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成 长 故 事 -
“女孩儿就应该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何必要躲躲藏藏，把整个自己都藏在帽子里呢？长相胎记是爹妈给的，但后天的修饰和气质是可以自己努力来的，如果能让自己看起来更美好，为什么不呢？而且，作为美术生，画好自己这张脸岂不是更简单。”
”
再见到小迪，是她带朋友来光顾我的奶茶店，一如我初见她时那样，穿着色彩明快、样式新潮，一头长卷发，戴着酷酷的棒球帽，一手敲着吧台，一手托着她的圆圆脸，大声招呼我:“好久不见呀！”
小迪是几年前我去沙漠旅行遇到的姑娘，因为在同一个“夕阳红”旅行团，我们成了“相依为命”的年轻人，因为她大大咧咧、热情似火的性格，我们很快熟识起来，一起在沙漠腹地探险、一起坐沙滩摩托。那一年，她是美院的大二学生，如果不是看见她卸掉妆的样子，我也不会注意到她眼尾的疤痕，她说那是胎记，从小就跟着她。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1-
小时候的小迪可不像现在这般笑容灿烂、活力四射。
那时的她总是背着小小的书包，走路低着头，时刻关注着脚尖，因为她怕抬起头就要面对别人或惊恐或嫌弃或嘲笑的眼光，谁要是在背后喊她一声，更会把她吓得快速跑开，她怕又会被捉弄，“看呀，我说她是个红眼怪吧！”
小小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人可以穿衣服裤子鞋子，戴围巾口罩手套帽子，唯独要将眼睛露在外面，她讨厌自己眼睛旁长的“怪物”，想要遮起来，但那样就会摔跤，妈妈告诉她那是仙女宝宝才有的印记，不用遮起来，太阳公公就喜欢这样的孩子，可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她不想要做仙女宝宝，她想要和别的小朋友一样。
幼儿园里有个讨厌的小男孩，一看见小迪就会嚷嚷着，“红眼怪物来了，红眼怪物来了”，别的小朋友看见也会跟着笑，或许他们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好玩，但对于小迪来说，就是一次又一次可怕的折磨。
她不敢反抗，不敢说话，她只能咬着嘴，抱着头，躲得远远的，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上课时的卫生间，没有人会围着她起哄，也没有人会笑她，但每次最多半节课，老师就会找到她。
她实在不想再躲在厕所里了，打定主意再也不要去幼儿园，开始每天变着花样地骗妈妈，肚子疼腿疼头疼......
起初，妈妈带着她去医院各种检查，医生还会开一些调理的药，可却总是不见效，终于妈妈发现了她想要躲避上课的心思。问她原因，小迪将在学校里的遭遇小声地告诉妈妈，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妈妈发火。
妈妈带着小迪去学校，让她指出那个嘲笑她的男孩子。小迪不敢动，躲在妈妈的身后，班里其他同学叽叽喳喳倒是抢答起来，“阿姨，是他。”
妈妈顺着小孩儿指的地方，看见了男孩儿，老师也赶了过来不停安抚，妈妈说她只是要男孩给小迪一个道歉，并没有别的想法，但男孩“哇”地一声就哭了，小迪也是第一次看见平时那么讨人厌的男孩哭得那么可怜，心里竟有些同情。
后来妈妈再也没有强迫小迪去幼儿园，最后的半学期也是陪着她度过的。妈妈会带她去很多地方玩，给她戴上长檐帽子，这样别人就很少会看到她脸上的疤了。小迪很感谢那时的妈妈，没有再逼迫她袒露自己的疤痕。
长大后的小迪明白，那是妈妈在告诉她，其实不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也没什么。
-2-
幼儿园说不上就不上了，但小学总还是得回归学校的，小迪也看得出妈妈的担心，自己主动背上书包，戴上棒球帽，嚷着去上学，小学的时光总算是开始了。
因为妈妈提前和老师说过小迪的情况，班上也没有遇到幼时那样爱起哄的孩子，初去学校的日子过得还算平稳。
直到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她遇到了几个穿校服的学生。他们一路上嘻嘻哈哈地笑着说话，一个女生转身捡掉在地上的东西，起身正好看见了小迪，从下向上看，也就正好看见了小迪眼上的疤痕，女生转身，快步追上了前面的同伴，小声和他们议论着什么，几个学生也都纷纷转头过来看。
小迪将帽檐拉得更低了，她埋着头，走得也越来越慢，连快速从他们身边跑过的勇气都没有。
而就在这时，她的肩膀被人一拍，顺势胳膊也被挽起，是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女生，“我都注意你很久了，我们一个学校一个小区的，一起走啊。”
女孩儿阳光灿烂，看着她的疤也没有一丝异样眼光，小迪就那样被她挽着蹦蹦跳跳地走过了前面的那群人。身边有了好朋友，似乎面对什么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从此，小迪每天都会和女孩儿一起上下学，有时候遇到谁小声嘟囔她眼睛上疤怎样，还不等小迪拉帽檐低头，女孩儿就会挡在她前面，大声地呵斥对方，“有本事大点儿声啊，只会躲在背后窸窸窣窣，算什么好汉！”
每次听到好汉，小迪就会笑出来，一边笑一边拉着女孩儿，“快走快走，好汉快走！”
女孩儿比她大一级，爸爸是体育教练，她也是十足的运动小能手，在一起久了，女孩儿会带着小迪一起学游泳、练长跑，她们在泳池里游了无数个来回，在跑道上跑了一圈又一圈，累了就躺在跑道中央的草地上，遇到不开心的事儿就在泳池里打水仗。
因为长期的锻炼，运动会上小迪一再大显身手，同学们也越来越崇拜她，甚至自发组起了啦啦队，专为小迪呐喊。有了这样的团宠待遇，小迪也变得越来越外向，越来越男孩子气，棒球帽的长檐时常被她甩在了脑后，脸上的疤也经常被她忽略掉了，甚至因为女孩儿常和她说眼睛上的疤像《小王子》里的玫瑰花，还觉得超酷呢。
上中学以后，女孩儿的爸爸被调去了外地训练，他们一家也都搬走了，小迪哭了好久，她又变成了一个人。
中学换了新的环境，看着身边的男女生已褪去了小学生的稚气，女生会在校服里偷偷穿上漂亮的T恤，校服裙子也会拿去校外剪短一寸，头上会花小心思辫着好看的编发，戴着可爱的发饰。男生也从不懂事没礼貌的样子变得绅士干净，会剪着利落的短发，穿着名牌的球鞋，好看的男孩子在操场上打球，会有女生去加油助威，可爱的女生会在圣诞节时，书桌抽屉里收到很多漂亮的卡片和礼物，而自己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没有卡片，没有礼物，更没有喜欢自己的男孩子，连女生们聚在一起讨论可爱的毛毛手套，似乎自己都被排挤在外。
看着自己胖胖的身材和一身肥大的校服，常年戴得长檐帽子和永远怕别人注意到的疤痕，小迪觉得自己似乎和这个朝气蓬勃、青春气息浓郁的校园格格不入。
她又变得越来越在乎自己的疤痕了，觉得别人多看自己几眼都充满恶意，不敢和别人对视，不敢举手发言，害怕一切被人关注的时刻，上课喜欢坐在最后一排，走路喜欢戴着耳机帽子低着头，开始逃课打游戏，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差。
-3-
到了文理分科的时候，小迪选了文科并开始突击学画画，因为以她的文化课成绩想要考大学，只能走艺术生的道路，画画是她觉得比较安静单纯的事儿。因为学画太晚，必须报班突击，在学画的班里，也彻底改变了她。
教画的老师是位超级大美女，特别有气质，用小迪的话来说，就是她从你身边走过，连吹过的风都变香了的美女。第一天上课，就俘获了一班的迷弟迷妹，而第一节课，她就注意到了坐在后排的小迪。
“下课来我办公室。”小迪和我讲述时，说起当时的情景还是心有余悸，纵使上中学以后总是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也都是因为犯了错。可这才第一节课，居然就引起注意，看来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可去了办公室，等待她的并不是训斥。
美女老师从抽屉里拿出瓶瓶罐罐，她耐心地调色，像是在画一幅油画。调好的遮瑕粉底用小刷子轻轻扫上小迪的眼尾，又将小迪扎起的高马尾放下，绑成了半丸子头，将额前留出碎发，拿出剪刀“咔咔”几下，剪出刘海，两侧太阳穴处的刘海稍长一些，又拿出卷发棒卷出弧度，最后从抽屉里拿出桌面镜放在小迪面前。
那是小迪第一次见到几乎没有疤痕的自己，眼尾处的疤痕被遮得很淡，加上刘海的遮挡，几乎就要看不出来，原来自己也可以脱下帽子，大大方方将脸抬起。
老师告诉她，一上课就注意到最后一排的她，带着深色的长檐帽子，很少抬起头来，而少有的几次对视，让老师看见了她脸上的疤。她很快明白这个女孩子的小心思，所以想要好好帮她打扮一下。
“女孩儿就应该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何必要躲躲藏藏，把整个自己都藏在帽子里呢？长相胎记是爹妈给的，但后天的修饰和气质是可以自己努力来的，如果能让自己看起来更美好，为什么不呢？而且，作为美术生，画好自己这张脸岂不是更简单。”
自那以后，小迪每天都会用遮瑕去遮盖自己的疤痕，开始画的笨拙不流畅，整个脸看起来浮粉严重、疤痕的位置更是突兀奇怪，同上美术班的同学从开始的不关注变得注意起她来，有人小声议论她的妆容难看，也有人说她眼睛奇怪，她都听在了耳朵里，虽然刺耳却从来未想要争辩。
美女老师却“恨铁不成钢”地给她开起了化妆“小灶”，教她选择适合的化妆品，教她遮瑕的手法，“化妆和画画是一个道理，都是色彩的搭配，光影线条恰到好处，给人呈现出美感，自然不突兀，符合你自己的气质就是最美的。”
渐渐地，小迪的妆也越来越自然了，经过调色的遮瑕更贴合了她的肤色，本来的大眼睛少了疤痕的影响，偶尔用眼线笔画画眼尾，整个人看起来都明亮了。小迪戴棒球帽的次数越来越少，自然卷的头发扎成好看的半丸子头，额前留着微卷的刘海，既遮挡了疤痕，又显得浪漫温柔，班里的同学越来越难不注意她了，甚至有女生来向她请教化妆技法。
属于女生间的小秘密在她们之间散开，小迪终于有了属于她的姐妹圈，大家一起学画，逃课打游戏的事她也不再做了，越来越多的时间泡在画室里，画稿一次次被老师和同学认可。
越画越自信，人也越来越开朗，终于她如愿考上了美院，也开启了她的精致人生。
-4-
我认识小迪，就是在她大二旅行那一年。
她拖着两大箱行李，里面装着瓶瓶罐罐和衣服配饰，每天都会把自己打扮的光彩夺目。虽然她有点胖胖的，但似乎全团的人都认为她的身材正好，微胖可爱，阳光活力，从未想过这样灿烂的少女生命中会经历什么难过。
直到我和她在酒店住了一晚，看到卸妆后的她，看到眼尾那支初看有些触目惊心的“玫瑰花”，听她讲述这一段儿时的故事，我才明白这些灿烂都是经历过锤炼，一点一点绽放出来的。
小迪说，她经历过很多孤独的时候，感受过别人的嘲讽，体会过别人的议论，也遭遇过别人的冷眼。以前她总是想着躲藏，藏在厕所里，藏在人后面，藏在帽子里，但后来她发现，身边的人并不是人人都在嫌弃她，妈妈在教她勇敢，让她学会正视自己、保护自己；小学的学姐在教她阳光，让她学会释放自己、享受生活；美术班的老师在教她向上，让她学会美化自己、提升自己。
所以，现在的她不再想要躲藏了，不喜欢自己脸上的疤就用化妆技术遮盖住，想要别人的认可就好好画画，提升自己的技艺，喜欢旅行、做甜品、健身、插花，就一点点去行动。
她也越来越觉得，越努力似乎好运就都会追随在她身边。人们对她的议论越来越多的是喜爱，似乎很少再有人去关注她脸上的疤了。
后来旅行结束，我们互加了微信，她回到了上大学的城市，而我也继续着我的工作。过了两年，我知道她大学毕业了，回来老家考了教师，分去了山村小学做美术老师，每次我看见她和学生们一起拍的漂亮照片，仿佛就想起了她曾经对我说的那个美女老师，走路都带有香气的女生。
终于，她也做到了。
现在再见到她，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我激动地冲出吧台，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大学毕业后她做了疤痕祛除，脸上的疤不见了，现在的她更加美丽自信了。虽然她依旧胖胖的，但却光芒万丈。
或许正如她所说，那个疤痕虽然讨厌，却也不是毫无用处，是它让她更加拼尽全力去证明自己，也是它让她更加爱美并追逐美好的一切，是它让她的生命灰暗，也同样是它让她的生命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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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贤八郎，青年作者。
配图 |《漂亮的李慧珍》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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