有才的人了。
90年代初期，邱武才的大名，名振天下。这位新加坡的整形医生，是号称能登上世界讲坛的亚洲最著名整形专家之一，当时供职于日本东京警察学院外科医院，真正的业界大咖。
这一年，邱教授在武汉同济医科大学协和医院举办“第一届东方医学美学论坛”，听说邱武才到了，田永成心想，说什么也得去一下，他要去听听有什么新的高招，如果有机会，也能拜见一下心目中的大师，顺便合个影。他背着自己的一大堆案例，上路了。或许在他内心深处，还想在大师面前印证一下自己的水平，究竟已经爬到了什么高度。
田永成怀着无比崇拜的心情，来到了武汉。论坛没开始之前，便早早赶到会场，一个人在门口等着。门一开，马上进入阶梯教室，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坐在讲者随时可以看见的地方。虔诚的学生一般都是这样。
环顾四周，虽然阶梯教室坐满了人，可是大部分都是其他科室的医生，真正搞整形美容的，也就坐了两排半。而带着自己案例来的，恐怕只有他田永成一人。
邱教授指出：双眼皮做外双是硬道理，只有外双才是最美的，如果只做内双，就会大打折扣。田永成闻听大喜，这理论简直太棒了，和自己这些年的心得体会一模一样，等于给了自己一个国际化的认证。接下来，邱武才说的所有美学观点，都让田永成如同久旱逢甘霖，十分解渴。
阐述完理论的部分，开始演示邱教授在日本做的案例，却让田永成大惊失色。他不明白为什么，案例居然一多半都是内双，这不是名不符实么？令田永成十分不解的是，这么大的教授，为什么会说一套做一套？等到提问环节一到，他立刻高高举起手，争取到第一个提问的机会。
“请问邱教授，您刚才说重睑术以外双为金标准，为何在您的案例里，却多半是内双呢？”邱武才不懂中文，由夫人负责翻译，但见邱武才本来平和的面孔，听着听着，晴转多云。
邱武才沉吟了片刻，答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这个问题也解决不了。”
田永成意识到，必须到此为止，不能再问了，再问就是争论。于是，把剩下的问题生生憋了回去。中外医美市场的巨大差异之一，就是就医者意愿的依从度不同，这是田永成多年以后才明白的事。
讲座一结束，田永成立刻追了上去，拦住了邱武才，绝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和心中的偶像近距离交流一下。
“教授，我想就刚才的问题，继续向您请教请教。”说着，田永成打开了自己的案例册，将外双重睑的对比照片，一一展示出来。这哪里是请教，分明是叫板。
想和邱武才“叫板”的还有一个人，也在现场，是来自北京八大处整形外科医院的尹林，只不过此人生性有些腼腆，只是在一边默默旁观。
没想到那邱武才，看完田永成的案例，不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拍着田永成的肩膀说道：“太好了，你的案例非常不错。你写文章，我负责推荐，在日本发表。”
真不愧是大家风度，可惜的是，日后田永成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文章写出来，只是给邱武才写了一张明信片，道了个歉。没发表文章的原因是不想让竞争对手知道自己的“武功秘笈”，终究是格局小了些，没能成为一代宗师，不过后来倒是成了一代富豪。
得了邱武才的赞许，田永成更加目空一切，他决定离开宁夏，到深圳去闯一闯，感受一下7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但是在深圳扬威立万，却不是凭他的手术技术。
- 欲知后事，请看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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