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吃了20年的垃圾食品,竟然成了国际奢侈品?

好家伙,辣条出息了。


12月2日,央视网发布新闻表示,今年下半年辣条出口额同比增长超120%,出口至160个国家,其中购买最多的是日本、新加坡、韩国、美国。


当我们吃着辣条摸着鱼的时候,外国朋友们也沉迷辣条,不能自拔,简直就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食”。



不同的是,在亚马逊,辣条的售价在17.99-19.99美元之间,差不多100多块钱,相比之下,我手里的大面筋,突然就更香了。


辣条,又给国货“长脸”了……



另一个消息是,辣条届的“大哥大”卫龙,被媒体曝出计划2021年在香港上市。


要知道,去年在港股IPO的农夫山泉,其创始人身家一天净增530亿元,还当了半小时的中国首富。


曾经的家庭黑作坊、阿姨脚踩出来的、见不得光的“垃圾食品”辣条,要飞出金凤凰了?


风光的不止是卫龙。


11月初,长沙街头开起了辣条博物馆,油亮的辣条放在透明的玻璃展柜里,一本正经地展示着辣条的发展史,临走还送一包“地道辣条”,开展10天,即吸引了10万人前去打卡。



这个辣条展,由湖南平江食品行业协会打造,目的是为了突出平江的城市名片——辣条。


是的,湖南平江,辣条之乡


当地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话是,有天气预报的地方,就有平江人做辣条


据不完全统计,2019年全国上千家辣条企业中,由平江人创办的占比高达90%以上;全国99%以上的面筋经营者,都是平江籍,其中包括卫龙的老板刘卫平。


可以说,平江县以一己之力,带动了辣条行业的发展。


辣条也带飞了当地的经济——平江120多家辣条企业,直接产值超200亿元,直接从业者超过6万人,带动上下游产业约10万人就业。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有咨询机构预测,未来10年,辣条行业的市场规模,可能超过千亿,还有将近一半的市场增量,等待着从业者乘风破浪。



等等,这还是我们知道的辣条吗?


曾经的辣条,是五毛钱的垃圾食品,多次因为制作环境恶心,制作原料事故被钉在“安全”耻辱柱上,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规范化、市场化、国际化的辣条产业,甚至还成了地区脱贫的功臣?



其实,“5毛”辣条的逆袭,蕴藏着中国人脱贫致富的决心和智慧。


1


在湖南平江,辣条是一门祖传的手艺。


平江耕地稀缺,大豆是主要的农作物,当地人将大豆经过烧卤,制成风味独特的酱干、豆筋制品,作为下酒菜,结果意外发现,酱干的销量竟然比酒还要好。


平江酱干方寸大小,铜钱厚薄,看起来乌黑油亮,嚼起来唇齿留香,一举征服了湘赣鄂周边地区,在清康熙年间,还被列为宫廷贡品。



一盘酱干,二两小酒,是食客们悠闲的消遣,也是数百年来平江人谋生的来源。


由于交通不便,早前的平江人都是挑着一担家庭自制酱干走上几十公里沿街叫卖,谈不上赚钱,只能勉强养家糊口。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1998年。


那一年,全国发生特大洪水灾害,农产品受损严重,生产酱干的原材料大豆大幅度涨价,从7毛多一斤,一下子涨到一块五、六,吃不住成本的飞涨,酱干小作坊纷纷倒闭,一夜之间,生活变得举步维艰。


当时,平江的三个年轻人——做麻辣生意的邱平江(一说邱平)、做玻璃生意的钟庆元、在广州打工的李猛能,也正在遭遇人生中跳不过去的“坎儿”,三个年轻人一合计,决定重拾平江的酱干事业。


大豆价高,可面粉却便宜,而且量也大。


问题是,把豆粉换成面粉容易,怎么加工却难住了三个人。


把面粉压制成瓷实入味儿的“方块”,大家都不懂相应的生产工艺,只能你看我,我看你,望“面”兴叹。


正好邻居家是送米线的,一行人便跟着去米线厂参观,顺便淘回来一台二手的米线加工机,在自家院子里鼓捣,一开始做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吃。


三个臭皮匠来来回回试了好几个月,终于搞出一个形似面筋的熟食。



酱干的手艺还在,他们将制作酱干时用到的辣椒、花椒、孜然、糖、盐、植物油等佐料,加入到做成的熟食里,居然就成了另一种风味独特的食物,当地人称之为麻辣,这就是最早的辣条。


辛辣刺激着味蕾,香辛料和舌头缠绵,谁也无法抵挡辣条的诱惑。


辣条迅速攻占了酱干的市场,平江人闻风而动,90%的酱干作坊就地转产,成了辣条厂,为了迎合大众口味,平江人还创新性地在辣条中加入了“甜”,使辣条一下子成了深受学生群体喜欢的零食。


那是物质尚不充裕的90年代,5毛钱的辣条成了80、90后童年可以支付得起的美味,一群人分吃一包大辣片,沾了油的手随便抹在数学书上,从此我对数学课的记忆,只有辣条的味道


穷则变,变则通,本来“救命”的辣条,阴差阳错成了平江的支柱产业,每逢春节前和开学季,大货车驶入平江的辣条厂门口,常常要等上一周甚至半个月,才能拿到货物。


平江的命运,从此和辣条紧紧联系在一起。


2


平江的辣条生意风生水起,直接导致了当地的面粉供不应求,很多人开始走出平江,到其他地方寻找门路。


1999年,在广东打工的精神小伙儿刘卫平也准备做辣条生意,他拿着地图挨个看过来,最后把厂址选在了河南漯河。


漯河是中国的“大厨房”,这里盛产优质小麦,来往交通便利,双汇、中粮、甚至旺旺、盼盼等知名的食品公司,都在漯河建了厂。



初到漯河扎根,刘卫平和弟弟既当老板,也当伙计、采购、制作、配送,除了给渠道供货,兄弟两人还推着小车沿街叫卖,“卖辣条撒,好吃的辣条撒。”


辣条的“火爆”,还离不开另一味调料的神助攻——味精。


进入90年代中后期,中国味精产量连年增长,成本和价格下探,味精被大规模运用到各种零食上,比如我们小时候喜欢的干脆面,比如辣条。



味精使得辣条这种素食零食有了肉食的“鲜”味,5毛钱一包的的味蕾盛宴,一举奠定了辣条“国民零食”的地位。


那几乎是辣条野蛮生长的几年,各种形态、各种口味、各种名头的辣条随时出现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铺,薄的厚的,甜的辣的,方形的条形的,大刀肉、臭干子、大辣片、唐僧肉一茬一茬地出现,无差别地攻占着我们的课余时间。


与大部分做辣条的家庭作坊不一样的是,刘卫平一直有个“大厂梦”——他在广东打工时见识过别人家的工厂,同时管理着上千人,他也想当这样的老板。


辣条事业越来越火热,刘卫平动了“品牌化”的心思,2003年,刘卫平注册“卫龙Weilong”商标,并在次年成立“平平”食品有限公司,誓要做辣条行业的No.1。



而就在两年前,辣条大本营湖南平江的玉峰食品也宣布进入面筋行业,旗下“麻辣王子”一出道就大受欢迎,时至今日仍是辣条推荐榜top级别的存在。


至此,辣条界“南玉峰,北卫龙”的格局正式形成,小小的辣条江湖,第一次有了品牌。


玉峰和卫龙,以及成千上万个叫不出名字的辣条,一起走进了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以5毛钱一包的均价,创造了数百亿的市场


有微博大V曾做过一个比较,“2015年中国电影市场票房总值达到了历史新高400多亿元,但仍比不过河南一个省辣条的总产值”。


这,就是吃货的力量。


3


但辣条的爆发,一定程度上也带来了辣条的危机。


辣条的美味,离不开里头的添加剂,油、盐、味精只是洒洒水,各种各样的添加剂才是“廉价美味”的真正原因。


为了追求色泽和口感,山梨酸钾、安赛蜜、糖精钠、甜蜜素……等防腐剂、着色剂往里招呼。


尤其是一些作坊式的辣条厂,完全无视行业标准,脏乱差的生产环境,细菌、添加剂超标,有时为了降低成本,还会使用劣质油,辣条“安全门”事故频发,“垃圾食品”成了辣条无法摆脱的标签。



2005年12月,央视报道了平江县一家食品厂使用违禁添加剂富马酸二甲酯(俗称霉克星)的新闻,一石激起千层浪。


随后,各种辣条黑作坊被曝光,美味的背后,可能是脏到难以想象的画面,有记者采访制作辣条的工人,他们说自己从来不敢吃辣条


有测评账号发布过某品牌辣条的大肠杆菌数量,竟然超标10倍,吃一包相当于吃了20g的…



还有各种与辣条相关的新闻被特意放大报道出来,比如2018年,媒体报道了一位15岁的郴州少年,因为吃了四五包辣条,引发昏迷,被医院诊断为糖尿病酮症酸中毒,住进了ICU。


其实,这个病和辣条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谁又在乎。辣条,已经背了锅。



2007年,国家质检总局出手,将平江列为全国食品安全重点整治县,辣条成了国家“重点关照对象”。


由此也引爆了各种各样的谣言。


比如辣条的油是尸油做的,辣条的原料是卫生纸,辣条是大妈用脚踩出来的,所以比较入味儿,一包辣条的防腐剂,身体需要一年才能消耗完(这也是方便面的谣言之一)……


食品安全问题使辣条行业迎来大整治,公众的信任危机导致辣条成为众矢之的,双重打击之下,大批厂家关门、歇业。


辣条迎来了至暗时刻


4


一个企业的问题,需要整个行业买单。


这对于靠辣条立足的平江来说,无异于致命打击。


平江,曾经是一个不起眼的贫困县,人们说起平江,最知名的人物,还是近两年才火透互联网的口红一哥李佳琦。


可以说,辣条是平江脱贫的“救命稻草”,为了抓住这根稻草,平江决定自己树立一个行业标准。


此前,辣条算是一种“新型零食”,因此,辣条应该归属于膨化食品,还是挤压式面制品,或者是糕点类食品,一直没有明确的界定,也就没有统一的制作标准可供参考。


于是平江行业协会自筹资金,邀请行业专家研究,申报面筋行业的地方标准,并最终与湖南省标委签订了地方标准《湘味面粉熟食》。


地方标准最终推进了国家标准,相关部门逐步对熟食推行更严格的管理制度,到2019年12月,辣条国标出台,统一按照“调味面制品”界定辣条,一个很重要的要求是,不得超范围、超限量使用食品添加剂,倡导辣条减盐减油减糖。


国标有了,还得为辣条“正名”。


在辣条常年做客食药监局抽检黑榜名单的时候,辣条企业开始大规模的生产线改造。


以玉峰食品为例,2013年,玉峰投资3000万元建设行业首个10万级的GMP洁净车间——所谓GMP洁净车间,是医用标准,光是空气循环的电费一天就得六七千块钱,按照玉峰当时的设备和生产效率来算,这笔投资得五到十年才能见到回报。



更令人费解的是,玉峰砍掉了卖得最好的“一块钱辣条”,曾经,玉峰一年5个亿的营业额,其中3亿都是这个一块钱辣条贡献的,砍掉它,意味着砍掉了大半现金流。


经销商不理解,“这样搞只能是死路一条。”


员工也丧气,砍掉生产线,原来满是工人的车间,如今只剩几个人,剩下的人只能拿到保底工资。


玉峰的“壮士断腕”,其实是为了辣条的“升级”。


此前所有人都觉得辣条很low,平江作为辣条之乡,从业者被问到的时候只能遮遮掩掩,说自己是做熟食的。


玉峰要通过“高端化”,改变大众对辣条的固有形象,“不这么做,上下游产业链都没尊严。”


玉峰的辣条从原料开始升级,天然面粉,非转基因食用油,不添加甜蜜素、安赛蜜、纽甜、阿斯巴甜等化学合成甜味剂,取消色素和化学合成的防腐剂。


这样一来,辣条虽然贵了,但消费者吃得更安心了,大家也愿意买单。



一批自来水疯狂安利,麻辣王子销量越来越好,玉峰GMP车间产值越来越高,没几年就见到了回报。


在龙头“玉峰”的带领下,平江县辣条行业整体走上了“升级”的道路——改造生产车间,拉投资,扩大生产。


在小小的平江县,人均“辣条专家”,从辣条的生产工艺,到生产线改造,再到最新的国家标准,几乎人人都能跟你唠上半个小时。


为了给自家的辣条做宣传,平江县还开办辣条专业班,搞辣条博物馆,辣条粽子、辣条月饼层出不穷,平江县一心一意,和辣条“杠”上了。



市场没有辜负平江的付出。


数据显示,2018年,平江GDP增速在岳阳六县市排名第一,全年地区生产总值286.61亿元,其中辣条的产值,大概是200亿元,占绝对大头。


而那一年,全国辣条的总产值为580亿元,平江县占比超过三分之一。


全国1000多家辣条企业中,平江县境内有343家,同样占三分之一左右,其中,规模以上企业36家,各级龙头企业14家。


2019年3月1日,平江县成功脱贫摘帽,靠的就是“5毛钱”的辣条


尾声


很多人知道辣条,大概还是从卫龙的营销说起。


2012年,卫龙请杨幂代言的“亲嘴烧”系列,撬开了豆制品的大门。


2016年,卫龙还邀请网红张全蛋深入工厂直播,从第一视角展示了辣条的制作过程。



其后,与暴走漫画合作,恶搞苹果发布会,与其他产品跨界合作…卫龙的每一次行动,都成了互联网营销的“经典案例”,也奠定了卫龙辣条界老大哥的地位。



但我想说的是,卫龙的出圈,是社交媒体和互联网营销在一个特定时间的产物,这样的成功,某种程度上来说,很难复制。


我更看重的,是“南玉峰,北卫龙”对辣条行业的带头示范作用,以及以平江县为首的,集一个地方的全力,扶持一个不起眼的产业,完成“逆天改命”的故事。


从低端制造,到行业标准的出台,再到产业化、规模化的发展,平江县以一己之力,使辣条从“垃圾食品”,变成了自己的脱贫抓手。


我认为,这样的成功,更具有现实的参考意义。


中国有许多这样不起眼的小城市。


非小麦产区的安徽安庆,靠两块钱的包子,带着巴比馒头成功上市。



河南西峡,靠13块钱的香菇酱,做成了行业霸主。


江苏灌云,人人都是情趣内衣大师。


河南许昌,拥有全世界一半的假发生产基地。


山东平度,供应者全球80%的假睫毛。


山东菏泽的棺材,以90%的市占率,垄断了日本的“死人生意”。


……


许许多多这样不起眼的小镇,以形形色色不起眼的产业,供养着千千万万个家庭的生计。


也许今天,它们看起来有点不上台面。


但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它们也可以从低端制造起步,通过规模化、产业化、品牌化来带动整个行业的发展,带动一个地方的经济突围。


我们有理由相信,几年之后,会有内衣界的卫龙,棺材界的茅台,假发界的苹果诞生,它们成长于山野,有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力量


就像那袋5毛钱的辣条,也能拥有近千亿市场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