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加坡,住在出租公寓的人想搬出去。
他们告诉我如何在中央公积金账户(CPF)中积累存款,然后去住房发展局(HDB)登记和排队。
他们谈论著等待和渴望。
他们的梦想不大:让孩子们在安全的环境中成长,拥有自己的房间;他们的梦想也有点黯淡:只有拥有自己的公寓才能有安全感,因为如果他们“出了什么问题”(即早逝),他们的家人就不会住在街上。
基于这种搬出去的愿望,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出租房屋的情况。
尽管一些人提到了社区的各种优势,例如靠近市场或地铁站、邻居愿意帮助他人等,但很明显,租房并不是一个想永久居住的地方。
上述停滞状态在他们心中是一种极不令人满意的状态,这一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
与那些在新加坡拥有自己的房子并打算终生居住的人相比,租住房屋的租户渴望搬走。
因此,我们应该试着理解为什么房屋发展局的出租屋和社区如此不受欢迎。
1940年代,当人们还未搬入所谓的组屋之前,多住在如图中的店屋里面。而当这些人之后搬进组屋之后,也将原本在窗外用竹竿悬挂衣服的习惯一并带入组屋里。图/新加坡国家博物馆、新加坡文物局
1960年,由李光耀领导的人民行动党(PAP)成立建屋发展局(HDB)
▌出租公寓被营造的“刻板印象”房屋发展局辖下的出租屋通常位于普通住宅区,并非孤立社区。
大多数以前的租赁住房单元由三到五栋建筑连接,而较新的租赁单元则混合在“一般”自有住宅区。
如果是一个较老的社区,你会觉得自己住在出租房里。
虽然过路人可能找不到,但该地区的居民知道出租房在哪里。
自有住房和租赁住房的居民之间的关系有时很紧张,尤其是在共享公共空间时,如儿童游乐场或体育场。
如果你不仔细看,你不会发现一套集体住宅的大部分或全部是出租单元,但只要你开始注意,你可以从街上观察到一些线索。
首先是门。
识别出租房屋的一种方法是检查门与门之间的距离。
出租房屋是所谓的一居室或两居室类型,这意味着没有卧室或只有一间卧室。
这栋一居室的公寓楼有客厅、厨房和浴室。
没有独立的卧室。
面积约35平方米(约10平);这栋两居室的公寓楼有一间客厅、厨房、浴室和一间卧室,面积约45平方米(约14平)。
相比之下,房屋发展局的四居室大楼也是新加坡最常见的房屋类型,面积为90平方米(约27平),是两居室大楼的两倍。
因此,出租房屋相对狭窄,大门紧靠大门。
从外观上看,你会发现出租房屋的密度非常高。
高密度是居民之间紧张关系的根源。
当被问及是否喜欢自己的生活环境时,许多人一开始说:“没关系。
”但是如果你继续说下去,你会听到与他人住在一起带来的麻烦。
许多人抱怨公共场所很脏。
如果他们住在共用垃圾槽附近,就会有大量蟑螂和蚂蚁。
臭虫在一些社区很猖獗,单个家庭很难消灭它们,因为它们会从其他家庭传播。
这里的邻居互相帮助的比例高于我所在社区的比例,但有人告诉我,他们会小心不要太频繁地与邻居“混在一起”,以免成为流言蜚语的目标,因为如果他们太近,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很容易监控彼此。
居民们不想让自己和家人难堪,也不想成为公众关注的对象,尤其是单身母亲。
他们对自己的联系人更加谨慎,因为他们“不想被谈论”。
这些问题并非出租屋独有,但密度过高会使问题更加严重。
出租屋的第二个特点是气味
我去过许多出租屋,尤其是在老社区,那里有一种独特而难闻的气味。
很难说是什么味道,但这也是高密度的结果。
这种气味伴随着公共场所的垃圾,包括丢弃的床垫和家具,有时还有楼梯上的猫尿。
有限的室内空间意味着居民必须在走廊里晾干衣服、床垫和布制品,因此气味也来自湿布制品。
你会习惯这种气味,但你总能隐约感觉到。
当我第一次开始做实地调查时,气味是我进入租房社区时最明显的感觉之一。
我的大脑会立即切换到野外工作模式;如果你已经几周没有去过那里了,只要你闻到那种气味,你就会联想到与社区和研究有关的记忆和感受;我走楼梯时会屏住呼吸,尤其是看到猫尿的时候。
一名76岁的老人在组屋里被发现孤独死去,门外堆积了各种垃圾和回收物品
我不认为垃圾和气味的问题,是因为租赁组屋居民不擅长维持环境整洁,新加坡其他密度较高的区域也会产生大量垃圾。别的社区能够保持整洁,是因为有许多人付出劳力在打扫。关于气味,我想到的是:一回家就闻到这些味道,仿佛进入与新加坡其他地方不太一样的空间。无论他们是否察觉,租赁组屋的居民回家时,他们进入的区域不仅在视觉上有所区隔,在更原始的嗅觉方面也有特殊的标记。
进行田野调查的过程中,我不会觉得不安全。老实说,我一开始有点小心翼翼,现在回想起来,必然是因为心里也对低收入社区抱持偏见。就像所有不公平的偏见,在经历真实复杂的体验后,就会渐渐退却。一旦认识曾经入狱或犯法的人,他们就变成真真实实的人,而不是讽刺漫画里的平面角色。
不过,除了对低收入社区先入为主的想法外,租赁组屋的第三个特点也助长危险、不安全的感觉,以及不信任与监视的气氛,那就是无论实际或象征意义上,租赁组屋社区都经常能看到警察。相较于其他社区,警车和警察更常在租赁组屋出没。部分居民告诉我,那一带除了警察外,还会有缉毒人员。租赁组屋随处可见的立牌和海报,也不断提醒人们潜藏的危险,提醒居民他们的生活随时可能遇到什么严重的问题。
也许有根据经验、看似合理的理由,证明相较于其他社区,租赁组屋社区为何需要较多警察与这类立牌和海报;也许与其他社区相比,这里发生过更多需要警方关注的事件(尽管很可能正是由于警察的存在,在这里即使轻微的犯罪也较容易被逮捕)。但是我们不禁质疑,在大部分居民奉公守法的情况下,是否有必要营造出这么明显的危险和不安全感。更尖锐的问题是:
假使日常生活中看到的标示会影响人们的自我认知,而且目的也是提醒我们思考自己的行为和习惯,对于接收的讯息都只和犯罪与麻烦有关的人,会造成什么影响?尤其是对在这些社区里长大的孩子,每天被这类提醒自己不要做这个或做那个的讯息包围,又会产生什么后果?
我感受最深刻的一次,是和一群来自英国的访客走过“一般”社区,其中一名访客笑着说,这里到处都是振奋人心的标语。我笑了出来,告诉对方,是啊,新加坡有很多提倡“美德”的标语,她大呼:“没错!美德!”
那时我已经开始在租赁组屋社区拍照,发现那一带有很多负面的标语,她的观察立刻让我联想到租赁组屋社区和自有住宅区的对比
想像一个孩子,每天放学回家搭乘这样的电梯;想像你是那个孩子,在低收入租赁公寓社区成长,每一天触目所及都是这种负面的标语。
空间虽小,但电视机是必需品正如一般人预期的,组屋内部维护的状况不尽相同:有些家具稀少,有些杂乱无章;大多数都很干净,尽管少数很脏;有些住户以自己的家为荣,打理得整洁清爽、精心装饰;有些人很有艺术天分,绘制壁画或用模板在墙上彩绘,装饰他们小小的空间。
虽然有这些差异,不过由于空间不足,所有住户都要设法替家人创造空间。房间不够,代表客厅通常得兼作卧房,许多家庭的客厅只摆放少量家具,因为要留下睡觉的空间。有些人使用床垫,白天可以折起收好,晚上再铺放出来;其他人则是使用地垫,或是直接躺在地板上睡觉;有些人有沙发床。很少家庭摆放能够容纳全家人的大餐桌,即使有餐桌,一次也只能坐两、三个人,很多人使用折叠桌。在空间有限的情况下,能够随时将物品移开很重要。
居民的家具则反映出新加坡社会浪费的现象,部分收入有限的人拥有上好的家具,因为新加坡富人扔掉状况还很好的物品。我有时在这些狭窄的组屋里,看到漂亮的木雕椅子、华丽的床架,以及老旧但显然制工精细的沙发。
此外,正如社工经常指出的,很多人有平面电视。
电视这件事值得我们特别探讨。在新加坡和其他地方,时常听到有人说,低收入者也许不像他们宣称的那么贫穷,或是思虑不够周详等,因为他们拥有大屏幕电视。从我采访的社工和协助低收入家庭组织的职工口中,也经常听到类似的说法。他们说这些话时,通常是以开玩笑的语气随口提及,而非经过深思或带有恶意,例如:他们的电视比我的还大!
我也注意到拜访的家庭几乎都有电视,有些的确很大。
一般人以为低收入家庭是到连锁家电卖场购买电器,因为可以分期付款。很多人提到这点时,是在暗示低收入者不够谨慎、没有撙节开支。确实有些人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购买商品,最后付不出钱;然而,不能因此声称他们花钱不够谨慎,应该是说他们的收入无法满足某些重要需求。
低收入家庭经常是透过捐赠和二手商店,来取得家庭所需的物品,像是电视、冰箱、沙发、床、洗衣机和书桌。新加坡的有钱人家会在现有物品损坏前购买新电器和新家具,例如升级到分辨率更高的电视。我拜访的家庭中,很多都拥有不符合他们收入水准的电器和家具。虽然有些人是用分期付款购买,但有很多人会特意告诉我:这是某某组织给的,那是某某组织送的。
图为买家们正在观望新加坡政府于2013年推出的郊区私人公寓开发计划的建筑物模型。图/路透社
比较年轻或擅长使用网络的人,会在二手物品网站购买东西。凡是曾将旧衣服、家具或其他物品捐到诸如救世军(Salvation Army)这类慈善机构的人,都知道那里堆满各式捐赠物资。所以电视机,包括大屏幕电视在内,不是告诉我们低收入家庭“思虑不周”,而是显示社会的高度消费和浪费。
在2017年的新加坡,电视已经不能算是奢侈品,而是每个家庭都有的基本配备,有些家庭甚至拥有不只一台。每次拜访低收入家庭,我发现电视几乎都是开着。我们谈话时,通常维持打开的状态,只是会把音量调小。他们通常没有第四台,所以是收看马来语、泰米尔语(Tamil)或国语的公共频道。
有些家庭透过网络收看节目。此处的重点在于:
电视在低收入家庭的日常生活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新加坡是花费高昂的城市,外出通常代表得花钱,孩子可能要求买东西,或是必须花钱吃饭、搭车、购买景点门票。此外,父母也担心附近环境的不良影响,如果待在家里,没有玩具或电动游戏会很无聊,从事其他兴趣的能力也有限,因此电视成为重要的娱乐。电视机可能是低收入家庭最重要的电器之一,只排在冰箱和洗衣机(经常也是透过捐赠取得)后面。