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眼按:生活在热带国家新加坡,寒冷的冬天和皑皑白雪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本文是作者于1979年赴英留学时所写,记录了一个新加坡人在一个极寒的冬天,和英国友人踏雪赏景的经历。虽已历经近四十载,但却读来亲切。
文
(注:文中图片为新加坡眼所加)
从起身,我就挨在火炉旁。在这大冷天,真是寸步难离火炉。
倒霉的英国天气是坏得全世界出名的,偏偏今年是几十年来最冷的冬天。好几个星期了,人们见面时的开场白都一致改为:“好冷啊。”电视台的天气预报昨晚上向大家宣布了坏消息:本星期天气会继续恶化,大风大雪将席卷全国。今早下了床我便“全副武装,严阵以待”,选穿了衣橱里最厚的寒衣,把煤气火炉开至顶点,埋头看我的书报。
忽然有人敲着窗户。我抬头一看,原来是玛利艾斯德(Maria Ester)——我们的智利同学在风雪里站着。她笑眯眯地指着天说:“下雪了!”说完就匆匆走了。
哎呀,此刻我才知道外头下着大雪呢!我估计地面上大约有两寸厚的雪呢。大雪天,坐在室内赏窗外的雪景,实在是一种人生乐趣。好乱的风啊,雪花在空中乱舞一通,没有固定方向。像一群嬉戏着的小孩,一忽儿东,一忽儿西,倒是有趣。
就对着这雪景,我站在窗前傻看了半晌。等到我收回游离的想像后,便迅速披起外衣,戴上苏格兰朋友送给我的羊毛毡帽,大步出门去了。
打开前门正要举步,呼啸的北风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我推回屋里去了。因为没有防备,我退了回来。抖擞了精神,搓热了手,我又打开风雪一心想要关闭的门,阔步上街去了。
好松好软的雪呀,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分乐趣,一步一个胜利。北风虽有刺骨之寒,但是因为有看雪玩雪的好奇,那一点寒冷是忍受得了的。飞雪有模糊眼镜的威力,但我有保卫自己的本能,镜片湿了用围巾把它擦得更洁白明亮。我在风雪里大步地走,只想多看一点冬景,看雪盖钟楼古屋、教堂校舍。在雪的装饰下,这些平常不太显眼的建筑物,真的都变得美丽起来了。
我走进图书馆,不假思索地乘电梯上了顶楼,步出电梯便冲往窗口。多美啊,贝尔法斯特。这个北爱尔兰多难的工业城市,在皑皑白雪的铺盖下,显得格外的安详。
远处的山,早就半白了,近处的屋房,鳞次栉比的被雪打扮着,红砖白瓦,的确是美。天空虽是阴霾,没有一丝阳光,但整座雪城,仍是美的。
忽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哈!原来是肯尼思(Kenneth),同住一屋的五位爱尔兰同学之一。
他笑咪咪地说道:“你一定爱这雪景吧?”
“是的,多美。”
“为么不到我家去,我带你去绕湖,公园里结冰的湖。”
“嘿,好主意!”忽然,我想到好像有其他事得办,便翻开日记查阅。“噢,坏运气。下午我得办点事。晚上得赶写篇报告,今天不行呀!”我说。
“这样吧”,肯尼思说,“明天中午你乘火车自个儿去,我在火车站等你,好吗?”
“好极了,谢谢你。”我愉快地答应了。
肯尼思住在勒根(Lurgan),是个贝尔法斯特数十里外的市镇。从贝尔法斯特乘火车到勒根,只需要半个小时,票价约值新加坡币两块钱,方便又经济。
在火车上,我原本打算读报的,但是沿路的雪景太美了,迫我把注意力分赠给雪镶的树枝、雪铺的屋顶、雪盖的山丘。这些给雪装饰起来的万物,在璀璨的阳光里特别养眼。半个小时一晃便过去了。
火车还没有完全刹车,肯尼思已经从移动着的众多窗口中找到我。他大力地朝着我挥手。我才出车门,他便要背我的旅行袋。
“不用了,谢谢你。旅行袋实在很轻。里面只有相机和报纸。”我说。
“有相机?那你就更应该交给我了。雪地路滑,你不习惯,很容易跌倒。跌坏了相机可不是倒霉?”肯尼思坚持。
“你想得真周到。”走着踏着,才知道雪积得好厚,大约有半尺厚吧。
肯尼思告诉我,“妈妈昨晚告诉我,这里下了好几天雪了。这场雪是几十年来最大的一场。上一次有这样的大雪,我还是个小娃娃呢。”
肯尼思今年十九岁,是皇后大学牙科二年级的学生。因为留了满脸胡子,乍看下倒像二十开外的大汉。
皇后大学的寄宿同学和南大的同学一样,住在附近乡镇的许多同学,在周末回家和家长兄弟姐妹渡周末,顺便把脏衣服带回家洗。住得稍远的也两、三个星期回家一次,像肯尼思一样。爱尔兰同学和英格兰同学比较起来,家庭观念较强,亲族关系较深,人情味较浓。
因为路滑,我们从火车站往市中心又是走上坡路,所以我走得很慢。肯尼思给我讲述市镇历史,沿路历史性的建筑物,处处回旋着时光的流韵。
勒根市市中心的广场不大,像北爱尔兰的许多市镇一样,铺建在全市最高处,景观为教堂所支配。因为人来人往,地上的雪被踏压成坚冰,格外滑。
果然如肯尼思所料,我一不小心,跌倒了。在抵达布劳罗公园(Brownlow Park)之前,我竟连跌了三次。过路的小孩儿们看我步履艰难、蹒蹒跚跚的怪样子,都忍不住笑个不停。
布劳罗公园面积达五十三亩,公园中央有个大湖。肯尼思手头上没有资料,无法告诉我湖的面积。但很明显的,这湖比我们新加坡植物园里的湖大得多。
湖周围的一切都盖着雪,的确是美。尤其是在这样晴朗清新的艳阳天里踏雪而行,在幽静安详的冰湖畔,倾出笑语连绵,怎能不说是人生最美丽的事情之一呢?此刻的松懈,把几个星期来繁忙的读书生活累计下来的疲劳都一扫而空了。
“肯尼思,我们简直是在瑞士了!”我惊喜地说。
“是的,我们不停地埋头用功读书一个多月了。实在应该来一次‘瑞士’游啊。经过真正苦干后得来的假期,我觉得特别美丽。”肯尼思和我有同感。
对着美丽的冰湖,耳边不禁响起“溜冰圆舞曲”,想象着北国的冰上姐妹在溜冰的婀娜舞姿。
我问肯尼思:“我们能在冰湖上走一走吗?”
“那可危险极了。这湖才冻上几天,可能只有表面结冰。冰层薄,万一跌进湖里可不是好玩的。不过我们可以在湖边试一试,看看冰有多厚。来,你拉我一把。”
肯尼思抓紧我的手,把一只脚伸到湖面,轻踏几下重踏一下。
“嗯,湖边的冰看来很结实,湖中心的冰如何,我们可以丢块石头试试。”
说完,他熟练地拣起一块石头往湖中心丢去。石头一跳两跳到了湖中心,发出咚咚清脆的声响,美妙极了。我请肯尼思再来一次。
肯尼思已经有了答案,说,“你听,这是危险的讯号。湖中心的冰不太厚。可能只有一尺厚,因为这个湖才冻上几天。冰要是结到湖底去,我们就可以放心在湖上踢足球。现在呀,时机还没成熟。绕湖吧。”
“是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中国几千年前的哲学家、教育家孔子就说过啦。”
“孔子是谁?”
接着,孔子便成为我们继续绕湖的话题。
“看啊,天鹅!”肯尼思突然喊道。
我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只孤独的天鹅在湖上缓缓而走,真是个怪形象。它无法像天鹅湖上的妹妹们一样,雍容地游动。它踏着硬邦邦的冰面懒懒地走着,仿佛在喃喃自语道:“我才不稀罕这雪盖的大地和冰冻的江湖。我喜爱的是生气蓬勃的万物和滚动的波纹。冰雪可不能赖着不走,春风春雨啊,什么时候才回来?”走着走着,天鹅像是找知音去了。
我们快把湖绕完了。肯尼思问道:“你们的湖永远不会结冰的吧?”
“当然不,我们的湖常年盛着阳光。等你来新加坡的时候,我一定带你去绕麦里芝蓄水池。你会在湖畔听到虫叫鸟鸣,看到情侣双双的倩影,热带国家的另一种风光。到时,和你的爱人一起来吧!”
肯尼思听了,把眼睛闭起来,甜蜜地想象那美丽时光的到来。又张开眼睛微笑道:“嗯,希望有那么一天!”
我说:“一定有的,你是个创造生活的人。”
冰湖绕完了,我们在雪地印上美丽的一天。
(文:蔡曙鹏,新加坡戏曲学院创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