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会假新闻听证会最后一天出现的六小时辩论,几乎让整场听证会失焦,但也引发同等重要的议题:该如何理解历史?
交锋的关键在于历史学者覃炳鑫质疑人民行动党,特别是前党魁李光耀才是假信息的始作俑者。他以自己研究1963年对付行动党政治对手社会主义阵线的大逮捕“冷藏行动”为具体例子,认为从大逮捕获取最大政治利益的是李光耀和行动党,因此反对官方史学论述,认为“冷藏行动”是出于政治动机而不是公共安全理由。
作为行动党的核心干部,内政部长兼律政部长尚穆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就以律师特有的锐利,分解覃炳鑫的学术结论,指责其中为学不严谨之处。由于其姿态犀利,以互联网为主的民间舆论对他不无微词。可是如果过滤掉这些情绪反应,尚穆根所指出的论据,却并非全无道理。
可惜的是,原本应当理性、客观、不怀恶意探讨的国家重要历史的一章,却因为牵涉党派利益、个人意识形态而陷入带有严重意气之争的争论。一般民众非但无法从中获益,也因为被交锋的情绪影响而感到厌烦,最终就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作为打发,陷入以个人政治立场取代探讨历史真相的泥淖。
历史大多是胜利者的叙事
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大多是胜利者的叙事,或者是从胜利者的立场及视角来叙述。这是不易避免的事实。史学界发展出比较历史、长镜视角的大历史、反事实历史(Counterfactual History)等不同手段,正是要摆脱这种胜利者叙事的盲点,试图从更多元和全方位的角度,更接近历史真相。
同时,历史也无法摆脱政治利益的纠葛。《一九八四年》作者奥威尔说,谁掌握了过去,谁就控制了未来。对历史的解释权,从来就不单纯是个学术问题。对于“冷藏行动”的辩论,就是一些不满官方版本的民间学者,试图争夺解释权的行为。
没有社会可以避免这个困境。但这并不代表历史就一定是政治的奴婢,任权力恣意打扮。就覃炳鑫和尚穆根的辩论具体讨论,不妨从瞎子摸象的比喻来说明。
覃炳鑫面对尚穆根诘难的自我辩护,强调了“诠释”在历史学的重要性。这当然没错,毕竟缺乏诠释的画龙点睛,一堆无生命的史料将难以产生意义。可是历史学者毕竟也是充满七情六欲的人,有本身的好恶甚至意识形态和政治立场。所以,他们的诠释必然会受到这些主观因素的影响。要如何保持学术的客观性呢?历史学界的办法是所谓的“同行评审”(peer review),让其他学者对个别研究成果做出判断,看其是否符合学术行规。
在历史面前,每一个人都像个别瞎子在摸索
换言之,如果有足够的谦卑心,任何历史学者都会承认,在历史面前,每一个人都犹如个别的瞎子在摸索一头大象,必须互相参照所摸索的结果,才能慢慢形成对大象的完整描述和理解。可是,如果过分强调主观的“诠释”,却可能陷入否定客观的大象存在的虚无主义深渊。学术界后现代主义邪风吹起,就存在这样的危险。
所幸的是,覃炳鑫最终还是承认大象的存在,表示自己在论述史料时,措辞还可以再精准一些。一些批评者指出,覃炳鑫热心社会活动,有时候或许介入太深,而丢失了学者应该有的距离感。
同样的,这场辩论并不意味着官方的版本就是最终的那头大象。随着更多史料的出现,对于大象的描述将越来越全面,也会越来越接近历史真相。胜利者的叙事,最终还是要在时间老人的面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