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杖芒鞋轻胜马,闲琴弃剑访仙家。谈古论今明道义,倾心倾力只为她”。
这首小诗,一直高挂在“琴剑逍人”吴一琴子博客主页最显眼的位置。吴一琴子说,他让挂一辈子,因为正是有了那个“她”,自己才过上了宛如金庸武侠小说《神雕侠侣》中杨过和小龙女的故事。
这位自号“琴剑逍人”的吴一琴子,是一个特殊群体的一员。他们这个群体有着悠久的历史,但又显得有一丝的神秘。这个群体的名字叫“隐士”。
对于“隐士”,吴一琴子的理解是:不是所有居于乡野山林的人都可称为隐士,只有那些保持独立人格、追求思想自由、不委曲求全,并且真正出自内心想把自己融入自然的隐居者,才能被称之为隐士。
我们现代人生活节奏很快,每天面对着冰冷的城市,紧张的住房,有毒的食品,漫天的雾霾,还有形形色色虚伪的人群,所以很多时候,不少人都会或多或少产生抛下凡尘俗世的喧嚣,去追求内心返璞归真的想法,对那些隐居于山林的隐士那种排除嘈杂,自由、不羁、自得其乐的逍遥生活感到非常羡慕——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无法长时间的过着这样的生活。
有不少普通人都喜欢旅游,足迹踏遍了祖国的名山大川。在他们发布的博客和短视频里,无不充满了对生活在山林中的那些渔夫樵子的羡慕。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生活过个三五天并不难,但要是一直坚持,那就不容易了。
但在志向是“继道家精神,传剑胆琴心,求逍遥之境”的吴一琴子眼里,这样的生活就是人间仙境。他在自己的博客中形容这种生活是“无事心不空,有事心不乱,大事心不畏,小事心不慢。人生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皆系于心,心态若安好,自然日趋平和、宁静,如开放的莲花一样自然,从容,不为谁开不为谁落。”
一、
吴一琴子原名吴小华,是广西梧州蒙山县人。这里背靠大瑶山,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经济不发达的山区小县,在吴小华少年时,全县仍有数万农民没有摘掉贫困的帽子。
虽然吴小华是个挺聪明的孩子,但却生长在一个很贫穷的家庭。他的父母都是老实人,既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手艺,胆子也很小,只知道守着家里一亩多薄田过生活,自然过得比较艰难。
吴小华家有兄弟姐妹三个,他是老大。在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又得了哮喘病,家庭的重担就全部压在母亲一个人头上。懂事的吴小华为了替父母分担压力,主动提出自己不念书了,要和村里人外出打工,赚钱养家。
虽然这时候的吴小华还没有成年,但他外出打工的决心却异常坚定,任谁都劝不回头。1990年,14岁的吴小华购买了一张去往广州的车票,独自一个人背着行李来到了广州。
由于没有成年,吴小华的打工之旅并不顺利。一些比较正规一点的工厂不敢雇他,而敢雇佣他的,都是一些招不到人的灰色企业。
好不容易,吴小华在珠海找到了一家愿意接收他的食品厂,开始的自己的打工生涯——老板的条件是,每个月包吃住,但工钱要押到年底才给。四处碰壁的吴小华,此时只想能找到个收留自己的地方,于是便一口答应了。
由于他个子矮,力气小,经常完不成任务,总是被老板呼来喝去地骂;厂里的其他员工也经常欺负他。开饭的时候,吴小华是最后一个打饭的,经常轮到他打饭时,菜盆里只剩下一点菜汤了;和他同宿舍的两个工人见他瘦小,便强迫他每天给自己洗衣服,吴小华不洗,就会挨揍。
吴小华在这家食品厂坚持了大半年,本想着到年底总能挣几个钱回家,可是到了年底,这家工厂因为生产的食品不合格,被工商部门责令停产整顿。当地的很多从这家厂子进货的商店纷纷上门退货,老板见势不妙,脚底抹油——溜了。
老板一跑,吴小华当然拿不到工钱了。当时还是九十年代初,市场经济还不是很健全,吴小华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老板,更不知道“维权”这个词。他只好含泪收拾好行装,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用吴小华后来的话来说,更像是“四处流浪”。直到有一天,他在深圳遇到了一个小偷,偷走了他在一家饭店端了四个月盘子存下来的一百六十块钱。
那天,吴小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了一个下午。哭完后天已经黑了,他摸摸口袋,还剩下了两块三毛钱。为了找一个晚上睡觉的地方,他走进了一家私人开办的录像厅——在当时,只要一块钱,就可以在这种简陋的录像厅里过夜了。
吴小华清楚的记得,他走进录像厅时,里面正在放映电影《木绵袈裟》。他没有记住别的情节,只记住了里面于荣光饰演的祁天远。电影中的祁天远虽然是个反派,但武功了得,甚至整个少林寺里都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吴小华当时就萌生了一个想法,要是自己会武当派的功夫就好了,看谁敢欺负自己!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吴小华仿佛看到了人生的方向和希望。在历经千辛万苦之后,他终于来到了武当山,见到了武当松溪派的宗师游明生。
二、
当时的游明生刚刚40出头,他个子不高,身材清瘦却很有精神。吴小华根本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位在中国武术界久负盛名的奇人。
游明生师承人称“吴道子”的吴兴贵老师,经过吴兴贵的倾心相授,游明生的内家拳术造诣极深,尤其擅长武当蛇形剑法,曾多次在国内武术大赛中荣获金奖,是武当拳法研究会和中国武当拳国际联盟授予的“武当武术功臣”,还多次应邀赴法国、新加坡等地讲学。法国《黑带》杂志、新加坡《武坛》杂志都曾对其作过连续报道。
游明生生平择徒极严,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在他的门下,可他一直不答应。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当瘦小的吴小华跪倒在他的面前,请求游明生收自己为徒后,游明生却爽快地答应了。
后来面对记者的采访,吴小华谦虚地说,并不是游老师认为自己学武的天赋高,这一切可能就是缘分。
收下吴小华后,游老师为他起了个道名“吴一琴子”。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这个吴一琴子聪明过人,无论是习武还是修道,悟性都极高,很快在众多武当弟子中脱颖而出。
游明生除了武艺高强之外,还是位抚琴高手。他认为“琴者,心也”,琴是心的表达,是生命与思想的完美体现,这就是古人说的“指下扫尽炎嚣,弦上恰存贞洁”。一直以来,他都想找一个能继承自己琴艺和武艺于一身的弟子,可自己原来的弟子却都是热衷武当的武术,根本没几个对琴感兴趣的,这也是游明生一直以来的一个心结。
有了游明生的倾囊传授,吴一琴子的武功和琴艺,都得到了飞速的进步。
2008年游明生坐化前,叮嘱吴一琴子要下山游历一番,这样才能开阔眼界,更好的发扬武当的道家文化。游明生仙逝后,吴一琴子也背起宝剑和长琴,开始了自己的游历生涯。
数年间,他的足迹遍布五湖四海,也经历了许多悲欢离合。
他曾在进藏途中遭遇车祸,同车的两位朋友当场身亡,他也身负重伤;他也曾在游历时,寄存在出租屋内财物被盗贼一扫而光,包括几把客户重金定制的古琴,至今都没有找到。
为了赔偿客户的损失,吴一琴子不得不将自己多年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东拼西凑方才解决了这件事。吴一琴子清楚地记得,在赔偿完客户的损失后,他又回到了少年时代一贫如洗的状态。
三、
不过游历生活也不全是黑色的,最值得吴一琴子骄傲的,是他收了一个女徒弟,后来这个女徒弟又成了他的红颜知己,最终两人喜结连理,做了一对神仙眷侣。
这位女弟子名叫朱双琴,比吴一琴子整整小十岁,1986年出生于湖北宜昌。和吴一琴子一样,朱双琴的家庭也很贫穷,也是小小年纪便外出打工,做过服务员、推销员,看尽了世间冷暖和世态炎凉。
朱双琴是个内向的女孩,生活的压力,让这个女孩不堪重负,患上了轻度抑郁症。甚至有几次,她都写好了遗书,准备离开这个世界。
朱双琴遇到吴一琴子的地方,是在她打工的武汉的江边。那是一个夕阳灿烂的黄昏,她漫无目的地在江边闲逛,刚好那天吴一琴子路过武汉,面对大江兴致大发,在江边席地而坐,将背上的琴置于双腿,弹奏起了一首《渔樵问答》。
琴声悠扬,一对渔父和樵夫在青山绿水间自得其乐的情趣,以及他们对追逐名利者的鄙弃,都通过琴声飘荡了起来。
朱双琴听得呆住了。她寻着琴声望去,见到了吴一琴子。这一暼,就是一生。
在夕阳的余光下,朱双琴和吴一琴子攀谈了起来。两人蓦地发现,原来对方都是“天涯沦落人”。
就在那天,吴一琴子收下了朱双琴这个女弟子——因为她和自己有很多相同的遭遇,他想做一缕冬天的暖阳,去温暖这个女孩。
两人回到了武当。吴一琴子租下了一个农家小院,朱双琴则把这个小院整理得干干净净。两人又在院子旁边开辟了一块小小的菜园,种上了蔬菜。吴一琴子还给这个地方取了个名字:“琴人谷”。
这个农家小院不大,只有4个房间。吴一琴子将其中的两间留给自己和朱双琴当卧室,把一间大点的房间布置成了古色古香的客厅,另一个房间则作为两人的厨房。两人也做了分工:吴一琴子跟着当地村民学习养蜂,而朱双琴则学习采集草药。
两个受过伤的人在一起相处了大半年,终于走到了一起,结为了夫妻。朱双琴为吴一琴子生下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还陪着吴一琴子回了一趟老家,去拜见了自己的婆婆。本来两人是准备把老母亲接过来一同生活的,但是由于吴一琴子母亲习惯的故乡,故土难离,这个想法才没有实现。
四、
两人结婚后,吴一琴子又收了几名弟子,教他们学太极拳、剑术和琴艺。和师父游明生一样,吴一琴子择徒也极严,如果他没看上,哪怕你给再多的钱,吴一琴子也不会收你为徒。而朱双琴则主要负责照顾师徒们的后勤工作,让丈夫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心。夫妇俩夫唱妇随,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每天吃完晚饭,朱双琴都会带着一对孩子,和吴一琴子来到门外自己搭建的一座草亭中,吴一琴子将琴横于膝上,弹奏起那首两人初见时所弹的《渔樵问答》。
琴声中,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隐隐现于指下。夕阳的余辉照在两人身上,吴一琴子总会在这时回首望着妻子,吟诵起自己做的那首诗:“仲春时下,新柳遂芽;草堂花发,雁归竹榻;缀吾篱笆,点醒夕霞;拂剑携云,烹溪煮茶。要问神仙何处?就在《渔樵问答》”。
平静的生活持续了几年后,在2015年被几名到武当山探险的驴友打破。他们发现了这一对隐居的夫妻,并为两人拍摄了不少照片和视频发布到网上,两人在不经意间,一夜成名了。
其实在古琴界,吴一琴子早已是大名鼎鼎,只是这个圈子不大,很多人不知道他而已。 在成为“网红”之后,无数人慕名而来,小小的“琴人谷”一时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来的人中,有来探寻他们隐居生活的,有想跟吴一琴子学武术的,有想来学琴的,也有来找他们商业合作的。当然更多的人只是来这个网红的“琴人谷”打个卡,拍几张照片发发朋友圈,或者拍段视频上传到短视频平台的。
让吴一琴子始料不及的是,很多媒体的记者也闻风而至,想采访在此隐居的一家人。在他们的稿件中,把吴一琴子称为“隐士”,吴一琴子对这个称呼却并不赞同。
2019年,吴一琴子在接受一家大媒体采访时曾纠正过,他说在外人眼里,自己修道、烹茶、抚琴样样精通,依稀有古隐士之风,但是当他从不承认自己是隐士,他和妻子只是喜欢山居生活,都是出于对都市生活的厌倦,纯粹出于个体生命的另一种体验,在此寻求精神的放松而已。他不是什么“隐士”,更不是什么“世外高人”,希望媒体站在公正、客观的角度报道,免得许多青少年盲目跟风。
不过吴一琴子也承认,出名后,他确实赚到了一点钱。有很多大老板来找他定制古琴,也有不少喜爱武术的人和喜欢音乐的人想拜他为师,虽然他很少答应,但还是挑选了一部分有天赋的年轻人,传授他们武当武术和古琴等技艺,这也为他带来了一些额外的收入,可以解决两个孩子的上学问题了。
从2016年到2019年底的三年多时间中,吴一琴子每年都会离开居住的“琴人谷”几个月,在附近的城市开班教授学生。2020年之后,由于新冠疫情的影响,他的培训班已经停了两年了。
这两年里,吴一琴子最值得自豪的一件事,是他为妻子朱双琴制作了一具古琴。用吴一琴子的话说,这具桐木制作的琴是他这辈子的得意之作,无论是散音、按音和泛音,音色都很圆润均匀有穿透力,高,中,低音均匀,手感也十分舒适,可以让朱双琴久弹不惫。
在这张琴上,吴一琴子刻下了带有妻子名字的一首诗:“山远含黛暮秋色, 菊雏羞玉雪霜遮。 帘下碧玉朱双琴, 再得一曲闲云鹤。”他说要把这首诗送给妻子,因为她和自己一样,爱充满诗情画意的田园生活,更爱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