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农历新年,过得太不一般了。
遥想17年前沙斯(SARS)肆虐的那个春节,我在疫区中心广州(如同如今的武汉)。
那时移动网络尚未兴起,政府还没正式公布沙斯的存在。印象中,除了手机不时收到“有怪病传入广州,一旦发病无药可治”的短讯,大街上稀稀疏疏的人戴着棉纱布口罩,拜年时家家户户弥漫着白醋熏烧的刺鼻味道外,人们仍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走街串巷,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
今年又回到家乡广州过年,陪伴年近九旬的外婆。
1月23日,武汉封城,我刚下飞机。极目所见,这个中国第三大城市,一片萧条,超乎想象。
昔日人来人往的上下九步行街,如今弥漫着萧条的气息。(卢凌之摄)平日上下班时段连车厢都挤不进的地铁“死亡三号线”,却有大片大片的空座;药房、湿巴刹、超市和餐馆以外的中小型商户几乎全数停业;原本过年期间排到满满当当的聚餐活动随着疫情升级逐一取消。
空荡荡的地铁三号线。进站的乘客自觉散开而坐。一个喷嚏,便能让周边乘客提防三分。(作者提供)准备好的年货,送不出去,于是粤港地区过年必备的费列罗巧克力(Ferrero Rocher)囤在家里,格外刺眼。
广州人信奉“民以食为天”,新春尤为是餐馆业务的黄金旺季。有经营酒楼的同学就在微信群诉苦,往年是接订单接到脚软;今年是听取消预订的电话听到手软。早已入货的海鲜肉类蔬菜严重滞销,只好送给周围的亲朋好友,以及临时摆在酒楼门口销售,减少损失。
老城区的一处马路。(卢凌之摄)不少朋友问我,广州作为上次沙斯的重灾区,这次有什么不一样?
2003年广州人抢板蓝根和白醋;17年后,广州人抢的是口罩和消毒水。平日鲜有问津的口罩,成了最抢手和珍贵的“年货”。
年前我已预先让家人网购了100个医用口罩(网络很难买到本地常见的外科口罩(surgical mask)),那时算下来价格约为每个0.8元(人民币,下同,约合0.16新元),之后水涨船高,就在我写稿的此刻,已是4.8元一个,1万个起购,而且几乎买不到货。
据医疗业朋友透露,目前几乎全国有资质的合格口罩生产商都被政府征用,加班加点赶工出来的口罩只能供应医疗机构应对疫情。要私下买到口罩,得靠生产商在监管人员眼皮底下偷货出来,还要拼高价,拼关系。抢到了还得求神拜佛货运不被截获,一旦截获全部充公。要买个口罩就像走私似的。
正规途径呢?
有的。药房和政府推出了口罩申购网络平台,每人每天申请一次,每次五个。中签率呢?反正我的家族和朋友圈里,没人中过。
线上线下,一个沸点,一个冰点
我住在广州城郊的一座小山上。往年一踏入正月初一零时,小区周边的烟花爆竹声震耳欲聋响个不停。然而当天一片寂静。站在窗边,静得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
这个农历新年,来得过于安静了。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网络世界。自觉隔离在家的几亿人闲来无事,拼命刷手机刷网络,唯恐拉下任何重要新闻。2003年时不曾存在的微信、微博和抖音等社交平台,取代了报纸和电视,成为了信息交换的集散地。
但和其他中国其他城市没有什么不同,生活在羊城人们的这个春节,同样笼罩在网络谣言、恐慌、焦虑和歧视之中。
这个歧视的关系链是这样的:湖北人歧视武汉人,中国人歧视湖北人,再来就是部分地球人歧视中国人和长着华人面孔的人。
而谣言与恐慌,比新冠病毒疫情更可怕。
即便我抱着媒体人的所谓理性,只关注权威媒体的信息,只要身边人的一句传言,就能把自我的防线击垮。
谣言之下,理智也会被击倒
最惊慌的一日,发生在1月26日(大年初二)。
当天凌晨,已经回到“墙外”的表弟在家族群里发来一条消息:香港媒体报,广州就要封城了。
一早起来看到,连忙向媒体和公务员朋友打听,一半说是一半不确定。加上汕头市政府已出封城令(后来撤回),朋友圈越传越烈。
尽管广州早在1月21日就出现了输入性新冠肺炎病例,但此前从未想过,疫情和封城会离我们如此地近。母亲当下着急地对我大喊:
“赶紧买机票回新加坡!”
(事后她坦承,是担心我回不来新加坡,会被公司歧视继而炒鱿鱼)
母命难违,试图改签,新航客服电话一路忙音,打到怀疑人生。网络搜索,广州至新加坡的单程机票在短短12小时内飙升至5600元。作罢。
确定不走后,就是忙着作假设封城后的准备。一方面担心封城后交通停运,生活在广州城另一头的独居外婆将断粮,赶紧要去接她;另一方面要尽快储备生活物资。
于是我们在超市见到了开年以来最大的人潮:全副武装搜刮食物,大米和方便面是重点采购目标,蔬菜区则在15分钟内抢购一空。我幸运地在猪肉区找到了一包别人丢下的、即将过期的生菜。
还好是虚惊一场。广州市政府当天下午发文强调“不存在‘封城’说法”。
家人的隔离生活继续,小区开始封闭管理,不能随意出入,就连快递也只能停在门口,等住户亲自领取(也是广受争议的措施)。
我则按原定时间和计划飞离这片神州大地,但至今仍每晚失眠(很多人都出现类似症状,看来不仅要救人,还要在事后治心)。
此下我在新加坡居家隔离,从魔幻现实主义回到现实。楼下的泳池,孩子们还在水中嬉戏,窗外传来烧烤的香味和年轻人弹着吉他的歌声,而我在家工作。
然而,方圆数十里内的超市,“kiasi kiasu”的国人正忙着在抢购生活物资呢。
这个年,就是这么过的。回想起来,真够魔幻。
真是没病也被整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